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致青葱岁月
作者:蔡白玉      更新:2017-06-18 11:48      字数:5018
画展作品征集的结果不理想,有些人明明答应了的不知道为什么又临时变卦。肖明明的寇名企业赞助也一直没有谈下来,她说春节的时候再想办法。
任远航让我和肖明明无论如何要邀请几个有份量的青年画家来参展,他跟一家拍卖公司谈合作的结果,人家有这方面的要求,不是名家作品没市场。
这是一个天寒地冻的春节,十来天的假期我窝在家里基本上没有出门。电视新闻里每天报道着因雪灾而造成的各种伤害损失。宋鹏程把他刚从国外考察回来的资料发了一份给我,希望我尽早做出决定。再过两天就是最后的返程时间了,南下还是北上?!父亲在往灶堂里塞着煤球,刚开始燃烧的二氧化碳有种刺鼻的气味,熏得我头晕脑胀。
“北京冬天比我们这里舒服,有暖气就是好,不出门连棉衣都不用穿。”父亲把手伸到煤火上烤着,“我那年去北京的时候也是冬天,我就没搞清楚屋子里也没看见有火,怎么就那么暖和,到处看,摸,那铁管子上有热气,也不知道那热气从哪来的,后来问了服务员才搞明白。”
“那是什么时候,几十年了吧?”
“有二十来年了,那时候你还读小学呢,八几年的时候。那地方主要是吃的东西不行,味道不好,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
“现在全国各地的饭店都有。”
“那就好多了,只是也没有咱们家自己做的好吃吧。”
“那当然,其实海平的冬天也很暖和,最低温度不超过十度。”
“海平挨着海边,太热。你哪天走,差不多该买票了吧?”往年的时候我一回家就到处托人买火车票,今年迟迟未动,父亲有点疑惑。
不想提及工作上的事情,我这十几年不停在换工作换单位,已经够让父母操心的了。
“要不别出去了,家来找个工作,或者跟你嫂子一起做生意,正好她也忙不过来,特别是这过年过节的,要个帮手。”父亲看着我,很担忧的样子,“甜甜明年也要上高中了,她一年也见不到你几次,这样下去不行啊,以后她跟你不亲。”
“等我工作稳定了,寒暑假都让她跟着我。”
父亲敏感地抬起头来看着我,“北京那边的工作不稳定?”
“也没有,海平以前的一个朋友想让我过去帮忙,我在考虑要不要去。”
“怎么又去海平,不去北京了?北京的工作呢,辞了?”
“还没有。”
“那你要去海平也得先去把北京的工作辞了,做什么事都要有始有终,做不做都要给人家老板一个交待。”
“我知道,肯定得去北京一趟,东西都还在那里呢,房子也没退,我就随口一说。”
“北京的工作不好?”父亲又追问。
“也没有不好,就是看不到什么前途。”
“前途不是想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做着做着就有前途了,做什么事还是要坚持,脚踏实地的先把手上的工作做好,领导不是瞎子,人家看在眼里呢。”
“哎呀,不是领导的事,我就那么一说,还没做决定。”我有点心烦意乱,不想跟父亲做太多解释,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找一份好工作的状态上,可是我真的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不知道任远航的公司能做多久,不知道将来的路在哪里?自己的命运就永远这样掌控在别人手中,没有尽头看不到希望。
手机响了,是李青松打来的电话,春节回来的时候我跟他联系了一下,说好有时间见个面。我这才起身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我们约好了在县城的一家茶室见面。我到的时候,李青松已经让人泡好了茶,没想到方梅英也来了。
“你们回来了,薛咏呢,走了吗?”李青松坐在对面,我在方梅英身边坐下来,与上一次相比,方梅英看上去老了很多。
方梅英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李青松。
李青松给我倒了茶,“来了先喝点茶,我点了几样点心,这都是咱们安宁的特色,你在外面吃不到的。”
“想得真周到。”
“这你还别说,我在单位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工作,都成习惯了。”李青松往门外看了一眼,“王自力还没来?方梅英打个电话问一下。”
“我手机没充值,打不出去了,要不你问他一下吧。”
李青松忙拿起桌上的手机,“我到外面去打电话,你们俩先聊会。”
我和方梅英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从果盘里拿了块芝麻糖给我,“你尝尝这个,我记得你那个时候特别爱吃零食。”
“嗯,我嘴闲不住又爱玩爱闹,你那么认真读书,一门心思要考大学,感觉咱们俩象两个世界的人。”
“没办法,家庭条件太差,想着要是能考上大学就有出头之日了,就是考不上,早知道反正考不上的,就不用心读书了,也象你一样尽情地玩。”
我笑着摇头,“我要是知道读个大学有多重要,那个时候就不会那么玩了。”
“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书到用时方恨少,白首方悔读书迟。”
“你跟李平江怎么分手的?”方梅英突然问,“很多同学都以为你们俩毕业后就会结婚。”
“我家里不同意。”
“薛咏说你不是很喜欢他。”
“没有喜欢到可以为他与身边所有人为敌的程度,他也不是很喜欢我啊。”
“怎么会呢?他对你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去年我们回来聚会的时候他还说起你,说你一封信说分手就分手了,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我看着方梅英,“父母逼着我二选一,工作和他之间只能选一样。那个时候我不想呆在家里,就想出去。我说分手他也没争取啊,那我还能再吃回头草?说我不想分手了,他不在意我还在意啥?”
