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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甦炯明在他們家的小客廳里應付著一波又一波前來賀喜他得了個寶貝女兒的客人們。大體上吳敏芝家里來的那一撥人是趾高氣揚的，帶有某種優越感的。因為受了吳振那十來年當黨委書記的恩澤，都或多或少地撈了個一官半職或在某個舒服清閑的崗位上呆著。甦炯明家的親戚乃至他的母親都有一種畏畏縮縮的鄉巴佬的拘束，這令甦炯明心里很不舒服。

    吳敏芝的姐姐吳雅芝是倉庫的保管員，利用職務之便給外甥女準備了一大堆

    用口罩縫好的褥子衣服，一群女人圍在那里嘖嘖稱贊。

    甦炯明和吳雅芝的丈夫—他原來的車間主任游昌新及游昌新的老鄉勞資科的科長廖時逢坐在客廳一角的小沙發上閑聊。

    廖時逢無論跟吳家還是跟甦炯明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只是因為當年曾得到吳振的提攜才一路官運亨通。在這個只有數千人的單位里，誰得過誰的恩惠大家心知肚明，就算吳振現在退了休，他也不敢有過河拆橋的舉動，面子上還是遮掩過去的，免得落個忘恩負義的罪名受人口舌而累及前程。何況吳振在廠里還有不少盤根錯節的關系，對吳振家的這些公子小姐自然不敢怠慢。算得上沾親帶故的親戚趕在頭一撥祝賀的人群里。

    廖時逢和游昌新聊得很投機很興奮，他們忘記了甦炯明是這屋里的主人是今天的主角。無形之中形成的那種很詭異的氣氛，令他這個主角喘不過氣來，“時哥，”他跟著游昌新稱呼廖時逢，“又到年底了，廠里怕又有人事變動？”

    廖時逢對他的殷勤沒有太大反應，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對他突然打斷了他和游昌新的談話很不高興。

    甦炯明的臉色有些尷尬又滑稽，跟游昌新搭訕說︰“姐夫，你老窩在車間里干什麼，上來嘛。”

    “螞蟻打哈欠，你說得輕巧。”游昌新憨笑一聲道︰“車間也有車間的好處，我懶得動腦筋，安閑自在一點好。”

    游昌新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深知那棟豪華的辦公樓里有的只是爾虞我詐和勾心斗角。吳振掌權的時候都沒有把他提上去，以後能保住這個位置已經是相當不錯了，在吳振的眼里，甦炯明遠比游昌新重要。他也明白了這個連襟妹夫的肚皮里那一套心思。畢竟曾看著他進廠進崗位的，在他手下干過那麼幾年。以甦炯明的一表棺材怎麼會看得上長相平平的吳敏芝？他們車間對甦炯明和那個叫洪雪櫻的女人的風流韻事傳了很長一段時間。

    洪雪櫻早已有丈夫這是事實，可後來她丈夫死了他也就莫名奇妙地離開了。

    甦炯明曾瘋瘋癲癲地胡鬧了好幾年，談了不下十個女友，搞大了好幾個肚腹，最長的時間也沒有持續半年。甦炯明娶吳敏芝的目的絕不是他所說的那麼冠冕堂皇。他想成家也許是真的，畢竟快三十來歲了。喜歡吳敏芝根本就是屁話。游昌新在吳家三個子女中最恨吳敏芝，吳敏芝把每一個接近吳振的人視為魑魅魍魎，要不是她在背後嚼舌頭，他想自己絕不是現在這個處境。他認為吳敏芝嫁了甦炯明是她的報應，如今他又生了女孩，好戲還在後頭呢。

    就在這三個男人有一句每一句地閑扯時，吳敏芝的弟弟吳耀華來了，他臉上戴著墨鏡，一身名牌西服，中指上的綠寶石戒指足有鳥蛋大。甦炯明知道吳耀華平時輕易不到這里來，今天大概是吳振夫婦都過來，他沒地方吃飯才來的。

    甦炯明忙起身給吳耀華讓座倒水，對這個小舅子他更不敢怠慢，別看他連什麼芝麻小官都沒當，只是個手持方向盤的小車隊司機。“神通”卻大的很。廠里那幾輛高級小轎車只有幾個廠級別的領導干部才有資格乘坐享用，誰都知道如果他的嘴巴里一不留神漏出一句不中听的話來，那真是磕著誰誰倒霉。他的檔案內的職務一欄里雖然寫的是工人，卻是一位“人上人”，有著特殊權利、身份、地位，車開的讓領導稱心，弄個科長當就跟過家家一樣，有誰敢得罪這不是老爺的“老爺”？

    廖時逢一見吳耀華臉上就綻開了難得一見的笑容︰“三少爺，什麼時候和你的喜酒？”

