我家后山上一棵老榆树下有个洞，里面栖息着大大小小近百条蛇。我父亲说，从打记事起，他就见蛇洞里常常有蛇从洞里爬出来，爬到老榆树上晒太阳，或偷袭树上的鸟儿。小时候每当听到后山上传来鸟儿凄惨的叫声时，父亲便说：“一定是树上的蛇吃腻地上的老鼠了，想尝尝天上飞的美味呢！”有时我要去后山的老榆树上去拦蛇，父亲百般不让，说蛇是老鼠的天敌，这些年家乡没闹鼠还，后山上的蛇群立了头功呢！听父亲这样说，我只好作罢，从来没到后山害过蛇。

    我家养只老花猫，是捕鼠能手，更是捕鼠行家。每当它产崽时便不捕捉老鼠了，专到后山上捕捉小蛇喂它的崽子。每年不知有多少小蛇被老花猫捕来喂养它的崽子，直至它的崽子出窝。因此，老花猫养育的崽子都有吃蛇的嗜好，乐此不疲。我常想，可能蛇肉比老鼠肉更鲜美吧！要不然老花猫怎能舍近求远地捕捉小蛇喂它的崽子呢？渐渐地，老花猫的崽子长大了，它就把崽子领到后山的老榆树下，教它们捕捉小蛇的技巧。常言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我家老花猫驯养的崽子，个个都是捕蛇的行家，一窝赛一窝。

    去年夏天，饥肠辘辘的两只猫崽子正焦急地等待着老花猫给它们带回晚餐。这两只猫崽子出生才两个月，猫姐姐长得和老花猫一模一样，美丽而妩媚，猫弟弟长得则更像它的父亲，全身的毛油黑发亮，犹如一匹黑缎子披在身上，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迷离中闪烁着霸气。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可老花猫却一反常态，仍然不见踪影。任凭姐弟俩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传来老花猫充满母性的回应。夜幕终于降临了，姐弟俩在饥饿和恐惧中熬过了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不眠之夜。

    太阳的初晖从窗子的玻璃上照射进来，照在两只猫崽子的身上。猫姐姐松开弟弟，抖擞了一下身子走下炕，嗅着地面上残留的老花猫的那熟悉的味道。不久，猫弟弟也醒了。两只孤苦伶仃的猫崽子壮起胆子，一路嗅着老花猫的气息，向后山走去。山上尖石藤根密布，猫姐姐的娇嫩脚掌很快就磨破了，它呜咽着，速度明显慢下来，而猫弟弟不愧是一个小男子汉，它时而独自向密林深处探索，时而跑回到猫姐姐身边，舔舔它的脸以求安慰。老花猫的体味在那棵老榆树下戛然而止，姐弟俩不约而同扬起了脑袋。树上的那幕惨景使姐弟俩惊呆了：一条左眼窝刚刚结出血痂的乌蛇正盘踞在老榆树的枝丫处，尾巴悬在半空中，喉咙鼓囊囊的，嘴角边垂着半截尚未来得及吞下的猫尾巴。那正是老花猫的尾巴！尾巴末梢姐弟俩嬉闹时咬出的伤痕可以作证。老花猫被这条可恶的乌蛇吞掉了，姐弟俩见此情景气得嗷嗷直叫，围着老榆树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蛇看了看这两个满怀敌意的小东西，把头一扬，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是啊，姐弟俩对它构不成任何威胁，要不是它肚子和嘴巴都是鼓鼓的，姐弟俩免不了要马上沦为它的腹中食的。猫弟弟径直向树上爬去，它要为老花猫报仇雪恨。然而，乌蛇只需用尾巴拍一拍它，它那稚嫩的小爪子就抓不住树皮了，于是便重重地摔了下去。猫弟弟从地上爬起来，一次两次地往树上爬，只要乌蛇尾巴轻轻一甩，一切就得从头开始。终于，当猫弟弟第七次从树干上跌下来时，周身的肉撕裂般的疼痛使它再也无力冲锋陷阵了。而当猫弟弟盲目进攻的同时，猫姐姐却冷静地呆在树下，死死地盯着乌蛇想着报复的主意。至此，无论春夏秋冬这两只猫崽都常来老榆树下转悠，时时刻刻想为老花猫报仇，无奈力不从心只能望蛇兴叹。

    转眼一年过去了，又到了春暖花开季节。一天下午，姐弟俩见仇敌乌蛇正呈螺旋形紧紧盘在树干上，痛苦地经历着艰难的蜕皮过程。此时，它那刚生出来的皮肤娇嫩得如纸一样薄，它想赶快藏匿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待新生的皮肤风化，变硬。“嗷——嗷——”随着两声怒吼，草丛中闪出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猫，它身后紧跟着蹿出了一直酷似一年前被鸟蛇吃掉的一只体态纤秀丰盈却不失矫健与活力的花猫。乌蛇不由得一愣，忽然间它明白了：向它讨还血债的两只小猫已经长大了，今天它是在劫难逃了。猫弟弟没有像去年那样莽撞出击，它和猫姐姐静静地蹲在树下，似乎在寻找着作战方案。只见姐弟俩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双双跑到树下，一左一右地抱着树干蹭蹭地往上爬。快爬到乌蛇跟前了，只见姐弟俩像跳高运动员般嗖地一跃，便各自攀着树枝跳到了乌蛇的头上，本来可以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以逸待劳的乌蛇叫苦不迭了。只见姐弟俩在它的头上扬起后腿，哧哧地往它的身上撒尿。滚烫的热尿又骚又辣，在它的头上身上浇得越来越急。乌蛇它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口之力。突然，乌蛇支撑不住了，如离弦之箭蹿至树下，一落地立马盘成饼形，摆出了防御之态。

