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作者:宇文申易      更新:2017-09-05 10:17      字数:2814
    回忆,有时就像一部老的放映机,老到掉了漆,锈迹斑斑,老到放出的电影模糊的不行,老到被人们渐渐遗忘在角落,灰尘满满。老到就算再老,也还是会出现在回忆中。同样,家里前门有一颗老了几百岁的老树,村里人都亲切的唤她神树娘娘。

    谁家娶了新媳妇,谁家生了娃,甚至谁家下了牲口,都要和神树娘娘说道说道。每逢过年,奶奶都会带着我给神树娘娘系上一根红绳,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给娘娘拜年了。”我也会跟着说几句吉祥话,为了讨奶奶手中的糖葫芦。年,对于老人们来说,是一家的团圆,在外地打工的大伯,二伯,都会准时回到家里,对于年轻人来说,是忙碌,一桌可口的饭菜,是对年最好的答复,对于小孩子来说,是新,新的衣服,新的鞋子,就连新袜子也要夜里12点后洗了手才能穿。

    每年家里的团圆饭总有一道被哄抢的美味,就是奶奶做的排骨饭。而排骨饭只有磕了头,拜了年,在爷爷的一句“过年了”的声音中才能吃得到。这是爷爷和奶奶配合了一辈子的事情,这边爷爷话音刚落,那边奶奶端着刚出锅的排骨饭缓缓的走来,一分一秒都不差,年年如此,年年契合,从未改变。

    我和哥哥姐姐自然早早的洗了手,拿了碗,吞着口水,像新生儿期待妈妈的乳汁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奶奶手上的排骨饭。

    一个圆形的草编蒸笼,上面盖着圆锥样的盖子,掀开盖子腾腾的热气直往人脸上扑,这时需要的是等待,耐心的等待,等热气渐渐散开,会看到几片枯了的树叶,稳稳地爬在蒸笼上,像士兵守卫城池一样,兢兢业业。叶子很大,把里面的美味藏地严严的,奶奶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慢慢地将枯叶剥开,肉的香味随着枯叶剥离的那一秒侵透了整间屋子,待枯叶全被剥开,看到的是被染成酱色的糯米夹杂着几块肥瘦适中的排骨,在饭的正中央还放着一小嘬咸菜。爷爷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咸菜,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起来。这神圣的仪式才算结束。

    哥哥,姐姐最爱吃里面的排骨。尤其是哥哥,不论肥瘦,不论大小,一律消灭,和他们比起来我就惨了,比哥哥小了五岁的我,是抢也抢不过,打也打不过,但是我有奶奶,一碗糯米饭加两块排骨,就是我的标配。一口夹杂着肉香的糯米饭,软软的,黏黏的,慢慢咀嚼,会在舌尖捕捉到一丝丝苦涩,这苦涩像春风,细细的,柔柔的,又像冬雪,洋洋洒洒,在舌尖飘散开来,口中的糯米饭嚼得差不多了,狠狠地咬上一口排骨肉,肉质独有的香气,被舌头的味蕾最大化,那一刻仿佛只有时间静止才配得上这绝妙的味道。年,就在一家人你一口,我一筷的幸福中度过了。

    后来不知又过了多少个这样有着排骨饭的年。

    村里的人越来越少,爸爸和妈妈为了供我念书,便在城里买了房子,大伯,二伯依旧在外面打工。只有爷爷奶奶还守着老家不愿离开。担心爷爷奶奶的身体,家里人商量着把他们接来城里,在我家楼下,给爷爷奶奶买了间房。全家人出动,才将二老从村里接了过来。于是每年的年,也就随着爷爷奶奶的搬迁,到了城里。还记得在城里过得第一个年,和以前的大有不同,看不到高高擎起的灯笼干,听不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连家里的对联也不再是爷爷亲手写的了,买好的灯笼精致又喜庆,确少了份情谊饭,买好的对联样式新颖又独特,却看不到年味,桌上的压轴排骨饭也不见了踪影。

    爱吃的我,总是缠着奶奶,让她做给我吃,但每次都会遭到拒绝,奶奶还会说:“做不得了。”

