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惡狗爭食
作者︰蔡白玉      更新︰2020-08-07 21:59      字數︰2805
    華昌公司在礦山設了銻行,粗銻從山上運到碼頭,然後再沿江運往省城,一時之間,山上山下人來人往,碼頭上商賈如雲,江面上船只往來如梭。山上的洞子越開越多,有點實力的人都在跑馬圈地,從北往南,先搶佔了山頭再說。煉廠也是一個挨著一個,短短三年時間里,那煉廠就漫山遍野地支起了爐子,沒有煉廠的,就租用或者跟人合伙,幾十條煙龍日夜不熄的飄蕩在礦山上,昭示著它的繁華和熱鬧。

    淘塘界上商行,銻行、雜貨鋪、酒館、花樓,大小店鋪攤點鱗次櫛比。每天上礦山來找工的,開礦的,買銻賣銻的,做小買賣的人絡繹不絕,白天交易頻繁,晚上燈紅酒綠,眼看著淘塘界沒有再適適擴張的地盤了,轉眼之間鳳鳴界又開始熱鬧起來,大有後來居上之勢。

    母親死了之後,二妹沒有再去下洞子,一邊給甦家面館和淘塘界的幾個小飯館送點泡菜,一邊揀礦砂維持生計,從礦山到曾家鋪子,只要有一點時間,攢了一點錢,她就去要去找曾聰明,轉眼就是三年時間過去了,卻再也沒有關于曾聰明的半點消息,他們村里的人都說他去了礦山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秋高氣爽的天氣,落日斜陽下,二妹拖著疲憊的雙腿從山上下來,胳膊上挎著撿砂的竹藍,竹藍里裝了幾把野菜。這三年來,陳銀石每天跟著二妹到處跑,風里來雨里去的,孩子長得又黑又瘦。這兩天他有些咳嗽,山上灰塵多,二妹不敢帶他出來,把他放在甦家面館。

    甦家面館顧客盈門,甦鏡明兩口子忙得團團轉。二妹看了一眼幾個泡菜缸子,把掉在案台上的泡菜殘漬清理干淨。店子里里外外看了一眼,沒看到三個孩子的影子。

    “江男他們呢?”

    “都到緝私所看熱鬧去了。”劉花花應了一聲,“你正好去把他們接回來。”

    二妹往緝私所看去,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出什麼事了?”

    “段貴和跟華昌公司的鬧事,吵到輯私所來了。”

    華昌公司又要降銻價了。

    這幾年華昌公司在礦山的勢力越來越大,連唐有德和楊滿山他們都服服貼貼地惟命是從,段貴和一個小礦主也敢去摸老虎屁股?!

    華昌公司一而再,再而三的壓銻價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們有各種理由和借口,說降就降,華昌公司壓礦主,礦主壓礦工,礦工磨洋工,早就民怨沸騰了。

    “再降價我們就沒法干了,還不如回家種地呢。”正在吃面的礦工發牢騷。

    “就是,一層一層攤下來,最後吃虧的還是我們。”旁邊的人附和,“人家礦主有錢,只是賺多賺少的問題,我們每天得靠這點錢來養家糊口,還讓不讓人活了?!”

    “那就跟著一起去鬧,誰也別光看著不管事。”

    “一會就去,奶奶的,大家都別干了,看他們拿什麼去煉。”

    二妹朝緝私所走來。

    袁有光不在,輯私所里里外外圍了不少人。

    段貴和和華昌公司的方經理象兩只斗雞一樣站在院子中間,按人數來說,顯然是段貴和這邊的人多,不過方經理他們幾個人的氣勢又略勝一籌。

    鄔清白翹著二郎腿坐在台階上的藤椅里,摳著指甲縫里的黑泥,一幅事不關已的樣子。

    “有種你們就別賣給我們。”方經理冷笑,“現在銻價就是我們華昌公司說了算,不服你去告啊,隨你告到哪里去,我們奉陪到底!”

    “你……”段貴和氣結,“他們賣給洋行的銻價沒跌,憑什麼壓我們的價!不要欺人太甚!”

