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阳台漫谈
作者:陶林      更新:2016-03-29 08:48      字数:3859
    八十八、阳台漫谈

    隐匿在一扇狭小而幽暗的门后,魔鬼宫殿的阳台显得无比广袤。甚至,它根本就不是什么阳台,而是另一个维度里的空间。阿莞忽然联想到了路修罗对医生说的那个“联合宇宙”,显然,正如同自然用草木装饰了这个世界,魔鬼用它的诡秘装饰了他的领地,

    走过了那扇门,可以看到一片青翠的草地。草地上的草修剪的很平整,像是刚刚过了水,草叶上飘动着像珍珠一样呈规则球形的水珠。这些水珠密集地悬浮着,像是给草地罩上了一层水晶质的轻纱。草地上不远处有一张供休憩用的长椅,由弯曲的铁条和坚固的木岑木拼合而成的,很有欧洲古典的气息,与普通街心公园里常见的那种椅子没什么两样。在椅子的正前方是一片暗黑区域,可能是一片幽深的湖泊,因为再放眼向前看去,就可以看见一大片清晰而明亮的湖面。湖面呈极为规则的半圆形,其模糊的下半边显著地表明:它是从近处的这片黑暗幽深的水面延伸出去的。举目眺望,那里的水域是一片幽雅的深蓝,湖面上荡漾着时而金黄、时而褐黄、时而翠绿、时而银白……五颜六色的波光。所有的波光富于灵动、富于神采、充满着无穷的魅力,簇拥着那大片的深蓝,显得生机无限。它们孕育出着这个奇异维度里最灿烂的光辉,慷慨地照印着草地和长椅所占据的这广袤幽暗中的一角,将勃勃的生气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使得所有踏入这片空间的人都深受感染。那深蓝色的湖面之上就同样无限的星空,或许是空气特别纯净,也没有杂乱灯光的缘故,星空也显得特别的清澈。远远近近的每一颗星星都特别饱满、特别晶莹,与草地上那些悬浮着的水滴相映成趣,只是它们并不是整齐、单纯的乳白色,而是有明有暗,有白有红,还有的呈淡紫、浅蓝、鹅黄,各不相同。并没有月亮,但拥有美丽的星光,这也算不上什么遗憾。

    虽然心事重重,但在一刹那间,阿莞也为阳台上的目所能及的美景所吸引了。自从离别了家乡,这个姑娘已经在外边漂泊了整整三年。作为一个装饰灯红酒绿的女人,她也足足有三年没有见过这么纯粹的景色了。如果说,她对这样优美的无动于衷的话,那将是对她最深的耻辱,她曾经那么留恋过童年时光给予自己养分的山山水水。即使现在,这留恋一点也没有减少,像诸多真诚的情感一样,在一个无耻喧嚣的环境中,它们失望地隐藏得很深。

    “很美,不是吗,我们的湖泊,我们的家园!”隐身人察觉到了阿莞情绪的微妙变化了,“走,我们到那边坐坐如何?”并非只是询问,隐身人拉了拉阿莞的手,已经带动着她向长椅走去。

    阿莞感觉自己的行走很是轻盈,根本不需要用什么力气,简直就是蹦达了一下,就来到了那张长椅的旁边。她惊叹于路修罗所带来的一切的魔力。带着那种非常轻盈的愉悦感,阿莞在椅子上落座了,她感觉,这是她这么多天来心情最为舒畅的一刻。比之那在天空中飞翔的疯狂,这样的舒畅似乎更有血有肉,更是她所期待的,甚至与初恋悄悄来临的感觉相似。阿莞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像,是那深蓝的湖面,那没有月亮的星空,还是对回归平静的极度渴望?根本没有什么答案,只有片刻的享受。

    端坐着的阿莞忽然想到了那位引路人,那个隐身人。因为无法看见他,所以阿莞根本不能判断出他有没有坐了下来。“喂!”阿莞轻声招呼了一下,蚊子哼哼似的。

    “唔!”那隐身人也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对阿莞的回答。不过阿莞听出来了,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也已经坐下来了。确定了这点之后,阿莞觉得,透过那湖面放射来的光芒,她可以瞧见那个隐身人的轮廓,五官分明的曲线,肌肉发达的前胸、腹部和略略弯曲的腿,“哎呀,隐身人好像没穿衣服吗……”阿莞脑子里倏忽一闪,然后面红耳赤,立即转过脸去向远方眺望,并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隐身人关切地问。

    “没,没有,喉咙里呛着口水了……”阿莞含含糊糊地应答。

    “真不好意思,”隐身人说,“选出你作为女王,真不知道是帮助了你,还是害了你。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阿莞,都过去了,告终了,没事了!”

    “对对,”阿莞连忙表示赞同,“都过去了,没事了!”

    “你回家吗?”隐身人问。

    “啊……不一定,没什么地方好去!”

    “还是回家吧……你妈妈等你回去呢!即使她知道你干了那种事,她也不会怪你的。”隐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起来。停顿了很久,他有补充了一句:“因为,没什么人可以怪你的!”

    “唉,但愿是这样吧……”阿莞叹了口气,“我也没心思想那么多了……哦,对了,你呢,你去哪呢?该不会还跟着路……路修罗吗,还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呢?”

    “我?”隐身人沉思了很久,“我不会了,至少暂时不会了。阿莞,你说我要到那去呢?我或许哪都要去,或许哪也不去,这么说吧——其实在你的结束,就是我的开始!”

