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纤纤细手

    红彤彤刚开始上网的聊天时候，还不会打字，只能用一个指头在键盘上找字母，俗称一指禅。

    第一次网上聊天是在263聊天网站上，在给自己起名字的时候，他用食指在键盘上随意地按了HTT三个字母后，马上电脑上就出现了红彤彤三个字。

    红彤彤。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响亮，很好听，于是按了回车，就登陆了上去。

    聊天网站的界面在他眼前打开的时候，他第一感觉是盲从，面对一行行各式各样颜色的字体在屏幕上快速地翻动，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甚至无所适从。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文革时期被送回老家一年后，挂着一身污垢由老爸带着，到临近的通信兵司令部去洗澡的情景，一个大大的池子里面赤身裸体浮动的都是人，一个挤一个的，自己用手捂住身体上最为皴黑的膝盖，不知该如何下到那池子里面。第一个跟他说话的应该是一个很善良的女性，叫他觉得像是那次洗澡，老爸把自己给拖进池子里去的那一瞬。你是个小姑娘吧？喜欢穿一身红衣裳？那个女人问。红彤彤说不是，是个男人。对方表示不信，嘱咐他，这里很乱，乌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你要多加小心。红彤彤就说了谢谢，告诉对方自己是想到这里跟大家聊点正经的，寻找点故事，好进行创作。对方说，这里找故事？恐怕没有吧。红彤彤不相信，就告别了那个好心的女人，开始找人聊。

    应该说，火炼碧绿并不是和红彤彤第一个聊天的人，也并不是他约见的第一个网友，然而，自从他和她在网上相识了之后，红彤彤竟然让自己走进了自己的故事里。

    初始聊天，红彤彤基本不得要领，再加上心里想的就是怎么能从跟他对话的人嘴里得到故事，因此他跟谁聊，话不过三句，就会跟对方提出诸如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聊天的？老公或老婆支持你聊天么？聊天过程中遇到过什么有趣的故事等等问题。但所有人对这些问题似乎都不感兴趣，男的根本就不回话，女的也只是敷衍几句就草草告辞了，招致最多的是嗤之以鼻：找故事？搞创作？你是写过什么什么的作家？天方夜谭吧！直到聊到了一周之后，来了一个叫樱花秀的和他说话，他的这些问题才得以继续下去。

    樱花秀开始点他，是为了寻人。她问他看见过一个叫长夜多浪漫的没有。红彤彤说，没有。但是没有两个字刚一出口，他就感到这其中或许就会有个不寻常的故事，于是连忙问樱花秀长夜多浪漫是谁？你找他有很重要的事么？樱花秀就说，那王八犊子是她老公，她是想看看他在不在。哦，你们俩都上网，红彤彤问，也时常在一起上网么？看你说的，一看你就是个雏儿，有几个是两口子在一起上网的？樱花秀说，我上网他不知道，他上网我不知道。那你怎么说长夜多浪漫是你老公呢？红彤彤问。我是派侦探打听出来的，樱花秀很是得意地说，他怀疑我上网聊天，见网友，就时不常的到网吧里头上网，然后和我聊天，和认识我的人聊天，来打探我。不说了，他来了！红彤彤以为是长夜多浪漫上到网上来了呢，就在聊天室里寻找，但并没有见到这个名字的出现，就问，你说他来了，我怎么没看到？话发到网上，网上的回话是该用户已经退出。过了好一会儿，樱花秀才重新回到网上来，继续和他说话。红彤彤就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他回家来了，樱花秀说，那王八犊子经常搞突然袭击，回到家里来检查我，看我是不是在上网。几天聊下来，红彤彤知道了樱花秀是吉林长白山人，她丈夫是个医生，在家门口开了个诊所，樱花秀本人搞美容美发，也在门口开了个美容美发厅。按照红彤彤的想象，樱花秀应该是在自己家里，用两居室中的一间房子做门脸儿，开美容美发厅，另一间房子一家三口居住，她老公在离家不远处租房子，开一间诊所。按照樱花秀自己说，她的生意不是很好，一般一天也没几个人进来美发，闲着的时候，她就上网聊天。见樱花秀挺开通的，红彤彤就问，你见过网友么？那谁没见过？樱花秀说，见的多了。红彤彤就叫她给说说见网友当中的故事。樱花秀没接红彤彤的话茬儿，反过来问了一个叫红彤彤极为难以启齿的问题——你，那个还行么？一天一次还顶得住么？看到这段话，红彤彤感到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那王八犊子，废物一个，樱花秀继续说，一两个月也弄不成一次，你说你们男人怎么到了这个年龄都成了废物了？他是不是身体不好？红彤彤问。嗯，他有心脏病，樱花秀说，弄一次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也坚持不了三两分钟。顿了一下，樱花秀又说，你说你不行就不行吧，还整天盯着我，生怕我跟别人怎么着了，你说，要是我想跟别人，你看能看得住么？哎呦，我的情绪上来了，你说点那个的话，说一点，快……

