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妈,都赖你!
作者:
霍君(火堆儿) 更新:2016-01-18 10:09 字数:3550
晚上,陈建松没有回家吃晚饭。他的那个座位空着。
陈庆旺黑着一张瘦脸,一句话不说,将饭碗抓在手里,两颗大眼珠子近距离地盯着碗里的饭,让人怀疑,他碗里的饭究竟是吃进肚里的,还是瞪进肚里的。陈庆旺老伴的精力全放在了不好好吃饭的陈晨身上,仿佛没有注意到那个空着的位置。
飘红到底忍不住了,再也不能全神贯注地把碗里的饭喝得呼呼响。就悄悄撂下碗筷,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准备再给陈建松打一通电话。
陈晨妈,你好生吃你的饭!
陈庆旺两大眼珠子弹珠儿似的弹在飘红的手臂上,飘红的小手疼得一抖,弃了手机,赶紧把碗捧在手里,继续呼呼吃她的饭。
谁让他去陈浩家了,活该。陈晨不准备帮着陈建松说话了,但是他也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心情幸灾乐祸。因为,他发现,黄毛出大问题了。
黄毛身子是跟着陈晨回来了,可是心思却没回来。陈晨把晚饭端给他,他却连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卧在冰冷的地上,垂着眼皮。
黄毛,下回不踹你了,吃饭吧。
有意思了,陈晨端着饭碗求着黄毛,陈庆旺老伴端着饭碗求着陈晨。
你踏踏吃你的饭,谁也饿不死!
陈庆旺老伴毒毒地白了陈庆旺一眼,惹不起大的惹小的,算你本事。
听着爷的话外之音,陈晨也恼了,黄毛,咱们走,到咱们家去,这儿是人家的地盘,咱惹不起躲得起。
领着黄毛就出了后门。
黑灯瞎火的,赶紧跟着点……飘红扔了手里吃到一半的饭,急惶惶地披上羽绒服,追了出来。一边追,一边发着牢骚,陈晨,你这个不要脸的孩子,没事生疯玩。
陈庆旺嘹亮的嗓音在身后逆着西北风赶上来,大孙子,爷没说你……
哎呦,要知这样,何必那样呢?晚了,陈晨小人家已经拂袖而去了。
走啊,黄毛?怎奈,黄毛一步三踟蹰,望着皮皮家的方向嗟叹。
转天上学,陈晨没去爷家吃早饭。他不去,证明他还在生爷的气。他要给爷点颜色看看,陈晨岂是那么好得罪的呢。
在学校门口,陈晨千叮咛万嘱咐,要飘红一定要看好了黄毛,如果黄毛再跑到陈浩家去找皮皮,就拿飘红试问。飘红也满口应着,放心吧,我一个大活人,还看不住一个黄毛,也忒小看我了吧。陈晨还是有点不放心,把这个任务交给爷还差不多,可是,给爷布置任务,就证明他和爷和好了。才不呢,男子汉不能轻易服输。将就着吧,就让妈看着吧。
看着黄毛噢。陈晨又一次叮嘱飘红后,趴在黄毛的耳边上,耳语了一番,才和张子涵进了教室。
云老师是怎么搞的,又上算术课,上算术就上算术吧,总出那几道连小孩子都会做的题目。什么七加八等于几啦,九减六等于几啦。真是毛毛雨啦。陈晨就走了脑筋,想他的黄毛。黄毛又找皮皮去了么?斜了一眼陈浩,那家伙的脸上还挂着胜利的笑容。哼,嘴角往上弯,就是在笑,笑他的黄毛给他丢了脸。黄毛,黄毛,求求你了,乖乖地听话,回头给你买火腿肠吃。
陈晨,十加十等于几啊?云老师提问陈晨。
陈晨却没有听见,不光心挂在黄毛身上,耳朵也挂在黄毛身上了,在倾听着黄毛的动静。张子涵就暗暗捅了一下陈晨。
黄毛!陈晨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噢,十加十等于黄毛,大家说对么?
孩子们早就笑喷了。
不好好听讲的结果是罚站。云老师把陈晨请到了教室后边。
张子涵,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张子涵从座位上站起来,怯着一双忽闪的大眼睛,不说话。
等于几啊,说话!云老师手里的小教鞭砸在算术式上。算术式被砸疼了,颤了一下。
张子涵依旧不说话,只是忽闪的大眼睛里含着的怯意加深了,加重了。
二十——站在教室后的陈晨捏着嗓子,小声提示张子涵。他的小声全班同学都听到了。一班的小眼睛都把视线甩过来,静观事态的发展。尤其是陈浩,他太满意陈晨的表现了。因为太满意,就要有所表现,一个鼻涕泡儿忽悠就从鼻孔里呛了出来。环顾左右,幸亏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陈晨身上。
沉默。看来张子涵决定将沉默进行到底了。她的小心思里,只要她不说话,老师也会罚她的站。那样,她就会如愿地和陈晨一起被罚站了。
坐下吧。云老师的决定出乎张子涵的意料,大眼睛里又深又浓的怯意一下子滚成了委屈的珠子,一颗一颗地跌出来。
也没打你也没骂你连罚都没罚一下,哭个啥呢?云老师这个大女人也无法破解张子涵这个小女人的心事了。
哎,都是黄毛惹的祸。这个臭黄毛,破黄毛,坏黄毛。他要是再去找皮皮,非把他的黄毛一根一根拔下来不可。不行,黄毛太让他不放心了,要想一个办法回家看看黄毛。咋办呢,想个啥办法呢?等到下课的时候偷偷溜回家?瞅一眼黄毛再溜回来?会不会误了上课呢?要是按上哪吒的风火轮就好了,嗖——一下到家了,再嗖——一下回来了。哪吒,你在哪儿呢,借我风火轮用一下。
陈晨,你成心捣乱是不是?云老师的怒喝让陈晨醒过神来,这事儿闹的,把心里想的话都嘀咕出来了,咋忘了是在上课呢。
再捣乱,就到外边站着去!
