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到了，我早早地来到教室占了个靠墙的好座位。向明在讲台上讲课，我在座位上认真地做着笔记，自始至终，我也没有抬走头来往讲台上看一眼。
“那天晚上回去很晚了吗？”我不知道向明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拿起我的笔记本看了看，“ 这么认真？”
“您好，向老师。”我忙站起身来跟向明打招呼。
“那天你说要到我们报纸上做宣传的事怎么样了？”
“我还没做好方案。”
“有时间咱们可以一起探讨。”
“谢谢向老师。”
向明笑了一下。
下午只有二节课，下课之后我没有回家直接来到服装厂，想用电脑写点东西。刚走到办公室楼下，才想起钥匙放在胖姐那里，她今天休息，我只好又转身朝厂门口走来。
“小路，”老计从后面追了上来，“你这在办公室上班的比我还忙啊，好一阵没见着你了。”
“我天天在办公室，听说你最近回去了一趟。”
“是啊，孩子快开学了，我送点钱回去，昨天刚回来。怎么样，来我们厂没错吧，我看你气色好多了。”老计身上散发出一股劣质烟草的气味，“要不你跟老麦说说，让他帮我换个地方干干？”
“仓库不挺好的吗？”
“累是不累，就呆着没意思，一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工资太低了。”老计往我跟前凑了凑，“我想去开车，昨天刚有个货车司机辞职了，你帮我跟老麦说说看。”
“你会开车？”
“我在老家的时候开过拖拉机，老拖拉机手了。”
“开拖拉机跟开车还是有点区别的吧？”
“没啥区别，我肯定没问题，这个你放心。”老计斜着眼瞟着我，“你现在可是老麦跟前的大红人，说话管用。”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尽管我非常不愿意开这个口，但是我不能让老计失望。
“等他从北京回来我说说看，成不成我也不清楚，也许厂里早就有安排了。”
“没事，不成再说。”老计非要请我到旁边的小饭店吃饭。
“计哥，您别这样，我能有今天还得感谢你呢。”
“咳，那也是你的本事，每年我不得从老家介绍十来个人出来，没几个有出息的。不是吃不了这个苦就是没能力，有的干不了几天就走人了，害我白费一番口舌，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稀泥巴，没出息的土包子，你在厂里有出息，我这脸上也有光。”
“现在农村里的人是不是都出来打工了？”
“年轻人都出来了，家里呆不住。一年到头种的粮食还不够买种子肥料的钱。你是没在农村生活过，那日子是年头累到年尾，日晒雨淋的，也见不到几个钱。”
“我家也是农村的。”说到农村，我才想起好一阵没给妈妈打电话了。妈妈在电话里说钟一帆出差去了，甜甜放在我们家。昨天还跟钟一帆打过电话，他也没说出差的事。
我站在巷子口的公用电话亭边给妈妈打电话，老计已经走到我前面去了，我想绕道去超市买点东西。突然听老计在前面喊：“小路，你快点过来看，很多警察在你们院子里。”
警察，出什么事了？还没走到院子门口，只见院子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除了警察还有周围的邻居，据说还来了记者。小卖部的老板娘一看到我，忙招手让我过去。
“怎么啦？”我忙问小卖部老板娘。
“你还不知道啊，住你隔壁那几个江西人出事了。”
“出什么事？”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还看他们几个人在一起吃饭，听他们几个人在用方言闲聊，好象是说这次装修的房主很小气，他们商量着要怎么收拾那个人。
“他们几个人把人家房主给杀了，抢走了十几万块钱。”
“啊？不会吧，”我的脑海里晃过那几张熟悉的脸，“怎么可能？早晨不还好好的吗？”
“有什么不可能？见财起义，就刚刚的事，抢完了还回来拿东西。抓了三个，还有两个跑了。那女的想从楼上跳下来逃跑，摔了个半死，送到医院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老板娘指了指院子中间，我看到了地上一摊酱紫色的污渍，“你那屋现在也不让进去，警察都在那里看现场，你等会吧。”
我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哪敢回屋去。
“老板娘，给我来瓶水。”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我回过头一看，竟然是向明。
