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我在尋找一塊史前化石，拯救自己。

    我已經找了三個月了，還是一無所獲，之所以找不到，是因為英語老師一連三月都不現身。

    因為只有我的英語老師，才能和那塊史前化石對話。

    我發現這個秘密，是升初二之後的第三天夜里。

    那天，我在黃葛古道看書時，發現一只雪白的狐狸鑽進“靈石”壁對面的山崖下不見了。“靈石”這兩個字據說是堅守釣魚城、用飛石打死蒙哥汗的南宋名將王堅題刻的，就刻在這面巨大的光禿禿的岩壁頂部。靈石壁很有名，要是有學生腦筋不開竅，老師總是說︰“去靈石面壁去，吸點靈氣，省得教不會。”放學後，不少學生經常到靈石壁下的溪澗邊看書，玩耍。

    噢，忘了交代，我是重慶抗戰中學的學生。我們學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遠東指揮中樞所在地——蔣介石指揮抗戰的南山上，因此，學校旁邊有什麼森林、鳥獸、懸崖、古道、澗水和民國遺跡什麼的，請不要驚訝，對于我們經常沐浴在大自然的風光中讀書的罕見畫卷，請**艷羨。

    但只有我瞥見了那只美麗的白狐狸。

    我懷疑是狐狸精，剛剛變成美少女去**了一個人類男子才回來，縱然不是妖，是百分之一千的純動物，也足夠激起我驚天動地的好奇心，最起碼，寫一篇神奇的周記，驚呆語文老師也是蠻有成就感的。

    當天夜里十二點，我偷偷爬起來，打著手電，走向黃葛古道。快到靈石壁時，我听到了說話聲，是英語老師秦先我，我趕緊關掉手電。他正在面壁說話，但是令人驚奇的是，他眼楮看著的那塊靈石壁區域閃著藍綠色光芒。

    “謝謝您，史前祖先，我的名譽恢復三分之一截了。”秦老師邊說邊向石壁深鞠躬。

    “別忘了你的承諾，”嘔，My God，靈石壁竟然說話了，聲音像是兩排獠牙在磨，堅硬粗啞冰冷，寒光閃閃，“中考一結束，立即把全班56名學生帶到我面前，只有一次性吸掉這麼多人的氣息，我才能從化石里沖出來，重新變成猛獸。”

    “我會遵守諾言的，”秦老師小心翼翼地賠笑說，“還有兩年，請您耐心等候，您已經等了五千萬年了，不在乎這麼一眨眼的。不過，您也得履行承諾，在此之前，得把您的氣息輸給我，我再傳給學生，讓他們英語成績再來個大飛躍。”

    “我給你的那點氣息已經足夠了，他們不是考了年級第一嗎？再輸給你，你不怕在中考之前，他們身上的某個零件，比如手指、頭發、舌頭或者心肺，變成化石嗎？”

    我當即渾身發抖，差點叫出聲來。

    “不怕！”秦老師惡狠狠地說，“我要恢復我的名譽！我恨他們！他們把最差的學生給我教，高考考差了就說我沒本事，把我流放到初一去。我沒本事嗎？大一就拿全國英語大賽一等獎。我以為義務教育階段，不會把學生分三六九等，誰知他們還是把最差的學生團在一起給我教，這不是要我死嗎？我不得不豁出去了，我要他們考全市第一！我要證明自己，殺回高三去，恢復名譽！我承認沒有教不好的學生，但學生素質太差，老師再有本事，也提高不了多少，沒辦法，我只好借助您的力量，用史前巨獸的氣息滋養學生，實現自我！”

    “哈哈哈，我就欣賞你這股狠勁，”靈石壁磔磔怪笑，“好吧，再給你一點。”

    “等等，”秦老師說，“上次損失了一套名牌衣服，這次我要毫無保留地接受。”

    接下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只見秦老師脫下衣褲，****地跪下。靈石壁上的閃光立即聚成一只獸爪形狀，呼地沖出山岩，抓住秦老師的肩膀，一股黑色的氣流順著藍綠光道緩緩注入他體內。秦老師呲牙咧嘴地慘叫起來，但他拼命壓抑聲音。他的臉開始扭曲變形，呈現出一只獸頭形狀。黑色氣流奔向其他部位，震得他騰身而起，渾身如遭電擊般地顫抖。他像中彈的狼低低哀嚎，雙拳亂打空氣，全身在丑陋地扭曲，變形，膨脹，時伸時縮，忽明忽暗地變出一頭從未見過的巨獸形狀（要是穿了衣服肯定被撐破成碎片），難道被靈石壁囚禁的那頭史前巨獸就是這副尊容嗎？