这个注意不错。没等云老师反应过来,陈晨已经把自己请到了教室外边。小身子贴着墙根儿站着,线条异常流畅。
云老师真的生气了,见过嘎孩子,没见过这么嘎的。当老师的真是窝囊,打不得骂不得,那就让他在外边冻着吧。
云老师的放任态度正中陈晨下怀。侧耳听了会子教室里的动静,确信云老师没有出来关照他的意思,他便迅速地开始行动了。哈下身子,提着脚步,一条没尾巴的灰老鼠般,贴着墙根儿溜走了。没到放学的时间,大门虽是紧闭着,但小角门却是开着的。出了角门,意料之中地没有发现黄毛的影子。开跑吧——两条腿交替的频率不比安上风火轮的速度慢多少,一闪间便是大半的路程过去了。跑得不过瘾,扯开了羽绒服的拉链,羽绒服便在身后鼓荡起来,随时要拉着陈晨起飞的样子。
七八分钟后,陈晨喘着粗气出现在爷和奶奶的家里。正在清理冬储大白菜烂叶子的陈庆旺吓了一跳,提前下学啦?
刚要问爷黄毛在哪儿,猛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陈晨就把跳到舌尖儿上的话送进了肚里。除了爷,院子里只有嘎嘎和嘎嘎婆在走动,几只芦花鸡挤在一起,偎在阳光里,眼皮都懒得动一下。没有黄毛的影子。陈晨退出身子,出了后门,又跑动起来,朝着陈浩家的方位。身后,陈庆旺举着两只沾满菜汁的手追了过来,活祖宗,你干啥去啊?
昨晚的一幕再现了。黄毛又无耻地在守在陈浩家的后门口,不过,这一回他不再是孤单的,还有几个和他一样的同类。他们在陈浩家后门口打着旋儿,处在焦急的等待当中。那几个同类大概是一伙的,他们形成一个小团体,黄毛和他们保持了距离。
陈晨刚要喊好你个黄毛,陈浩家因为天冷才合上的后门儿,开了,吐出来一个串门子的人。守候的狗儿们一下子群情激昂了,因为他们发现随了人类一起出来的,还有沙皮狗皮皮。天啦,他们能不激动么。
别把皮皮放出去,闹狗呢。飞出来飞燕的声音。
晚了,已经晚了。皮皮已经被男狗们包围起来,其中包括黄毛。关键时刻,黄毛无所畏惧了,勇敢地冲了上去。黄毛的勇敢激怒了另外几条或大或小的男狗狗。你个该死的黄毛,好事是你能独自霸占的么?你享受的机会大了,我们享受的机会就要小了。你要把快乐建立在我们的失意之上,岂能容忍,上!
几只狗狗抄起他们最有力的武器——一嘴巴的尖利牙齿,嗷嗷叫着和黄毛厮杀在一起。一眨眼睛的功夫,黄毛就被掀翻在地,发出最凄厉的惨叫声。始作俑者,百岁老妪一样的皮皮,则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观战,一脸的漠然。
我靠——红了眼睛的陈晨也把自己变成了一条狗狗,加入到激战中。
陈晨——陈庆旺想喊,那两个字却石头一样堵在喉管儿,让他窒息,眩晕。不太健康的心脏无法负荷突来的发生,决意要逃跑和回避。陈庆旺伸出右手,用力地盖在心脏的位置上,稳住它,断了它逃跑的念头。左手在路边的一垛木柴里,抽出一根可以上手的棍子。然后以狼的姿态,和滚成一团的狗狗一顿混战。
外边的动静到底惊扰了屋里的人。弄清了眼前状况的人,纷纷抄家伙,和陈庆旺一起把几条男狗揎得晕头转向,寻不到逃窜的方向,只得在原地打旋儿。
陈晨,赶紧的,赶紧的!陈庆旺已经语不成句。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便止了和狗的殴斗,把注意力全转到陈晨这边来。陈晨抱着黄毛,他在努力地想把黄毛从地上抱起来,抱到他的怀抱里。可是,他的怀抱有点小,黄毛的身体有点大,尽管尽了力量,却不能达成心意。只得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陈庆旺,爷啊,黄毛受伤了,你救救他吧……一流泪,身子之前崩着的劲儿就松懈了,软软地跌进陈庆旺的怀里。
大孙子,听话,先让爷瞅瞅你哪受伤了没有,回来再救黄毛,行不?
陈晨哪,听话,赶紧让你爷瞅瞅,要是让狗咬伤了好给你爸打电话,拉着你上医院。飘红也泪眼婆娑了。
外边冷,到屋里把衣裳脱了再查。飞燕的声音。
不用。陈庆旺冷漠着声调,开始细细检查着陈晨的小胳膊小腿儿。检查的结果是,除了厚厚的棉裤破损了,陈晨身上的任何一片肌肤都是完好无损的。
亏得是冬天穿得厚。陈庆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走,跟爷到兽医站给黄毛治伤。
我给他爸打电话,叫他爸开车去吧,反正拉货也该回来了。从刚才到现在,飘红发出的声音细弱得像一根蜘蛛丝儿,需要仔细地捕捉,才能发现它的存在。
你打麻将去吧,不用你操心。陈庆旺头都没回一下。
妈,都赖你!陈晨倒是回了一下头,以便让飘红看清他眼底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