向明正从身上找钱包。
“向……老师。”
向明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我，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我指了指上面的房子，“我住在这里，您怎么在这里？”
“我正好在这附近采访，听说这边有案子就过来了，你认识那几个吗？”
“认识，我就住在他们隔壁。”
“那太好了，咱们找个地方聊聊。”
“我？”
“把你了解的情况都跟我说说。”
向明带着我从人群中挤出来往外。
“我对他们不是很了解，就偶尔打个招呼。”
“没事，你就把平时看到的听到的关于他们的事跟我说说好了。”
我是真没看出来那几个人是坏人，平时看他们早出晚归，工作很辛苦，又脏又累，活多又急的时候起早贪黑，没活的时候一天到晚闲在家里打牌睡觉，日子过得很粗糙。
“他们中间不是有个女的，平时有没有跟你说起什么？”
“跟她说过几次话，也都是家长里短的话，听她说家里有三个孩子，都跟着爷爷奶奶在老家读书，夫妻俩一年才回去一次，他那老公是包工头，带着那几个一起干活。”
“有没有什么老乡或者朋友来找过他们？”
“有啊，他那些老乡都住在附近，刚才我还看见好几个。”我突然记起了一件事。那是两个多月前的一天早晨，麦大龙让我加班整理份材料，天还没怎么亮我就起床了，到走廊上拿衣服的时候看到他们中那个年纪最小的男孩正站在阳台上朝楼下张望。
“你也这么早？”
我突然发出的声音大概吓着他了，他回头有点恼怒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尴尬，但又不得又继续说话免得更尴尬，“看什么呢？”
“没什么，睡不着。”他掏了根烟出来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院子外面的小巷子里传来女孩子的嘻笑打闹声和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嗒嗒声，住在我们楼下的几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孩子回来了。
那男孩把烟丢在地上踩了一脚，三步并做两步跑下楼去。我下楼去厂里的时候，看到他跟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在楼下的角落里亲热……
向明眼睛一亮，“你认识那女孩子吗？”
“不认识，”我看了向明一眼，“听他们说是做夜场的，晚出早归，很少看到她们。”
“她们现在在哪里？”
“上个月搬走了，联防队的来查暂住证，房东就把他们赶走了。”
“跑了的应该就是包工头和这个男孩，他会不会去找那女孩？”
“有可能吧，我听他们一起的那女的说，这个男孩很喜欢那女孩，女孩子开始的时候嫌男孩子家里穷，男孩子倒是诚心实意想跟她好，也没有瞧不起她，打工赚的一点钱也全花在了女孩子身上，后来那女孩子就动心了，听说两个人商量好在外面做两年就不做了，准备一起回老家去做点小生意结婚成家。我当时还觉得他们这样也挺好的。”
“就是他最先动的手，说房主不仅要扣他们的工钱还威胁要把他们赶出海平，男孩子气不过就动了手，那房主扇了男孩两耳光，把他们惹怒了，几个人一起上去把人家活活打死了。”
听得我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向明四下里看了看，“海平的城中村治安一向就比较乱，什么样的人都有，你可得多注意安全。”
“谢谢。”
现场已经处理完了，警察在叫向明过去，人群慢慢散去。向明和几个警察有说有笑地走了。
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恍恍惚惚中总觉得隔壁有动静，静静一听，又什么都没有。大清早房东就来敲门，说是要请跳大神的来给这层楼的房子驱驱邪气，让我把钥匙给他。
我从隔壁房间走过去产时，从半掩的房门里看到里面一片狼籍，房东一边数落房客的各种不是一边把屋子里的东西往垃圾堆里扔去。过不了几天，他又可以把房子租给别人，又继志收他的房租，象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一样。铁打的出租屋流水的打工仔，这就是打工仔的命运。
麦大龙听说我们那院子里发生的事以后，让我搬到厂里的集体宿舍去住，我想等合同到期了就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