    噗，黑色氣流突然消失，光芒獸爪嗖地縮回石壁。秦老師呼地恢復原狀，癱倒在地，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一邊發出了嗚嗚咽咽的哭泣聲。

    “回去吧，”靈石壁說，“等著期末拿全市第一吧。”

    秦老師吃力地爬起來，穿上衣服，朝石壁鞠躬說︰“我會遵守承諾的，史前祖先，請您也休息吧。”

    光芒倏地熄滅，靈石壁恢復了深夜的陰森沉寂。

    秦老師打開手電，登上石梯，像從地獄飄出的一片樹葉，晃晃悠悠地走了。

    不，是我更像樹葉，因為我已經飄落地上了，我倒在坡坎上，甚至聞到了正在腐爛的氣息。

    狐狸再美，也**不了我了。我滿腦子只翻騰著一個念頭︰英語老師和史前化石做了交易，交易的抵押物和犧牲品就是全班56個學生，我那99分驚人的英語成績呀，就是這個邪惡交易的產物，于是我身上的某個部位正在向化石演化……

    我想恨秦老師，可怎麼也恨不起來。

    他是那麼親切，隨和，臉上總是掛著笑容，經常和我們踢球，不像別的老師，總是擺出一副人不近我我不近人的威嚴態。他從不訓斥我們，總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極其耐心地教我們發音，對舌頭粗笨的還開小灶。他極富同情心，在知道幾個學生家庭困難後，當即掏腰包幫他們交資料費。有一次跑800米，有個女生暈倒了，他正好路過，馬上抱起女生直撲醫務室，弄得落後的體育老師很不好意思。他的課活潑有趣，我們非常喜歡上。第一節課他就講民國時期北大“怪

    物教授”辜鴻銘倒著看英文報紙嘲笑英國人的故事，使我們知道原來英語學好了可以叫英國人閉嘴，多牛，一下就把小學時代種下的“英恐癥”拔除了。當我們打探到他原來是被貶到初一來的高三教師，女朋友因此取消婚約遠走高飛時，擂著桌子為他鳴不平。到初中“蠻夷地”上任，他的責任心不受絲毫影響，只是在他偶爾瞥向天空時，才能發現他眼里飛翔著一抹淡淡的憂郁。

    我們的確是最差的班，第一次月考就證明了生源素質對學校和教師名譽的決定性作用——我們每科都是年級墊底。秦老師臉上升起了烏雲，整整一周不見怎麼笑，也不跟我們玩球。我幾次路過他宿舍，總瞥見他在悶頭抽煙。一周後，英語課忽然有些異樣，全班同學都感到隨著秦老師的聲音，一股神奇的氣息在吹進我們體內，使我們神清氣爽，頭腦豁亮，仿佛一頭猛獸在遼遠的地平線上追捕獵物，凶猛、專注、輕捷、力量充盈，源源不盡，那些單詞，語句，語法，就像獵物一樣，個個束手就擒，剎那間被消化成各種營養素，融進了億萬細胞，化成了身體和精神的一部分。我們從未感到，學英語竟是這麼輕松有效，一個新單詞，只念一遍，寫一遍，就發音標準倒寫如流了，真是如沐春風，過目不忘呀。

    現在我才明白，那是我們吸收了史前巨獸通過秦老師轉發的氣息的緣故，也是從那時起，我們做了秦老師和一塊化石暗中交易的犧牲品，在勝利的狂喜中不知不覺向石頭演化。

    第二次英語月考，我們放了顆衛星，勇奪年級第一，人人都超過90分。全校炸鍋了，沒人相信，都罵我們作弊。第三次英語月考，校長帶著八個中層干部來監考，結果仍然是第一。其後所有英語考試，我們班的平均分不但永葆冠軍，而且把排名第二的生源最好班拖了30多分。當然，我們的奇葩成績僅限英語這一門，其他科目的成績仍是要多糟有多糟，但惟其如此，才顯得英語老師的偉大。