“你说分手他就同意了?”
“不知道,反正是没有任何音信了。”
“那就怪不得你了,哪能这么轻易放弃。你不想见见他啊?”
“我见不见都无所谓,他应该不想见我吧。”
李青松从门外走进来,“你们在说谁不想,见,王自力说在工地上,现在回不来。”
方梅英看了我一眼,“跟路小露在说李平江,去年我们聚会的时候还说起路小露,李平江最近没跟你联系?”
李青松笑着看我,“你想见他吗?”
“无所谓,”我想起前两年跟黎平辉见面时的情景,“不刻意。”
“别这样,怎么说也是同学,我告诉他你回来了,让他马上过来。”
“他在什么地方,远吗?”
“天涯海角他也得赶回来啊。”李青松笑,又拔响了电话,不一会,手机里传来李平江的声音。
李青松把手机摆在桌子上,“你在哪呢,马上到沿江路的茶馆来,上次你来过的地方。”
不知是手机的原因还是李平江的声音变了,听上去很陌生,“我得守店子呢,茶喝多了容易上厕所。”
“我们几个同事在这里,你想不想过来?”
“哪些同学,我没空,有时间你们来我这里。”
“她不来见你,就让你来见她,看你来不来。”
“谁这么大的架子,王母娘娘呀。”李平江在电话里笑。
“我让她跟你说两句话吧。”李青松把手机挪到我跟前,“你跟他说,让他十分钟这内赶过来。”
我笑了笑,吸了一口气,对着手机,“李平江,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电话那端突然沉默了。
好一会李青松才冲着手机吼一句,“李平江,你哑巴了,快说!”
“你是……路小露……小露……”
“是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家里过春节呢,后天我就走了,有时间就过来聚一聚吧。”
“行,我马上过去。”
“李平江你快点,十分钟没来我们就撤了。”李青松拿过手机冲着电话里说了一句,电话已经在那边挂断了。
方梅英看我一眼,“他很想见你。”
我心里有些忐忑,十六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那是当然,王自力那种人下次别搭理了,什么同学啊,关键时候那么多借口。”
“怎么啦?”我有些不解。
李青松又重新给我们续上茶水,然后轻描淡写地说,“路小露,今天找你来其实还有个很重要的事,看看你能不能大街帮忙。”
“什么事?”
“薛咏出事了,进了派出所,过年都没出来。”
“出了什么事?上一次的时候你们不是说她在省城混得很好吗?”