    在网上呆了一段时间之后，红彤彤发觉网上还真找不到他想要的故事，于是他又想尝试着会见网友。

    那天，他打开网页后，看到了纤纤细手这么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叫他想到了一个清纯女子的形象，这名女子不仅清秀，而且她放在键盘上的那双小手儿，一定十分细腻。红彤彤就把光标移到了那个名字上面，点了她，问了一句：你好！很快，对方就回了一句：你好！这次红彤彤没有采访式的问那些问题，而是聊了好多家常，他知道了对方今年38岁了，家住在洋桥附近，孩子九岁了，自己做药的生意，说俗了就是医药代表，男人没工作，在家呆着，整天靠她养着。他也告诉了她，自己家住五棵松，是一个单身，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乱找女人。说到不乱找女人时，纤纤细手说，要是别人这么说，我肯定不相信，但是今天你说，我绝对相信。红彤彤就问，那是为什么？那么相信我？纤纤细手说，不一样，一看你说话那么正派，那么有水平，就知道你跟网上那些人绝对不一样，那帮人，上来直截了当就是上床。红彤彤又说，我知道你们做医药代表的苦处，我以前写过一篇报告文学，采访过七八个大小公司的医药代表呢。纤纤细手就说，你看，我们越说越近了，那以后，我就叫你大哥吧。大哥，你以后需要什么素材我还可以给你提供呢。不知不觉的，看看表就要到吃午饭的时候了，红彤彤就说，认识你真高兴，哪天方便了见见面吧？纤纤细手说，好哇，看你说话就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我特佩服你们有学问的人，特愿意交你们这样的朋友。红彤彤就谦虚地说了哪里哪里。说再见之前，两个人互相留了电话号码，纤纤细手的电话非常的好记，1380后面连着一个1234，红彤彤只看了一遍就记住了。

    两天后的早上，这个电话号码就随着一声振铃，出现在了红彤彤的手机上。纤纤细手发来了一条短信，说，下午可能去公主坟办事，方便的话，就在那里见面。红彤彤马上就回了短信，说，没问题，提前给我打电话就成了。到了下午，红彤彤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了，吃罢午饭，就坐在了电视机前面，一面随便翻看着节目，一面不断的把手机从茶几上拿起来看看，等待着纤纤细手电话的打来。到了快五点的时候，手机响了。你好，大哥，纤纤细手声音很甜润，说，我出门了，估计一个小时左右到公主坟，我在公主坟交通大队门口等你好不好？红彤彤连忙说，好好好，一会儿见。六点钟，红彤彤准时到了。正在他猜测着从面前走过的女士哪一个是纤纤细手的时候，叮铃铃，手机响了，红彤彤赶忙去接。喂，你到了么？纤纤细手在一片嘈杂声中问。到了，你到了么？红彤彤反问。我也到了，就在交通队的门口呢。纤纤细手说，看到那辆警车了么？我就在警车前面呢。红彤彤忙朝左面的警车看去，果然，一个穿了米色羊绒大衣的女人，正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红彤彤连忙向纤纤细手招了招手，纤纤细手见了，就冲着他走了过来。红彤彤上网之后，知道了一个网络名词，叫见光死。握住纤纤细手申给自己的手，红彤彤真就感觉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哪里是什么纤纤细手，哪里是什么清秀女子，厚嘴唇上涂抹着的刚刚吃过生肉般的鲜红，叫红彤彤对会见网友的冲动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放下纤纤细手的手，红彤彤做了片刻的犹豫，因为他知道，下一个环节，应该是男方请女方吃饭。为了给对方点面子，正想着到附近的哪家小馆儿对付一顿饭，好歹把她打发了，纤纤细手却先入为主，说，那边有一家很有名的老字号，会风堂，鲁菜，特地道，咱们去那儿吧。红彤彤把嘴角往上挑了一下，算是笑了笑，也算是答应了。吃着一大桌子很高级的菜的时候，纤纤细手兴致很高，比手画脚的，红彤彤就趁势叫她给说说在网络上或是会见网友时遇到的一些故事。纤纤细手喝了一口酒，说，故事？这个，你一定用得上。我一帮姐们儿，嘿！这几天都疯了！纷纷邀请网友见面。哦，是么？红彤彤来了兴致，忙问，为什么？嗨，纤纤细手把一块肉放进嘴里，囫囵着说，馋了呗，想吃饭找的辙呗。眼见着纤纤细手厚厚嘴唇上鲜红的颜色一点点随着大口小口的咀嚼消失殆尽，他想象着这东西混合着食物在嘴里会是个什么滋味，于是红彤彤开始感到了几分恶心。结账之后，红彤彤喊来服务员，把桌上的菜打了包，对纤纤细手说，你带回去吧。那多不好意思。纤纤细手把餐盒拿在手里，做了娇嗔状，说，那就再开张发票吧，你要是不用，我有用。

