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梨花梦 7  她被吓得抖了一下
作者:金少凡      更新:2016-02-28 14:55      字数:2861
    新月升高了一些。风停了一会儿又吹了起来。落叶仍在飘落,从高高的空中翻转着身子,闪映着银白色的灯光,刷刷地落在地上,然后便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嘟嘟回到了自己租住的老楼近前。她止住了步子。站在楼下,习惯性地让目光从一层逐一地爬上五层,然后再从五层的右手逐一地点数,1、2、3……9、10,数到第十面窗子,她便把目光停滞了下来。窗子黑洞洞的。那是她租住的出租屋。那是个不大的三居室,但却被隔成了无数个小隔间,里面住着十几个人。一进门几乎没有客厅,狭小的空间内很黑,即便是白天也要把灯打开,而打开灯之后里面仍然是昏昏暗暗的没有一点生机。房子的顶部、各个角落都很惬意地布满了灰尘和爬行动物们在灰尘上面印下的脚印。在这些灰尘的映衬下,墙壁上那几张大明星光着膀子和大腿的写真照片就显得相当不入流儿,甚至是相当难堪。在这个很小的空间里一堆由旧鞋子、破袜子、揉成团的纸以及各种服装、食品的包装袋儿组成的破烂,则更显出了它的久疏管理和杂乱无章。三居室的房子一间朝阳,一个斑斑驳驳的门上挂着一把同样斑斑驳驳的锁把这件房子给锁紧了。两间朝阴,其中一间没有门,只有一层门帘儿,弯下腰去,你就能看到屋子里面的一切,其中一间拥有一个门,但是那门好像只相当于一个摆设,它被半只合页支撑着,像你述说着它的摇摇欲坠。厨房和厕所挨着,各自只有一两平方米大小,只能容纳一个人勉强转身。

    那间有着一扇摇摇欲坠的门的房间是嘟嘟租住的。尽管比起那些小隔间相对要独立一些,但是每次进屋推那扇门时,她都要格外很小心。推开后,确认它没有倒下来的意思,她才能再小心翼翼地把它关上。房子因为有扇窗子的缘故,应该说比其他隔间亮了不少,至少不用大白天的就把灯打开。不过,那扇窗子比那扇门也好不到哪儿去,冬天它关不紧,夏天它打不开。屋子里除了客厅当中可以看到的那些很惬意地趴在墙上的灰尘之外,还有各式各样能让人产生联想的图案。那些斑斑驳驳的污渍,她觉得那是只有男人才知道是什么东西构成的。而那些刻在墙上的道道、对勾儿、叉子,也只有女人们经过认真研究才能弄明白。窗子打不开,房间里的味道便和整套房子里充斥的味道相同,混合着烟味儿和衣服、鞋子甚至是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污浊的气味。每次走到这幢楼房前面,嘟嘟尽量多在楼下站一会儿,她腻烦屋里的那股味儿。不仅如此,她还害怕与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们交流。那些人很爱搭话,上来就会问你哪儿来的?到这座城市里来做什么?挣钱多少?她害怕有人这么问她,她的话很标准,一听就知道是本地人,而问题随之便会接踵而来,你是本地人怎么还租房住?本地人不都是地主,在出租房子吗?你怎么却成了佃户?她心里承受不了这样的讯问。房子已经超越了离婚,超越了含辛茹苦养大的浩浩知道了她不是生身母亲离她而去,成为了目前最大的伤痛!

    时间似乎是有些晚了。风吹在身上略有了些寒意。嘟嘟不得已,朝楼上走去。

    合租房内一片狼藉。门厅的隔间都敞着门,几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正聚在一起喝酒。电视的声音很大。嘟嘟赶紧绕过他们,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洗漱已经在单位做好了,于是她用椅子把房门椅牢,脱衣上床。

    正在昏昏欲睡之际,隔壁房间那个女人尖利的叫声钻进了她的耳朵。因为隔壁房间没有房门,因此这尖叫就显得格外清晰。随着这个尖叫很有节奏的一起一伏,她又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喊声。

    爽不爽。

    女人呼喊着爽,爽,爽死了!

    够不够,解渴不解渴!

    女人大呼饶命饶命。你弄死我了,救命啊!