    双方陷入对峙的阵势，此时真是张飞拿豆鼠子——大眼瞪小眼了。只见姐弟俩同乌蛇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围着乌蛇一前一后地转起圈来。而乌蛇也不示弱，竖着脖子跟着姐弟俩转动。它心里明白，稍有急躁，它就会在仇家的突然袭击中付出血的代价。良久，乌蛇的严密防范是姐弟俩找不出一丝破绽。突然，猫弟弟向猫姐姐低声说了些什么，便转身消失在草丛中。只剩下一个对手了，乌蛇真想松口气稍稍休息一下。它太紧张了，也太累了。但猫姐姐不时摆出一副进攻的架势，使得它不得不绷紧神经，留心猫姐姐的一举一动。就在这时，它突然听到嗷嗷地一声，随着脑后刮起的一阵疾风，它只觉得颈部一阵剧痛，那是猫弟弟已从背后扑上来咬住了鸟蛇。原来，猫弟弟刚才佯装离去，摸到鸟蛇身后，爬上一棵大树居高临下地俯冲下来，借着惯性，偷袭终于成功了。

    一见猫弟弟得手，猫姐姐顺势冲上来接应，不想乌蛇一尾巴扫来，把它甩得老远。猫姐姐受了伤，猫弟弟慌忙奔向猫姐姐，关切地舔着它的鼻梁。等猫弟弟回过头来，杀母仇家已经不见了，而地上却多了个硕大无比的圆球。原来，这时乌蛇使出的防身绝招，似紧缩肌肉，将背部最坚韧的角质部分一致朝外盘成球状，而将易受伤的头、尾和腹部全都藏入圆球里。因而不管姐弟俩如何撕咬，圆球上却仍完好无损。突然，猫弟弟眼睛一亮，只见它后腿着地，边用两只前爪推圆球边往前走。猫姐姐虽然不明白猫弟弟的用意，但也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滚球游戏的行列。不一会儿，它们的面前便是一个大水坑，猫姐姐顿时明白了猫弟弟的妙计，姐弟俩齐心协力将圆球滚到水泡子里，便如临大敌般地摆开进攻的架势，等憋不过气得乌蛇一露出水面，它俩就要与之决一死战。

    不多一会儿，水面上生气了一长串气泡，然后水下慢慢挥出来两个细小的鼻孔。刹那间，猫弟弟猛地朝着鼻孔露出的方位扑咬过去，并顺势朝岸上死命地一甩。一心为母报仇的它竟将乌蛇从水坑里甩到岸上。猫姐姐瞅准机会一跃而起，叼住了乌蛇的尾巴顺势朝后拉。只见它俩分别咬扯着乌蛇的头和尾，如同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拔河比赛。然而，不知不觉之中姐弟俩陷入了可怕的僵局之中，它俩的撕咬对乌蛇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反而使自己骑虎难下——它俩中的一个一旦松口，另一个必将在乌蛇的快速反击中丧失战斗力。怎么办？聪明的猫姐姐发现了破绽，它用尖利的爪子撕开乌蛇腹下极易受伤的皮肤。猫弟弟也学着猫姐姐的样子抓着乌蛇的颈腹部，鲜血很快从乌蛇的颈部和尾部滴落下来。钻心的剧痛使乌蛇兽性大发，拼命挣扎起来。这一顿折腾使得只有后爪着地的姐弟俩被甩得东倒西歪，不得不用前爪抠紧泥土，以稳住飘忽不定的身体。

    突然，猫弟弟发现不远处有一边缘十分锋利的似刀一样的锐石，便示意猫姐姐叼起乌蛇的头和尾一步一挪地往锐石上拉。刚把鸟蛇拉到锐石上，姐弟俩便忙不迭地在锐石上拉起锯来。很快，鸟蛇的腹部被磨出了血，肠子渐渐地冒了出来。恰巧锐石的左右各有一棵小树，姐弟俩叼着鸟蛇的头和尾一同爬上小树，然后一起用力一甩，乌蛇被重重地砸向锐石。还没有等乌蛇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姐弟俩又蹿下树来再次把它叼起，迅速爬上树再把它摔下来。如此这般地一次又一次，直摔得体无完肤，一动不动为止。

    这一幕惊险的双猫斗乌蛇之战看得我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老花猫的崽子为母报仇的惊世之举。而此时的姐弟俩又跳上浸满鲜血的锐石上冲着头顶的老榆树长啸，似乎是在告慰它俩母亲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