    第二天一早，打开邮箱，见有一封樱花秀发来的邮件，红彤彤忙地把它打开。那是一张樱花秀的全家福，她和她男人坐着在前，一个男孩站着在后。她穿了白色的婚纱，脸颊上涂得很红，她男人的确像她说的那样，一副痨病缠身的模样，西服穿在身上，像是一个孩子穿上了大人的衣服，更显出了他的孱弱。红彤彤把这张照片保存了，就来到了网上，见到了樱花秀说，看到你的照片了。樱花秀就说，看到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太难看了？红彤彤本想说：嗯，是不太好看。但把字敲到电脑上时，却变成了：看你说的，你挺漂亮的。是么？樱花秀马上回复，是么？你看做你的媳妇怎么样？开什么玩笑？红彤彤说，你是有家室的人，我怎么能夺人所爱？那还不就是一张纸？樱花秀说，我早就想把那张纸给撕了！我想好了，我这两天把我手头上的事处理一下，就到北京去找你。和樱花秀说话的功夫，纤纤细手也找了上来。大哥，你好，纤纤细手说，谢谢你昨天的款待。红彤彤懒洋洋地回答，不用客气。昨天的故事你觉得有用么？我今天又想起了几个，还要吗？红彤彤没说话，他又想起了她涂抹得鲜红的嘴唇和那颜料跟食物含混在一起被吞咽下去的咀嚼。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樱花秀来了电话，说叫他把电话给打过来，红彤彤照办了，把电话拨了回去，樱花秀在电话那头俏着声音说，他有个病号来了，在隔壁呢，正好，咱俩说说话吧。见红彤彤没有话，就又说，你那天不是说你不会唱老鼠爱大米么，来，我教你，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红彤彤觉得很无聊，没等对方唱完，就挂断了手机。

    11点多钟，正准备睡觉，手机又响了。以为还是樱花秀打来的，拿起手机正准备挂断，却发现来电话的是纤纤细手。喂，红彤彤问，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呀？纤纤细手说，嗯，没睡，睡不着，你能来接我一趟么？接你？红彤彤莫名其妙，问，接你去哪儿？你傻呀，纤纤细手说，接我还能去哪儿？红彤彤把纤纤细手的话消化了一会儿，问，那，他能干么？我们家，我说了算，纤纤细手说，你不用怕，来吧！红彤彤的内心开始了血液的冲撞，他拿着手机在屋子里来回转悠了几圈，之后走到了窗前，看了看自己的汽车，把充斥在心头的激情压抑了下去，说，抱歉，去不了了，我的车被堵着呢。

    回绝了纤纤细手之后，红彤彤以为她就不会再理自己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在樱花秀缠着他说话的时候，忽然纤纤细手跳出来，换了一种字体，用了一个哈罗和自己打招呼。红彤彤便也回了她一句哈罗。纤纤细手说，跟什么人聊着呢吧，警告一句，这里可是找不到老婆的啊！跟纤纤细手说话的功夫，樱花秀的话已经就上来一大串了：我给你买了几件衬衣，准备到北京去看你，我觉得你穿上那件咖啡色的一定好看，因为你的皮肤白。我到了北京之后再开一间美发厅，我养着你，到时候，你就不用天天一个字一个字的吭哧了。红彤彤看了后，感到很可笑，说，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衬衣？谁又答应你什么，你就要到北京开美发厅？樱花秀好像没有看到红彤彤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毕竟是个女人，出门不方便，你能到长白山来接我么？红彤彤说，不能！那这样好不好，樱花秀看了之后说，咱们俩取个折中，我到长春，你也到长春，咱俩在那儿汇合，你接上我，我跟你去北京，行么？红彤彤没说话。没理她。我是女人，你总要给点面子吧？樱花秀可怜巴巴地说。红彤彤说，推荐你看一本书。樱花秀赶紧问，什么好书？说说看。一千零一夜，红彤彤说，也叫天方夜谭。刚敲完这几个字，纤纤细手好像看到了一样，就上来说，怎么样，说完了么？红彤彤就说，你真神了，刚说完。纤纤细手说，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帮忙。红彤彤问什么事情，纤纤细手说想借红彤彤的车用一下，去一趟龙庆峡。红彤彤说不行，再说你也不会开车。纤纤细手说，一个警察大哥邀请我们几个去看冰灯，警察大哥会开车。警察？红彤彤说，警察还用借车呀？纤纤细手说，警察是有车，但是我们一共六个人，一辆车不够，所以还要借一辆。红彤彤说，警察还用求人借车么？随便哪个单位打个招呼，那还不是连车带司机都有了么？不是你想的那样，实话说了吧，纤纤细手说，我们几个网友一块去，当然包括那个警察大哥，俩人一对儿俩人一对儿，明白了吧？这些人都有家，定期的出来几天住住，明白了吧？这些人都不想破坏自己的家庭，明白了吧？恕我愚钝，红彤彤说，不明白！我看你是诚心，气死活人不偿命是不是！纤纤细手说，再给你说明白点，就是想用一个陌生人的车，找一个不相干的人给开车，省了有熟人不方便！碍眼！泄密！这回总该明白了吧？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