    这喊声相当刺激,像一支支钢针,一针一针地刺进了嘟嘟的心脏,嘟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赶紧用双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其实,这男人和女人的呼喊,仅仅是这个夜晚的序幕,正戏还未上演。这种声音刚刚结束,另一间房间里又响起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大骂声。

    女人质问男人,你一个大男人不工作,在家里靠女人养活着,有脸没脸?

    女人的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响,男人狠狠他扇了女人一巴掌,之后嚷道,老子就让你养活着了,怎么着吧!老子就让你养活着了,你说,你怎么着吧?他妈的贱骨头,不挨打不痛快是吧?不挨打肉皮子痒痒是吧?你妈逼的!男人又狠狠的抽了女人一巴掌,说,把钱给老子掏出来,不掏还打你。贱货!

    男人和女人的吵闹声在女人哭累了之后渐渐地淡去了。然而,门厅的隔间里面喝酒的男人却正值酣畅。猜拳行令就此开始。什么五魁首、六六顺、七个雀啊,八匹马啊,喊得墙角上的灰尘都待不自在了,纷纷地落在了嘟嘟的头发上。

    合租房的晚上,就像一个大舞台,由于职业不同,各自的作息时间也不同,因此在这个大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断地上演着各式各样的剧,有的是小品,有的是大片儿,悲欢离合样样都有。到了半夜,做歌厅小姐的两个人穿着高跟鞋咣当咣当地又进了屋,之后整个合租房就归属于了她们。她们开始是聊天,说今天的客人,这个比较大方,一张手就给了她两百块,那个比较讨厌,要结账的时候故意解她的衣服,摸她那儿,以激怒她,让她跟他吵,好让领班过来告状以减免费用。两个人说完,又开始做饭,吃饭,抽烟,再之后接听各种男人的电话,最后是洗漱如厕。

    每一个夜晚都是这样。

    嘟嘟始终彻夜难眠。

    第二天,嘟嘟睡眼惺忪地来到了办公室,无精打采地刚要开门,没想到孙处又提着一袋子早餐站在了门边。嘟嘟想躲,孙处就走上去拦。无奈,嘟嘟只好开门,走进办公室。孙处毫不见外,跟在嘟嘟的身后,也走了进去。嘟嘟坐在了办公桌前,他也找了把椅子,坐在了嘟嘟对面。见嘟嘟不理他,孙处自找台阶,把早餐一样样地摆在了办公桌上,然后伸手示意,请嘟嘟用早餐。嘟嘟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从桌子底下拿出纸篓来,把早餐一样一样的扔进去。

    孙处,您的早餐送完了,您可以走了吗?嘟嘟绷着脸,问。

    孙处看看扔在纸篓里的早餐说,嘟嘟坦白地跟你说吧,我喜欢你这本身没有错,我为你付出,这也没有错。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你永远也阻止不了我喜欢你。早餐,你可以扔掉,我人,你也可以不理,不过你听好了,你今天扔掉了我的早餐,明天我还会再买。我会一直买到你不再扔我早餐了的那一天为止!还有,那个房间我会一直给你留着,什么时候你想好了,就过去住。

    孙处说完了,抹了一把眼泪,出去了。孙处走后,嘟嘟也趴在桌子上哭了。

    又到了晚上。华灯初上,灯火阑珊。

    嘟嘟又走在了夜色里。这次,她没再左顾右盼,她直接朝那幢楼,那个房间走去。她不再想忍受合租房里的痛苦了。从办公室出来往楼下走时她想,女人的身体本来就是优势,有优势为什么不用?为什么不能用?为了当官,不是有人用了吗?为了学位,不是有人用了吗?为了钱,不是有人用了吗?这股气势鼓舞着嘟嘟走到了那幢楼前,鼓舞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了房卡,然而蓦然间那股气势便减弱了,继而消失了。一点理由都没有。消失的连嘟嘟自己也觉得奇怪。没有了那股气势的她好像是失去了主心骨,望着黑洞洞的大楼她开始了犹豫,甚至开始了恐慌。

    新月升起来了,在高处看着她。阑珊的灯火一闪一闪的,在远处也看着她。一切都是那么寂静。

    嘟嘟站在夜色里。她感觉自己是个没有了能量的机器人。手里攥着房卡。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无法挪动脚步。一片树叶掉了下来,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她被吓得浑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