    校長抓著秦老師的手臂亂搖，笑得極其尷尬︰“好好好好好……”不知咕噥了幾十個好，才哼出後面幾個字︰“鍛煉，往上的路還很長。”

    或許這就是秦老師說的“我的名譽恢復三分之一截了”。

    秦老師，我不願意為了你的名譽提高成績，更不願意為了成績變成化石。

    不錯，我是差生，我願意盡最大的努力去學好英語，但我不能為了一門外國的語言犧牲自己的性命，變成石頭。

    這是我的原則，生命的原則。我年齡雖小，卻是有理性、有思想、不走極端、不玩瘋狂的現代公民。

    這或許就是我小小年紀就戴上眼鏡，長了副哲學家模樣的緣故。

    倘若人人都像秦老師這樣，為了一己之私，動不動就和惡魔做交易，出賣靈魂，出賣別人，那麼全國人民遲早都會變成石頭的，因為中國之大，不知有多少史前化石正蠢蠢欲動，等著有人來交易。

    從小的說，我是為了拯救自己；大而言之，我是為了救國救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課本里不是這麼教導的嗎？

    主意已定，我站起來，打開手電，走向靈石壁。

    我要正告那塊史前化石︰你的陰謀被我發現了，當代少年是不會上你當的，我們不會為了分數變成化石的；快停止你的交易吧，有什麼“消石水”，快快交出來！

    我走到靈石壁前，站在秦老師站過的地方，仔細查看石壁，沒有任何獸形痕跡。事實上，我對這面岩壁非常熟悉，就像熟悉自己的臉一樣，除了零星的苔蘚、雜草和灌木，上面根本就沒發現過什麼化石。但在親眼領略過秦老師和化石的對話後，我知道化石深藏在石壁內部。于是我用石塊敲著岩壁高喊︰“史前化石，我發現你和秦先我的陰謀了，快出來！”

    沒有回應，無論我怎樣咒罵，史前化石就是不放光，我只好回宿舍睡覺。

    第二天，我不知是怎麼上英語課的，在凳子上蹭來蹭去。秦老師的微笑越親切，聲音越動听，我就覺得越丑惡，眼前總是他被一股黑色氣流扭曲、膨脹成巨獸模樣的圖景。我抗拒他的教育，強迫自己胡思亂想，但無能為力，一股更加強悍的氣息隨空氣溜進我的口鼻，我無法不讓頭腦如日，記憶如水，那些單詞、文章和習題，只要通過秦老師的聲音進入耳朵，我就能說會寫，倒背如流。看到同學們欣喜若狂的表情，我悲哀地發現，史前巨獸的氣息比以前更強悍了，我們的身體離化石更進一步了。

    放學後，我找來水果刀和鐵錘，沖到靈石壁下，對著那塊發過光的區域又砸又刺，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幾個同學驚訝地看著我。我謊稱數學考差了，砸山減壓，促進心理健康。

    看來只有合伙人才能呼喚史前化石了，我決定夜夜跟蹤，抓秦老師現行，逼他當場解除交易，要來“消石水”之類的解藥。但一連三個月，都不見秦老師去問候史前化石，也許是他知道了我砸靈石壁的事，提高了警惕，也許是他覺得輸入的猛獸氣息已經足夠，無需再去領受了。

    而我，再也承受不住因為睡眠不良，除了英語課老打瞌睡而招致的不斷責罰，于是我決定，公開挑戰。

    下晚自習後，我去了秦老師的宿舍，他正在批改作業。除非睡覺，他的門總是開著，以方便學生前來求教。

    “秦老師，我有緊急話對你講。”我關上門說。

    “嚴思，你總是像個大人。”秦老師笑呵呵地給我倒水，“是不是想參加全市英語演講大賽呀？有必要這麼嚴肅嗎？”

    “我看到了。”我呼吸急促。

    “看到什麼了？”

    “你跟靈石壁的事。”

    啪，杯子掉地，水濺了我一腳。秦老師張口結舌，呆呆地盯著我。

    “史前化石把猛獸的氣息灌輸給你，你當時像安徒生的皇帝，什麼也沒穿……”

