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父親的那最後一滴眼淚是為我流的。

    父親走的這段日子里，我的心一直沁在父親的那滴淚水里，這滴淚，常常在夜里汪洋成我思念的海。

    父親走的頭一天晚上，也就是4月22號，我因為陪護父親在搶救室，手機一直沒開，在鄉下忙著籌備春耕的弟弟打來電話問我，今年要用多少袋化肥，因為，送貨的車一會兒就到。

    弟弟聯系不上我，又把電話打到了我母親那里，當時，我和母親正在父親身邊，我從母親手里接過電話，和弟弟交代了一些具體的事情。

    放下手機，母親說︰“看看情況，如果你爸沒啥事，要不明天你也回去吧，要種地了，你家里啥都沒弄呢，你爸好像沒啥大事……”母親的話還沒說完，我看見父親的眼角有一滴眼淚，只有一滴，因為疾病的關系，父親已經不會哭泣了，他身體里的很多功能都已經喪失了，比如，四肢癱瘓，不能說話，不能吞咽，整個身體除了視力，听力正常以外，其他的功能幾乎全部喪失。

    看著父親眼角的那滴淚，我和母親眼眶也濕了，我知道，這滴淚里沁滿了父親滿滿的愛，這份愛里有心疼，有不舍。

    我俯身把臉貼在父親的臉上，輕輕地對他說︰“沒事，家里有小波呢！（我弟弟）等你好一點了，我再回去，種地趕趟。”然後，我輕輕地幫他擦去了眼角的那滴淚。

    站在我身後的母親說︰“你爸是替你著急啊！眼看著要種地了，還有拖累你們。”

    我不知道，人在臨終之前是不是冥冥之中都有一種預感，或者說是約定。

    考慮到母親的身體，妹妹家里還有兩個上學的孩子，那天夜里，我讓他們都回家休息了，因為父親當時還算穩定，我覺得用不著都留在醫院陪著。

    那天晚上，上半夜父親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情況基本還算穩定，過了子夜，我給他沖了點營養米粉，用注射器給他喂了，之後情況就不太好，大口大口的痰一直憋在嗓子眼，上不來，也咽不下去，沒辦法，我就用紗布纏在手指上，伸進他的嘴里幫他往出扣，反反復復，終于穩定了一會兒。

    大約是凌晨兩點鐘，妹妹悄悄地推開了病房的門，記得，當時我還說她，這時候你來干嘛，你膽子可真不小，黑漆漆的。

    妹妹說︰“我怕你一個人挺不住！我在家也睡不著。”我說︰“行，你來了，那我就睡一會兒，我還真有點困了。”“嗯，你快睡會兒吧，我給咱爸擦擦身子。”

    等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開始放亮，大約有5點鐘左右，這時候，母親也帶著父親的早飯來了。

    母親來了，妹妹就回去了，因為，她還要給兩個孩子做早飯呢。

    母親問了我父親這一夜的情況後說︰“一會兒你自己出去吃點，然後，回家睡一覺。”正在我和母親說話的時候，我和母親幾乎同時看到父親的眼神和以往不同，我急忙抱起他的頭，使勁地喊，然後，又把我的耳朵貼在他的胸口，在一旁的母親喊著，快去喊醫生，快去……

    醫生來了，看了看眼底，听了听脈搏，搖了搖頭，然後，問我，還搶救嗎？，救！救！……當時，我心里知道，再搶救希望也不大了，我只是想，讓父親在多等一會兒，等一等剛剛幫他擦完身子的寶貝女兒，等一等還在幾十里以外的二兒子，等一等他的孫女們……可，可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我的父親，就這樣流完了他那最後一滴眼淚，走了。

    父親走了，父親在他經歷了225天的病痛的折磨和煎熬，靠盡了最後一滴心血後，居然選擇了這一天，永遠地離我們而去，225天，他走的那一刻是那麼安詳，好像沒有任何痛苦，但我心里知道，父親心里還有滿滿的牽掛和惦記。

    我和母親，妻子，妹妹，妹夫忍著內心滂沱的淚雨，靜靜地為父親穿好了壽衣，此刻的父親也是安靜的。

    凝望著父親那依舊慈祥的遺容，看著他那刻滿了比田疇還要密集的深深的皺紋，那些皺紋縱橫交錯，編織著他老人家一生的滄桑與心酸。他那深陷的眼窩里，兩顆微閉的眼楮形如兩口枯井，那里面，不知道貯滿了父親多少愛。

    父親走的時候，嘴一直是張著的，我知道，父親是有一肚子的話還沒說出來，都是那該死的病魔，讓父親有口不能言，有飯不能咽，225個日夜，僅靠打流食維持著他最後的生命。

    父親啊！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都會被眾人祝福長命百歲，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永遠和家人在一起，生老病死，我真想我能替您分擔一份，可人隨自然，就算你的兒子有一百個孝心，我也難以替您分擔你身體的痛苦，兒子盡力了，也許您在天國那邊心就安了，兒子也就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

    送父親走的那天，一路上，雨一直在下，六七十輛的汽車在雨中浩浩蕩蕩，這也是父親這輩子最風光的一回，懷里摟著父親的遺像，心碎雨貯，父親，送您回家了，從此，您就會永遠地和我奶奶在一起了，您說過，那才是咱們的永遠的家，那里，背靠青山，面朝默默流淌的黑龍江水，花花草草都是您的鄰居，朋友。就像您活著的時候，一輩子憨厚做人，老實做事，含辛茹苦地支撐著我們這個家，本分是您一生恪守的準則。

    父親啊！走吧！人生天地間，忽如遠客行，您這一走，天國的世界里再沒有痛苦，沒有憂傷，沒有愁緒，該有的都是幸福，還有我們對您的牽掛和無盡的思念。

    父親啊！走吧！天國的路上，祝老人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