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怀孕
作者:周兴洲      更新:2017-10-07 16:30      字数:2043
    转眼,小妹嫁到高家一年了。

    白胡儿坟上的草又被老高婆打了两三次,海棠果长了落,落了长,稀稀拉拉掉在地上没人捡,破木窗框更歪了,风里雨里吱嘎吱嘎得响,听着吓人。

    老高婆瘦得干巴巴的,两只眼睛却极有精神,满头白发板板整整,用黑卡子别住,紧贴着头皮,干净利落。没事就坐在院门口的石墩子上,一会望望天,一会望望山,好像在等着什么。她的脸永远朝着西面,东边住着罗尚菊,老高婆嫌她家有一股子狐骚味。

    儿子和媳妇过得不错,媳妇贤惠,老实,知道照顾家,全家人的生计全靠媳妇没事编些箩筐卖些钱,老高婆平日里摇摇龟壳,也能赚两个。要说这高大川一向浑得没样,娶了媳妇后却还真像那么回事,不仅定了性,还知道疼媳妇,也不去外面偷抓别人屁股了,只是西山上的矿他还是不下,老高婆怕他会像罗尚菊的丈夫一样,死在矿里。儿子儿媳日子过得和睦,老高婆却看着十分碍眼。后来这一年她开始怕流水的声音,深夜里水龙头再小的滴答声也会让她在梦里惊醒,湿漉漉的,浑身冷汗。老高婆拄着老高头以前削的那只水曲柳的烧火棍,总在土地上划拉来划拉去,拐杖的把手被她磨得光光亮亮,就像曾经白胡儿的光脑袋。

    这一日,小妹跟高大川坐在炕上闲唠。

    “大川,俺想吃猪肉哩。”

    “想吃猪肉?我一会进城给你买,买酱好的,老香了。”

    “妈能同意吗?”

    “有啥不同意的,等我回来,把肉拿到西屋去,叫妈撒点葱花蒸蒸咱一块吃。”其实高大川说这话,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

    晚上高大川回来了,进门先把酱猪肉放在了院子里的柴垛上,往里面推了推。

    “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你这一天都干啥去了?”老高婆懒得抬眼皮,拄着烧火棍呆呆地看着地,棍子还在地上划拉着。

    “我去城里找活计去了。”

    “哦,找到了?”

    “找到了,木匠,妈,木匠你知道哇。”

    “知道,刨棺材板的。”老高婆手上的拐棍不动了。

    “妈,明天我去城里学手艺,我今天还特地买了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你买猪肉了?”

    “嗯呐!酱好的,我去园子里薅根葱,切切撒上,再浇点酱油,蒸蒸,香呐!”

    “媳妇!吃饭啦!”高大川故意抬高了嗓门。“媳妇儿”俩字才出口,却惊得老高婆一个激灵。

    高大川出门去院子里把酱肉拿了进来。切成片,在上面又撒了一些葱花,放到锅里去蒸上了。翟小妹在屋里放桌子,摆碗筷,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一声。

    肉蒸好了,原本白腻腻的肥膘变得透明,闪着油光,油都浸到了盘底,撒一把葱花就着吃,不油不腻。

    “来吧妈,吃饭!”高大川把肉盘子轻轻地端到了老高婆面前的桌子上。

    “咱家日子过得实在好,都有闲钱买猪肉供少奶奶了!”老高婆盯着肉盘子说。

    翟小妹低着头,不说话。

    “吃吧,吃吧!吃完就能生儿子啦!”刚才那句好像不解恨,老高婆这句几乎喊了起来,用手把装肉的盘子狠狠地墩在了翟小妹的面前,更确切的说是头前,翟小妹头低得厉害,快刺进土里了。盘底的酱油混着肉汤一起洒到了翟小妹的身上。翟小妹羞了个大红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高大川看愣了。

    “娘。”大川媳妇弱弱地唤了一声。

    “干啥!”老高婆高声答道,不知道今天老高婆哪来的这么大的劲。

    “娘,俺好像怀孕了。”翟小妹怯怯地说。

    “放屁,就你那死水池子也能揍出个响?”

    “真嘞。”

    “真嘞?”

    “真嘞。”

    “两个月没来了。”翟小妹补了一句,证明自己真的怀孕了。

    老高婆愣了一下,把她和翟小妹中间的桌子用力往边上一撤。“你,过来。”

    翟小妹双腿发软,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脚蹭着地面,挪到了老高婆面前。高大川也站了起来。

    老高婆撩开了翟小妹的上衣,粗糙的手摸着翟小妹的肚子。

    “呦嚯,是大了,是大了!”

    “哎呀,动了,他动了!”

    “是个带把的,准保是个带把的!”老高婆脸上用刻刀朝下刻着的深深的皱纹一下子朝天折了上去。

    高大川看着自己的妈,他好像不认识了。

    “妈,才怀孕,咋能看出男女啊,一个月都不到,哪能摸出来动啊。”高大川问。

    “你知道个屁!”

    “媳妇呐,好吃好喝的养着啊,别凉着,别碰着啊。”老高婆一边说,一边把手滑进了炕头的被垛底下,掏出了乌龟壳来。

    “大川,哪天办的事?妈给你算算!”

    “哪天?就上两天吧,两个礼拜了?记不得。”

    “啥都记不住,完蛋!”老高婆有点生气。

    “媳妇,你记得吧,妈让你做一次在院子里的晾衣杆上系一段红布条子呢。”老高婆笑眯眯的,笑容在她的脸上显得既丑陋又吓人。

    “嗯嗯,记得。”

    “多少根了?”

    “这个月系了三根了。”

    “呱啦,呱啦,呱啦。”龟壳又摇了起来,三起三落,老高婆口中依旧念念有词。

    “呱啦啦……”三个大钱儿落在了炕板上。

    “女的。”

    “啥,妈,你说啥?”

    “是个女的。”老高婆扬起来的皱纹全都掉了下去,狠狠地砸在了干巴巴的脸上。

    “女的也好,女的也好哇,是吧,妈。”高大川一边打着圆场一边用手扒拉着媳妇。

    “对啊妈,咱们好好伺候,长大一样孝敬您。”翟小妹快哭了。

    “伺候你吧!孝敬你吧!把你孝敬到你那死爹的坟里去!”老高婆使劲拄着手里的棍子,快要插进了土里。

    “妈,你消消火,您这卦也不一定就准。”高大川话才出口就后悔了。

    “啪!”龟壳砸在了高大川头上。

    “自己不中用,还说我卦不准,就连你这王八德行都是这卦摇出来的!不准?滚!”

    两个人走出了西屋,悲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