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立冬。在青城已會下雪的日子，雲川梧桐的葉子卻都還沒完全凋零。
    周琪琪告白回來的那天在宿舍大哭了一晚上，她說自己從沒想過林朗會不經考慮就這麼堅決地拒絕她。
    沈雨嘉問完了大致情況，安慰她說只要關系沒有鬧僵，還能做朋友，那他們倆就還有機會。
    周琪琪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但心里又隱隱覺得並不是這樣。林朗雖沒有嚴詞拒絕，甚至還跟她小打小鬧，但越是這樣，越是一種徹底的、無聲的拒絕。
    事情過去兩個星期了，他們在校內遇見時還是和以前一樣相處，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但林朗再也沒有邀請過三人一起出去玩了。

     “Often I think of the beautiful town
        That is seated by the sea;
        Often in thought go up and down
        The pleasant streets of that dear old town,
        And my youth comes back to me.
        ...”（注*）
     老師用粉筆在黑板上“沙沙”地寫著詩，洛婭也在下面跟著一句句抄著。
    “這什麼課啊？”旁邊冷不丁冒出一個聲音，“是要你們翻譯句子？”
    洛婭手一抖，筆都沒拿穩。往右邊一看，林朗不知何時進了教室，坐在了自己的旁邊。
    “英文詩歌賞析。”
    “暈，這麼無聊的課你也選。”林朗一臉無語。
    “還好吧。”洛婭繼續抄寫著黑板上的詩句。
    “你們老師都不用投影儀的？手寫多累啊。”林朗話就沒停過，“或者也可以發講義啊，難道你們每節課都是先抄完整首詩？”
    洛婭微笑，“老師說，用電子設備感受不到詩意，而且抄寫一遍我們印象也更深刻。”
林朗听了不由多看了兩眼講台上仍在奮筆疾書，哦不，是慢慢悠悠寫板書的老師，“你們老師真是個奇葩。”
    林朗見洛婭不理會自己，一直專心寫字，隨口問，“這是什麼詩？”
    “逝去的青春。”洛婭指了指黑板上大寫的幾個字︰“MY LOST YOUTH”。
    “哈哈，原來有詩名啊。”林朗尷尬地摸了摸自己後腦勺，“年紀大了，眼力不好。”其實他壓根就沒看。
    洛婭認真地一筆一劃寫著，林朗便只好看著她寫。
    “喂。”林朗實在忍不住了，“這詩怎麼這麼長？”
    “剛上課老師就說了，這是朗費羅的長詩，一共13節，我們先看前三節就好了。”
    “前三節都這麼長，那全詩……”林朗不敢想象，“真不懂你們女生腦子里都是什麼，就喜歡這些。”
    好不容易等她抄完，林朗剛張開口要說話，洛婭就沖他做了個“噓”的手勢，聚精會神听起課來。林朗暗自嘆了口氣——好學生的課堂無法理解啊！
    老師所說的一切在林朗看來都是無趣的，他現在最有興趣的就是觀察洛婭。
    從側面看她的臉，才發現她的睫毛彎而長，她小巧的鼻子微翹著，顯露出不同于她平日的俏皮可愛。她一邊听一邊拿筆記錄著關鍵詞，偶爾也會輕咬著筆頭，眉頭微蹙。林朗這才想起自己本想做的事。
    “吶，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他從口袋拿出一板巧克力，遞給她。
    洛婭有些驚喜，“榛仁的？”又覺得自己反應有些大，輕聲說，“我最喜歡吃這個口味。”
    “哦？是嗎？”林朗笑，“超市門口隨便拿了一個。”說完，林朗又從口袋里拿出一小袋青豆、一小袋椒鹽花生和一小袋腰果，從另一個口袋拿出一小塊面包。
    洛婭看花了眼，不禁微笑道，“你這像在變魔術一樣。”
    見洛婭微笑，林朗反而收起笑容，“這個魔術的終極奧秘就是——你猜是什麼？”
    洛婭下意識跟一句，“是什麼？”
    林朗大笑，“我的口袋很大！”
    洛婭被逗的“噗嗤”笑出聲，卻又用責怪的口吻說，“你盡會說笑！”
    “誰在笑？是誰笑的？”講台上的老師忽然精神質般喋喋不休，“每一首詩都是聖潔而無暇的！怎麼能被如此肆意的笑聲玷污？”因為太過激動，他的聲音都變了樣。班上學生忍俊不禁，又怕被老師發現，只得用手捂住偷偷笑。
    洛婭與林朗相視一笑。洛婭小聲解釋，“這位老師是真正的藝術家。”
    “嗯，看得出來，和瘋子有的一拼。”林朗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然後快速拆開了幾個包裝袋，對洛婭說，“快，趁他在那兒發瘋，你嘗嘗看味道怎麼樣。”說著自己抓了一點青豆放嘴里。
    老師的聲音戛然而停，旋即向坐在後排的洛、林二人快步沖來，嘴里還念叨著︰“還吃東西！叫你們吃！我叫你們吃！”
    洛婭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林朗迅速拾起東西就抓著她的手從後門跑出了教室。兩人一路從走廊跑出教學樓，這才敢停下。
    “這老師瘋起來絕對能追我們一整條街。”林朗確認老師沒追過來以後說。
    “剛才你吃東西聲音被老師听到了吧。”
    “我也不知道吃個東西他這麼大反應啊！”
    洛婭擔心，“我以後還怎麼去上這節課呀。”
    “先別想啦。”林朗輕描淡寫，還嬉笑著問，“怎麼樣？看你這樣子，是第一次逃課吧？爽麼？”
    “……”如果洛婭是漫畫人物，那她的臉上一定被黑線填滿了。
    “你呀，別過得那麼累。听說過一句話不？沒逃過課，哪能叫上過大學啊！”林朗勸慰她。
    洛婭一愣，喃喃自語︰“我過得很累？”
    “你還不累？連個選修課都這麼嚴肅記筆記，上課手機就真放包里不拿出來。就是我認識的那幾個學霸也沒你夸張啊！”林朗的語氣像是在吐槽，“你看啊，這個年紀的女生，都在看雜志、煲電視劇、逛街，你呢？”
    洛婭這才想起，似乎每天下課回去，周琪琪她們都會聊最近又有哪個明星火了、又有什麼化妝品好用，而自己都是溫習、預習一遍書本後，在手機上靜靜玩會兒“吊死鬼”就睡了。
    “我想變得優秀，變完美。”洛婭咬了咬下唇，緩緩說道。
    林朗覺得心更疼了，一字一句對洛婭說，“你很優秀。你不用改變，你做自己就是最完美的了。”
    “做自己？”洛婭下意識重復。我現在不是做自己麼？
    “好啦，別想那麼多。”林朗瞬間恢復了明朗的口氣說，“這麼多好吃的！我們快把它們都吃光！”打開手掌一看，一袋青豆在跑來的路上幾乎漏光，只剩下了兩顆，分別躲在袋子的兩個角落。
    “沒關系，還有花生和腰果。”林朗把手伸進左邊口袋，然後嘿嘿一笑，“貌似……全撒口袋里了。”
    洛婭被林朗的表情感染，臉色不再沉重。她攤開右手，“你看這是什麼。”
    巧克力還在。
    “吃吧吃吧。”林朗大笑，“歷經磨難才知道，巧克力才是我們最忠實的好伙伴啊！”