    “就是這個價,愛賣不賣!”方經理指著段貴和的鼻子,“你還要敢帶人去我們公民事搔擾,到時候打死打傷了人就別怪我們。”說罷帶著華昌公司的人揚長而去。

    “你以為我不敢去告,別忘了上回我們是怎麼官廠告倒的。”段貴和不甘示弱。

    “我們不是官廠,我們是合法經營,是有朝廷公文的。”方經理氣餡更囂張。

    “都散了吧,等袁所長回來再說,吵死人了。”鄔清白把院子里的人都趕了出來,走進屋去關上了房門。

    二妹找了好半天才在緝私所後面的山坡上找到陳銀石和江男他們,無意之間往緝私所後院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袁有光在對鄔清白吩咐什麼,不一會兒,鄔清白出了緝私所朝鳳鳴界而去。

    夕陽在唐家修繕得越發精美的院子里灑下一層余暉。

    西北角的涼亭緊挨著唐有德的起居室,雖然沒有東邊那個涼亭寬敞,但更雅致安靜。

    唐有德眯著眼楮躺在椅子上,凝神望著對面翠綠的山頭,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胖管家從外面小跑著進來,“老爺,听說段貴和帶著人到華昌公司鬧事去了。”

    “看來是憋不住了。”唐有德笑了笑

    “又是滿山爺在後面搗鬼?”

    “段貴和借他十個膽也沒這個本事。”

    “工錢是不能再降了,礦工也怨聲載道,都在磨洋工,不好好干活。”

    “你操的哪門子心。”唐有德瞪了胖管家一眼,“李冬松呢?”

    李冬松來礦山有一年多了,剛來那陣子,每天跟著唐老六在山上跑,叫苦連天。現在雖然好了些,但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要不是因為三姨太的關系,唐有德早讓他滾蛋了。

    “一團扶不上牆的稀泥,繡花枕頭,沒用。”

    “你讓老六盯著點洞子里的那幫人,別讓他們跟著去鬧,外面也不太平,到處都在鬧革命。”唐有德站起身來,“你去告訴李冬松一聲,讓他回省城一趟。”

    “怎麼啦?”

    唐有德對時局是敏感的,今年開春以來,革命黨來勢洶洶,大清朝十有八九得完蛋了,“他有個同學是個革命黨,讓他回省城把消息探準了。”

    胖管家沖唐有德伸出了大拇指,“老爺想得真遠。”

    唐有德笑了笑,時局將來是怎麼個走勢,他可得看準了,不然賠個底掉也是遲早的事。

    15︰黎明時分,門外傳來的腳步聲把沉睡中的楊滿山驚醒。

    楊忠義听到聲音忙起了床,從窗戶上往外面一看,打開門把段貴和迎了進來,“貴爺這麼早。”

    楊滿山的聲音從里屋傳出來,“忠義,你弄點酒菜放桌子上,接著去睡吧。”

    “好的,老爺。”楊忠義忙把段貴和讓進堂屋。

    楊滿山披著衣服從里屋走出來,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你昨天沒怎麼睡吧?”

    “沒睡好。”段貴和剛要去口袋里拿煙,楊滿山從櫃子上拿了煙荷包扔過來,“嘗嘗這個,今年的新煙葉。”

    段貴和把煙絲塞進煙斗里,“把我氣得夠嗆,這頭一炮我已經開了,接下來的事,大伙都指著你呢。”

    楊滿山笑了笑,“袁有光沒在?”

    “說是去縣城了,鬼才信呢,肯定是躲起來了。”

    “不要指望他,他們就是穿一條褲子的。”

    “姓唐的真在華昌入了股?昨天我看到唐老六的手下在看熱鬧。”

    “他用的別人的名義,這人的腦子可比我們好使。”

    “怪不得這兩三年這麼安靜,原來是自己背地里得了好處,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那也得去告訴他,看他怎麼說?”

    “哥的意思是我們去將他一軍?”

    “知會一聲,從明兒開始,你先宣布降工錢。”

    段貴和愣了一下,忙說,“那他們鬧起來了?!”

    “華昌不是壓銻價嗎?羊毛出在羊身上,讓工人一起來鬧,鬧得越大越好。”

    “這樣行嗎?”

    “官逼民反,剛靠我們這幾十個礦主是沒用的,這些人里面還有很多牆頭草,不能指望他們,這回就降工錢!”

    “行,我听哥的。”

    “記住了,這回我們的目的不是壓工錢,是讓做工的人出來鬧事。”楊滿山冷笑了一聲,心里把唐有德恨得牙根癢癢的,他前幾天才知道,三年前唐有德去省城打听華昌煉廠的情況,一看胳膊扭不過大腿了,就通過官府衙門的人在華昌入了股,把礦山的動靜悉數地給華昌交了底,然後華昌就順利地進駐了礦山,控制了礦山的采銷大權,唐有德跟著華昌早就賺得盆滿缽滿了。

    太陽從山巒上緩緩升起,楊滿山把段貴和送出門來,山山嶺嶺間,到處是匆匆來去的礦工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