“方梅英,你跟小露说一下,事情你比较清楚,我昨天已经找过几个人了,主要是在省城发生的事,咱们毕竟在地方上,求人也不容易。”
方梅英这才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年前的时候夜总会的几个服务员被公安局抓走了,连累到了薛总。你们也知道,现在夜总会黄赌毒一条龙,平时没什么事,公安局就算找上门来也就是带走个领班,花点钱就把人放了出来,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连薛总都给抓走了。”
李青松看着我,“看在老同学的面子帮下忙。”
“我在省城也不认识什么人。”
“听说那个派出所的所长是黎平辉的战友,他们关系很好。”
早在三年前见过黎平辉之后我就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去求他办任何事,“我没他电话,好几年都没跟他联系过了。”
“我有他电话,薛咏说他以前对你非常好,很喜欢你,你的第一个工作就是黎县长帮你找的……小露,大家都是同学,要是以前有什么误会,也都过去了。帮个忙吧,你们以前也是挺好的朋友。”
误会?挺好的朋友?!我在心里笑。以薛咏的性格,也许她一直就认为,任何时候我帮她都是理所当然的,就象当年她走投无路时,最先想到的是我,可是最后我却成了伤害她的人,成了她的仇人她最恨的人,“我不想去找他,人家现在工作也忙,不一定会搭理我。”
方梅英看我没有吭声,忙说,“小露,就算你跟薛咏以前有点意见,看在同学的面子上,帮她一次,她一个女孩子在里面多不安全啊。”
“看守所又不是战场,有什么不安全的,把事情调查清楚不就解决了,只要没做违法乱纪的事,政府也不会冤枉了她。”
“帮帮忙,她出来了会感谢你的,需要活动经费,你也报个数,我让公司财务转给你。”
我笑了笑,“不是说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吗?她在省城的关系应该比我好。”
方梅英叹了口气,“那有的人狮子大张口的几十几百万我们也花不起啊,其实也就有些固定资产,流动资金不是很多,要不想回安宁开店一直没开起来。”
看着方梅英,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几十几百万?!说明根本不是什么嫖娼的小事。
李青松一下就看出了我的担忧,“小露,要不你让黎平辉帮着打听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起码我们心里而有个底,要怎么才能帮到她。”
“那等着结果不就行了?着急也没用。”
方梅英有点失望。
屋子里有点窒息的感觉,我向门外看了一眼,问李青松,“他到了没有?一会我得走了。”
“已经到了,”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他走路的声音我老远就能听到。”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地有些紧张。
李青松起身开门,“让你十分钟赶到,半个小时,路上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骑车就要那么长时间。”李平江走了进来。一眼看过去,他黑了瘦了,但还是那样笑起来很好看的样子。
方梅英站起身来让坐,“你坐路小露旁边吧。”
“随便。”李平江走过来,我站起身来笑了一下,“你家离这里很远吗?”
“不远,店子里事多,时不时来个人,我得先找人帮我看下店子。”
“我们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李青松经常在这里请客,我常来帮他跑腿。”
李青松忙解释,“他开了个烟酒店,有时候我需要点烟酒什么的都从李平江那里拿。”
我笑了笑。
“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后来还找你们那边的同学打听过,你都去哪了?”
“从安宁到海平到北京,到处跑,居无定所。”
“在外面怎么样?你可是有远大志向的人。”
“什么远大志向?混饭吃而已。”闲聊了几句,有些索然无味,除了回忆,过往的时间里我们没有任何的交集。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李青松在问李平江店子生意上的事,方梅英在跟他们公司的人打电话,好象很着急的样子。我想先走,一年难得在家陪父母和孩子几天。
李青松看着我,“你什么时候回北京?我们明天就正式上班了。”
“后天走,我请了两天假。”
“买票了吗?要不在我帮你想办法。”
“不用,我从省城飞机走。”
“那倒挺好的,你在外面好好保重,我就不去送你了,要不让李平江到那天送你一下。”
“不用客气了,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
方梅英看我准备走,忙放下电话走过来,“我也后天回省城,咱们一起走,我让公司的车来接你。”
“大家真的都不用客气,我先走了,孩子还在家等我呢。”
“那李平江你出去送一下路小露。”李青松吩咐道。
方梅英跟着我走到楼梯口,“小露,后来我去接你。薛咏这几年虽然赚了些钱,但也也很不容易,你也知道我们,从小家境不好,穷怕了。有些事你也别恨她,虽然她嘴里不说,但她心里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念念不忘。”
我不想知道薛咏心里是怎么想的,少年时期的友谊早就失去了那份纯真和美好。现在的我们做任何事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能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这种功利心和目的性从骨子里冒出来,我们永远都回不到当初的纯真岁月。
李平江跟着我走下楼来,“你离婚了?”
我点了点头。
“你一向就是这么决绝的人,不给别人留任何余地。”
这话中有话听着不是滋味,“什么叫决绝,什么叫留余地?如果两个人的事只是让一个人去努力争取,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那我能不放弃吗?”
“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给你写了那么多信都石沉大海,连一个字都不回,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写了很多信?!我从来没收到过李平江的任何信!看来是父亲干的好事,他当初坚决不同意我嫁到农村,只因为李平江是农村户口,没有工作,怕他将来养不起我。
哑然失笑,“对不起,是我错了。”
“你本来就不是那么喜欢我,家里不同意也只是借口而已,我都知道。”
我看着李平江,他的脸,他的穿着打扮,他的谈吐言行……我们这一生注定成为过客,那只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