    “在我的结束,是你的开始?这话什么意思……哎呀,我一点都不明白,你不要跟路修罗那样好不好,老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不知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嘛!”阿莞有些发嗲了,很俏皮的口吻。

    “这个,你是不需要明白的!”隐身人很郑重地说,“一点都不需要!”

    “那,我就不打听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想再歇一小会,我该走了,不能再呆在这儿了。路修罗想要做的事情都做了,他也用不着我了——你知道从这出去该怎么走呢?”

    “真的非这么着急吗,阿莞?……好,走吧,不过我没带表,不知道几点了。从这深蓝的湖面上的光和影来推断,应该是……四点多钟吧,四点多钟!”

    “后半夜四点多钟吗,那么天要亮了吗!”

    “不是,应该是傍晚吧,天要暗了!”

    “是吗,傍晚?这怎么回事,不对吧……哦,我记起来了,嘿嘿,我有一只表呢,我有一只表呢,肯定是半夜四点钟,嘿嘿……”阿莞就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路修罗杂花园里送给她的那只怀表。那只黄金表壳,表面上镶嵌着十二颗蓝宝石的西班牙产达利牌金表。阿莞还记得,它像橡皮泥一样柔软,是路修罗作为一个垃圾礼物赠送给她的。刚想到那只表时,阿莞一阵泄气,可立即她又兴奋起来,因为那只握在手掌心的表不在是软塌塌的一团了,而是非常坚硬的一块,在质感上跟正常的金表没有什么区别,仿佛被风干了一样。阿莞兴冲冲地掀开了那只表盖,叮叮咚咚的一阵音乐随即响起,那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十二颗宝石闪闪发光,照出了时针和分针的角度,也照出了时间,那是四点五十二分。的确如此,但这只表无法告诉阿莞,到底是凌晨还是傍晚的四点五十二分。一切都无从去猜测。

    “啊,这只表是——翔文的!”那个隐身人突然惊讶地大叫一声,报出一个令阿莞内心一栗的名字。“不是他,不是闵少爷的,是路修罗!”她连忙回应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是的,他就要来了,他也就要来了!”隐身人无限伤感地说,“来寻求一点安宁,来寻求一点平静……我们注定总要匆匆一遇,然后要失之交臂的……翔文,安宁属于你了!”

    “什么,那个闵少爷,他,他要来找你吗?”阿莞好奇地询问。

    “不,不是,”隐身人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属于他的日子是注定不存在的,安宁也无比的飘渺,他的所作所为只是更加接近于他自己而已。就让那颗子弹在他的脑中运行一千年吧,可怜的、脆弱的人!”

    深蓝色半圆形的湖面依然波光粼粼,星星的运行使得这湖面越发地富有灵动的活力。受着隐身人的感染,阿莞也感到了无端的忧伤。甚至,在一刹那,她想到,自己究竟能去哪呢?如果真需要平静的话,和隐身人一起就在这坐上一辈子,这不就是了吗?阿莞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一个没有归宿的人,一个如隐身人叹息的,可怜的、脆弱的影子。她回忆起翔文来,也回忆起炳觉来,还有那个疯小姐流婉……一旦她所有的回忆运行起来,无数的彗星就在湖泊和星空之间广阔的空间里穿越。

    “是呀,可能是你所说的清晨的四点钟了!”隐身人抽了几下鼻子,镇定地说,“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应该走了,虽然我们要向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跑,但是我们将同样走在大路上……嘿嘿,就让普罗米修斯的彩虹为我们作证吧!”

    “你,你也要走吗?你真也要走!”阿莞忽然有些忧郁不决了,因为在刚才的一瞬间,她失去了全部离开的信心,“你要到哪去呢?……呃……”阿莞停顿了很久很久,最后才下定决心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好,干脆我们结个伴,我跟你一起走吧……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说……我可以跟你到随便哪个地方去,决不拖累你。因为我决定不了自己究竟要到哪去……”

    “呵呵……”隐身人笑了笑,然后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去,无非是大地上的一些地方吧。我想干一些很多年来许多人一直在干的事。这些事情在某段有生之年里没有被完成,在某些光阴中它被毁弃,但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它还是要被做下去的,这得有耐心,况且,耐心就是它本身的内容之一。对了,目前,我把我希望不久能做一段时间的事情叫做‘心灵再造’计划……当然,我不需要说出多么宏大的愿望,只希望首先从经营我自己的荒园开始……至于你呢,我的女主人翁,翔文会过来的,他会带你走上一程的,在此以后,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惊讶,也不要回头——记住,千万不要回头!任何人都无力眷顾你内心的时候,不要有犹豫,也不要有留恋,不要有眷顾,一切就不会像沙那样随风而去的!”

    “你——”听了隐身人这么一大段的话,阿莞脑子里立刻一片混乱,她张口想再仔细问问。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叫声:“走水啦,走水啦!”紧随其后,只见黑暗中红光一闪,然后又暗下去,不见痕迹了,但那个声音还在报个不停,并伴着一连串“当当当”急促的火警钟声。

    “怎么回事!……这一定是路修罗搞的鬼把戏,一定是的!”隐身人斩钉截铁地说,“我得去看看,这又是什么诡计!”

    “你——”阿莞不知自己想说“你等等”还是“你小心”。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但就在这短短几秒内,她知道,隐身人已经离开了。阿莞愣站了几十秒钟,最后才想起到火场去看看。兴许,在那里我还能碰见他。阿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