    临近高考的前几天,学校放假,在家修整。背着书包,带着沉甸甸的课本,练习册,从学校回家,一步一步艰难的爬着楼梯,熟悉的味道钻进鼻子,大脑第一时间反映出,“排骨饭”,一步并两步,两步并三步,跑回家,果然餐桌上放着排骨饭,闻起来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满屋飘香,只是样子看起来显得有些单薄,只有糯米和排骨这两个主角,少了上面包裹着的一层枯叶,总觉得少了层隐藏的味道。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饭,“快去洗手”,原来是妈妈知道我想这味道想了很久,便和奶奶讨来了秘方,做给我吃。没有哥哥姐姐的争抢,可是我的标配还是没有改变,一碗糯米饭加两块排骨,只是这次的排骨饭是用电饭锅的锅盛着,没有了记忆中的草编蒸笼,夹起一口糯米,送入口中,还是软软的,黏黏的,咬一口肉,肉香还是那么醇厚,肉质熟的适中,即不油腻,也不缠舌,我大口大口的吃着,一面夸妈妈手艺好,一面笑笑地看着奶奶。其实味道没有改变,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吃过饭,我陪着奶奶下楼遛弯,和奶奶手拉手,慢慢地晃在楼下的小广场上,多年没有这样的情景了,记忆中还是我比奶奶矮的时候,现在我已经高过奶奶一头了。奶奶的手比以前更瘦,摸起来麻麻的,几根骨头格外突出,骨节也看的清楚,“孩子,中午的饭好吃吗,奶奶看你还没小时候吃得多啊。”“好吃啊,挺好吃的,可是,总觉得味道欠了些,大概是妈妈的手艺没有奶奶的高吧。”奶奶拉着我坐了下来,“是少了点苦。”奶奶告诉我,他和爷爷是逃难来到老家的村子,那一年爷爷23岁,奶奶18岁,两个人带着几身衣裳,和几块钱就到了村里。那时候没有浪漫的求婚,没有闪耀的钻石,爷爷和奶奶便在神树娘娘前,磕了头,拜了天地,奶奶的一辈子就这么交给了爷爷,奶奶知道爷爷爱吃肉,可是在那个连大米都是计划供应的年代,哪能吃到肉。于是,每年的年,也就成了吃肉最多的一天,可这肉少人多,家里的孩子,大人,都要吃,奶奶就将糯米和肉混在一起蒸着做给大家吃,怕孩子们争抢,又怕肉汁白白的留在蒸笼里,就在蒸笼上铺了一层枯叶,只有枯叶片片掀去,孩子们才能动筷子,后来没想到奶奶这个发明,打开了家人的味蕾,年年团圆饭都会做的一道菜。

    奶奶还说,那包裹饭的叶子,是秋天,最后一批落叶中的,叶子经历了春雨的生长,夏日的曝晒,秋风的锤炼,把他们放在饭上面,将这一年的味道,融进每个人的心里。人啊都是健忘的,日子越来越好,会渐渐忘了以前受过的苦,人啊,总要留点回忆,那样老了才不会孤独。这排骨饭里的丝丝苦涩,就是我和你爷爷的回忆啊。进了城,没了老树,味道也就只剩回忆里的了。“做不得喽”。奶奶说完这话低下头,擦了擦眼角,我依稀看见奶奶眼角的泪水,又好像没看见,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我自己也记不得了。只记得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海的味道。

    后来高考结束,家里人带着我回老家上坟。时隔多年,踏上村里土地的一刹那,就像走失了好久的老马,靠着依稀的记忆,回到了故乡。一切还是从前的模样,村头的大黄狗听见车声还是会扯着大嘴汪汪叫,村里的老人还是会叼着烟袋坐在自家门口,晒晒太阳,唠唠家常,家前门的神树娘娘,还是枝繁叶茂,只是身上的红绳多了起来。一切都在,一切都回不去了。临走的时候,奶奶带着我给神树娘娘系上一根红绳,只是这次我不再期待奶奶手中的那点甜头,“神树娘娘,我能来看你的日子不多喽。”说完又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回城里的车已经在等了。我只好催促奶奶快些回去。到了车上,奶奶依旧盯着神树,出神的望,我顺着奶奶的目光,也望了过去。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端着一碗冰糕,坐在老树下,美滋滋的一口接着一口吃起来,冰糕吃没后,翘着二郎腿,看看头顶满眼的绿,开心的笑着。

    我咂了咂嘴,好甜。也会心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