    “你在說什麼？”秦老師終于反應過來，哈哈大笑。他一開口，我就知道，小孩是很難斗過大人的。

    “想不到你還會編童話。”秦老師揀起杯子，放在書桌上，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都初二了，不是兒童了，少看魔幻書，多關注現實——”

    “別再害人了！”我粗暴地打斷他，“我只想告訴你，拿學生和惡魔做交易是可恥的！立即廢除和史前化石的交易，因為沒有人想變化石。生命比成績和名譽更重要！如果英語戕害生命的話，我寧願一輩子不用英語，非用不可的話，就高薪請翻譯。”

    秦老師鴟梟般地瞪著我，呼呼喘息著，臉色半紅半慘白。

    “停止交易，否則我曝光。”我打開門，扔出最後一句話，“你說對了，我像個大人，現在信息發達，兒童像少年，少年像成年，誰也騙不了誰。”

    第二天上英語課，我依然感受到了強悍如野獸奔騰的氣息，怎麼也抵制不了英語的侵襲，每個音節只要飛出秦老師的嘴，就自動溶進我的細胞，甩也甩不掉。秦老師的目光總是躲著我。下課後，我追上去悄悄問︰“交易廢除了嗎？氣息還在。”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秦老師冷冰冰地回答，“我35了，最厭惡童話。”

    我知道該采取下一步措施了。

    我去向校長告狀。校長當時正和教務處主任談事情。我闖進去，結結巴巴地把事情講完。兩個領導面面相覷。校長來摸我的額頭。我一把推開，正色說︰“我沒發燒，沒說胡話。”校長愣了愣，轉頭說︰“王主任，好像建校以來，抗戰中學還從未出過這種事。”“是呀，”王主任說，“還從未發現過腦子有問題的學生。”校長當即吩咐︰“要保密。”

    我奪門而去，差點哭了。我需要支持。在下午的自習課上，我沖上講台，把秦老師拿我們和史前化石做交易的事慷慨激昂地抖了出來。同學們笑瘋了，沒人相信我，連最好的足球哥們也不信，甚至有人高喊︰“我願意拿一根手指變化石，去換北大怪物教授那種英語水平。”我說︰“不是一根手指，是全部身體。”那人怪笑︰“既然知道了陰謀，中考一完，不跟秦老師去靈石壁不就得啦。”全班哄堂大笑，人人都罵我笨。我嘶聲尖叫︰“要是心肺變成了化石能活嗎？”同學們笑得更霹靂了。幾個足球哥們受不了我受辱，把我拖出教室，斥我胡鬧，是不是想射門了，腳可以癢嘴不能癢呀，雲雲。

    我向父母求助。他們听完後的反應差點噎死我︰“好像中考語文不考這種作文題吧？”我沉默半晌，終于鼓起勇氣說︰“我想轉學。”啪，媽媽甩了我一耳光︰“轉哪兒你都門門差，在這個學校至少英語還能考99！老老實實給我呆著！”

    我去警察局報案。警察剛記了個開頭就把筆扔了︰“小朋友，你知道我們的世界——”

    “我不是小朋友。”我打斷說。

    “好好好，不是小朋友，是少年，青春少年，金色少年，陽光少年，酷帥少年，你知道我們的世界是唯物主義的嗎？”

    我再次奪門而逃，去網吧發帖。網友們的反應頗為熱烈，但玩的是故事接龍，比賽誰把後半部編得具有大片水平。

    我給市教育局寫信，給市長寫信，給教育部部長寫信，給國務院總理寫信，但都泥牛入海，杳無回音。

    此時，我揭露秦老師和史前化石做交易的事已在全校鬧得沸沸揚揚，但全都當笑料，無人相信。逗樂者還給我取了個綽號——“化石少年”，此號一下風靡全校。學生們一見我就問︰“嚴思，什麼時候變化石呀？變的時候通知一聲哈，我來拍拍發微博。”

    秦老師依然微笑迷人，兢兢業業，連連獲得學校和市級榮譽，感激不盡的家長們爭著給他偷偷送禮。

    只有我是受害者，人人都以為我有病，父母都被班主任叫了好幾次了。

    我不再上秦先我的英語課了，凡是他的課，鄙人逃定了。

    很快，我被帶到醫務室，一個穿白大褂的專家給我做心理測試。我一下就明白了，此人來自精神病院。我看過瘋人院的電影，才不想被關在那個鬼地方呢。于是我老老實實地配合，每個問題都答得極其現實，極其理性。測完後，專家對校長說︰“這孩子一切正常，只是有點暫時性的心理障礙而已，這是由于某個特定事件引起的不自信造成的。他本是個差生，突然英語成績好得不得了，可是其他科目又差得不得了，于是就對英語成績產生了懷疑，進而編造故事來解釋這種懷疑，從而取得心理平衡。”