    “下午還有課不？”林朗見洛婭吃得差不多了，出聲問道。
    “沒。”
    “晚櫻山，你還沒去過吧？”
    “啊？”難道要現在去？
    “走，帶你去。”林朗剛走兩步，卻發現洛婭還停在原地。
    “怎麼了？傻了麼你？”林朗伸出手，在洛婭眼前晃了晃。
    “沒事。”洛婭微笑，“走吧。”
    林朗不再追問，“嗯，快走。”

    晚櫻山位于雲川東南處，因山中晚櫻園而得名。這個季節，櫻花是看不到了，但還有楓樹和其他一些常青樹，讓整個晚櫻山充滿生機。
    到了山腳，林朗不急著上山，而是帶著洛婭從邊上一條幽靜的小道走，“這邊有幾家小店，其中有家面館，我只要來爬山，都會在他家吃點東西。”
    面館內一位老奶奶正忙著收拾餐桌，見林朗和洛婭進來，抬起頭和藹地問，“小姑娘吃點什麼？”老人的額頭和眼角已布滿皺紋，暗紅色的嘴唇有些干裂。
    “嗯……”洛婭看了看牆壁上的價目表，“就雪菜肉絲面吧。”
    “小伙子呢？”
    “招牌面。”林朗說完又問洛婭，“要不你也試試招牌面？來這里還吃什麼雪菜肉絲啊，肯定是要嘗嘗特色！”
    “……”洛婭猶豫了一下，“那好吧。”
    老人眯著眼笑得開心，對里面廚房喊道，“老頭子，兩個招牌。”
    洛婭這才注意到，里面還有位老爺爺在忙碌著。看來是兩口子一起照顧店面呢。洛婭不覺有些羨慕。
    “小姑娘你們坐這兒吧。”老人將桌面清理干淨，招呼兩人坐下。
    不一會兒，老人端著兩碗熱騰騰的面走過來。
    微微泛黃的細面用青花瓷碗裝著，面上蓋著一層醬料。面湯清透，飄著些蔥花。
    “那時候第一次來這家店，我才知道不是只有大飯店的面才有賣相。”
    “看著的確有食欲。”洛婭見醬料里混著寫紅椒，用筷子輕輕蘸了點嘗了嘗。
    “放心啦，這醬只是輕微有點辣味，你能吃的。”林朗說。
    “真沒想到芝麻醬還能和辣椒搭配。”洛婭將面醬混在一起，吃了一口，“好吃。”
    “要不然怎麼叫招牌呢？”林朗笑道，“要不是我，你可就錯過這個美味了！”
    “嗯。不過這不是到處都有。”
    “到處都有就沒特色啦。”林朗說，“每家的招牌面不同，這樣每到一家新面館才都可以有新的期待啊！”
    “……”洛婭的表情有些別扭，“我一向都只點雪菜肉絲。”
    “呃？”林朗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好，那以後我就帶你嘗遍雲川的各種招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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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摘自朗費羅（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 1807-1882）《逝去的青春》，或譯《我失去的青春》（My Lost You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