    吳耀華“砰”地一聲在他們對面的騰椅上坐下來，　亮的皮鞋在架起的二郎腿上晃動著，對著廖時逢嘴巴一撇說︰“喝個鳥，老子他娘的從來沒想過這檔事，

    現在先玩就玩，誰也管不了老子。”他彈掉指縫中短短的一截煙灰，“知不知道現在外國流行單身貴族，知道什麼叫單身貴族？有錢又沒有結婚的人！就我們中國人，他娘的活得累，結婚、孩子、房子••••••老子干脆打一輩子光棍算了。”

    廖時逢對吳耀華的粗言痞語不敢有半點不高興的表示，繼續媚笑著，“那怎麼行？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老書記能答應你？”

    “他答不答應管鳥用。”吳耀華翻了兩下白眼，不屑一顧地扭頭對甦炯明說“你不是想生崽嗎？干脆多生幾個，弄一個跟我們吳家姓不就得了。”

    “你願意他怕不願意。”游昌新正兒八經地說。

    甦炯明笑說︰“我還要留個飯碗吃飯呢。”

    “你那個飯碗算個鳥。”他用手指指了指面前的三個男人說︰“你們窩在這個山旮旯里不知外面的世界發生的變化咋樣了。現在想要發財就要做生意、炒股、炒房地產，那才爽。在這個破地方當了個官就了不起，走出去人家一樣說你鄉巴佬。”

    甦炯明愣愣地看看吳耀華，心里又涌起一種很強烈的不平衡的情緒，他已經活得這麼滋潤了，還不滿足？那我只有撞牆了。

    廖時逢在旁邊恭維奉承︰“三少爺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我們哪能跟你比，你們說是不是？”他臉上的表情是非常豐富的，手勢和笑容配合得恰到好處，絕看不出有半點討好的痕跡來。

    游昌新吸著煙一個勁地點頭稱是，他除了不想當面和這個高高在上的小舅子頂撞外，也不會去刻意奉承他。

    “游昌新，我想起上次在廣州見到的那個女的，他說是從我們廠里出去的，還在你那車間做過，叫什麼來著。他給了我名片。”吳耀華在身上掏摸了一陣還是沒摸出來，露出一副很失望的模樣，好像丟了個什麼寶貝一樣。

    “我們車間出去的人多了去了呢，誰記得那麼多？”游昌新不屑地說。

    “我一說你肯定能記起來，長得太他娘漂亮了，他娘的，那個時候老子怎麼沒發現這個美人？現在人家紅火得很呢，是一家什麼廣告公司的經理，靚女開靚車，回頭率百分之百。”

    三個人都來了興趣，齊聲問道︰“誰啊？”三雙眼楮六團綠光。

    “那名字可好听了，老子一下記不起來了，三十來歲的樣子，臉蛋也嫩身材也好，那氣質••••••更不用說。嗯，這個女人••••••值。”

    吳耀華像吃了搖頭丸搖頭晃腦的自我嘀咕。

    游昌新用眼角掃了甦炯明一眼干笑兩聲說︰“我知道你說的是誰，她

    叫洪雪櫻。”

    吳耀華一拍大腿，這才把臉上那副大墨鏡摘下來︰“就是這個名字。就是她，洪雪櫻。”他指著游昌新的鼻子興奮得滿臉紅光，“你手下有這麼靚的美人都不給我介紹，安的什麼心？甦炯明，你不知道那女的••••••真叫老子心癢癢的。”

    甦炯明像皮球一樣從沙發上蹦了起來，夾在手指間的紅煙頭差點掉在吳耀華的衣服上，吳耀華連連後退幾步，撞翻了椅子自己也被絆了個跟頭。他惱火地看著甦炯明瞪了他一眼說︰“你失心瘋啊。”

    游昌新彈了彈煙灰說︰“我怎麼給你介紹？她早就結了婚，是隨她丈夫一起過來的，想橫刀奪愛恐怕也輪不上你，甦炯明，你說是不是？”他干笑著眨了兩下眼楮。

    廖時逢恍然大悟似地說︰“鄭堅那老婆吧，那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一個兵痞，我還以為你說誰呢。”“原來你們認識她啊，個個都是有眼無珠的蠢材。”吳耀華說著話的同時感到甦炯明的眼神有點不對勁死魚眼似地盯著他，“好可怕，你不要嚇我。”游昌新從鼻孔里哼了一聲，笑得有點陰陽怪氣。

    臥室內嬰兒的啼哭聲給甦炯明解了圍。母親忙碌了整整一天終于忙完了兩桌飯菜，大大小小十幾號人擠在客廳里吃得興高采烈，甦炯明走進廚房見母親倚在灶台邊吞咽著中午的剩菜，悲從心來、顫聲說道︰“媽，去客廳吃。”

    “這里挺好，還要給敏芝炖豬腳催奶呢，你快去陪客人。”

    甦炯明強裝笑臉返回客廳，把自己溶進一片觥籌交錯之中。

    雪櫻，他還活著，並且活得很好。他看著吳耀華那張被食物撐得鼓鼓的嘴巴，想再從那嘴巴里摳出些什麼東西來，可他不敢開口，暗自咽了口唾沫，把滿懷的心事吞進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