    我故作恍然大悟狀︰“哇，原來是這樣啊！怎麼治療呢？”

    “只要灌輸一種觀念就行了。”

    又是灌輸，我嘀咕著。專家開始對我治療了，他命令我一遍遍地跟他高喊︰“秦老師教得好，我學得苦，所以英語成績才這麼神！”

    五十遍後，我說，我信了，再也不用編故事了。

    于是專家走了。我自由了，被當作正常人。我知道，此後再也不能提那個秦老師和史前化石的故事了，否則，　，關瘋人院去。

    專家走的那個下午，天空突然烏雲密布，電閃雷鳴，暴雨滂沱。校長用大喇叭向全校通告我的測試結果，師生們歡聲賽雷。我充耳不聞，獨自跑到靈石壁下，捶擊著岩石，放聲痛哭，直哭得癱倒在地，奄奄一息。天快黑了，一束手電光飄到我面前。是秦老師。只見他頭發凌亂，胡子拉碴，臉色蒼白，眼楮血紅。

    “是來終止交易嗎？”我有氣無力地問。

    “是來看你的。”他蹲下來，抓著我的手，開始像小孩一樣嚎啕大哭，哭得比我還凶。我開始同情他了。

    “我不再跟你搗亂了，你安心上班吧。”我說。

    他說︰“你可以不上我的課，去听別的英語老師。”

    我沉默了一會︰“不，一切照舊，我願意這樣選擇。”

    他站起身，靜靜地盯著靈石壁。當他轉過頭，我發現他的目光異常明亮，聲音異常有力︰

    “相信我，老師都是愛學生的！”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第二天，我去上他的課，一切照舊。

    此後一直到初三最後一周，我一直聞到那股強悍的猛獸氣息繚繞在英語課堂上，當我發現全身每個部位都絲毫不曾露出任何石化跡象的時候，我漸漸習慣了那種明亮、奔騰、專注、威猛無敵的氣息，甚至帶著一些享受和神往。我們班的英語成績一直蟬聯全市冠軍，所有參加全國英語大賽的同學都獲一等獎，我本人還上中央電視台參加過英語辯論，獲最佳辯手稱號。事實上，我們都把高中英語偷偷學完了。秦老師獲得了無數省級和國家級榮譽，據說引來了許多女子的愛慕，但他都拒絕了，依然單身。

    在中考前一天，校長鄭重地告訴秦老師，下學期教高三。

    我們歡呼雀躍，雖然痛惜他不能繼續教我們，但真心祝賀他徹底恢復了名譽。

    奇怪，秦老師只淡淡地說了聲謝謝，臉上不見任何笑容。

    中考結束那天，我像蝸牛一樣，慢吞吞地挪出考場，以為秦老師正在召集學生，集體去靈石壁獻祭呢，誰知秦老師不在，媽媽遞給我一封信︰“秦老師給你的。”

    我打開信封一看，只有一句話︰“相信我，老師都是愛學生的。”

    我渾身一震，霍然醒悟，立即以百米速度沖向黃葛古道，撲向靈石壁。

    但是已經晚了，秦老師已經變成了石雕，倒在靈石壁下，右手握著一把劍，左手死死抓著一只獸爪。是真獸爪，還滴滴答答淌著血呢。我往上一瞧，只見靈石壁上往外凸起一塊巨大的圓形，活像犀牛肚子，“肚子”上血跡斑斑，隱隱可見一頭巨獸形狀。

    那是史前猛獸的化石。毫無疑問，它狂怒地吸走了秦老師的全部氣息，把他變成了石頭，但這點氣息只夠它沖出一只獸爪。

    秦老師砍斷了這只獸爪……

    我向這尊無奈的、痛苦的、偉大的雕像跪下，听憑我的熱淚像兩把刻刀，在他身上刻下這句發自肺腑的遺言︰

    “相信我，老師都是愛學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