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分别是一块马肉和一块鹿肉，”路修罗解释道，“都是我最诚挚的朋友普罗米修斯送给我的。同时，受伟大的弗朗索瓦—玛利之托，我将它转赠给贵国的圣人先生。很高兴，我见到他时，他还是一名普通的乡村教师。要知道，他的确很善于启蒙教育。他说，假如谁送给他十二块干肉，他一定会尽心尽责。可是很遗憾，我只有两块干肉，所以只能换来一个晚上的长谈。但就这宝贵的一夜，伟大的老师还心不在焉的。他像查黄金的成色一样偷偷咬了一口该死的马肉，又算又硬的东西令他很不愉快，所以在清晨还没到来的时候，我们的谈话就匆匆结束了！君子以诚信为本，对于大老远来的朋友，圣人先生客气地退回了我的礼物。现在他们安静地躺在你的盘中，带有圣人的牙痕和口臭，希望你不介意！”完了，阿莞的确什么也别想吃了。她注视着两个木乃伊一般的干肉，想象着牙齿的痛苦，那种痛苦实实在在地让她感觉到喉咙里堵着块石头。

    “路先生！我再重申一便，请对我们的文化和先贤们保持应有的尊重！”隐身人又抗议起来了，“你刺伤了我们的自尊心！事实上，那天晚上，他很热情地和你讨论了很多，很系统的问题！而且，他不止一次表示，对于你，他是非常尊敬的！”

    “应该是敬而远之吧！”路修罗说，“他根本不去推论我是否存在……得了，现在再争论这些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我的东方侍从朋友，你和你的先贤一样，都需要了解一种精神，那就是笑的精神。这是迄今为止，人们从我这里获得的唯一的宝物。他们从他那里获得了天地和奴役，从我这里获得了笑以及笑所带来的解放。这点确实是你们的先贤所欠缺的，因为没有笑意，所以在两性方面，他显得很拘谨，不和谐，充满了敌意……要知道，我的精神分析研究首选病例就是他，之后是你朋友的朋友，你朋友的朋友的妹妹……”

    路修罗和隐身人越争论越远，又是什么精神分析，又是什么民族气质，完全忽略了阿莞的存在。阿莞也不吱一声，她托着腮，一手捏着一根筷子拨弄两条肉干，想象着这没完没了的晚宴何时才能结束。这时，第三盘菜旋转到她的面前了。这盘菜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碗汤，汤碗里搁着三只金光闪闪的勺子，仅此而已。阿莞拿起一把勺子喝了一口，味道挺不错的，像是一条鲤鱼炖出的鲜汤。她就多喝了几口。

    “啊，这汤不错吧！”路修罗看到自己的客人对鱼汤情有独钟，显得非常开心，“那么你就多喝点吧！贵国南海的美人鱼，烧出的汤和她们的皮肤一般细腻！这汤汁，也是它们凝固之前的泪水，很难弄到的。贵国上下虽然是天上飞得不吃气球，地上跑的不吃汽车，长翅膀的不吃飞机，四只脚的不吃板凳，但美人鱼这样的美味除了我路修罗，没人能弄到的！做这道菜不但需要很高的技艺，还需要很大的决心。你难以想象，那个头发金黄，乳房小巧的人鱼姑娘哀求得是多么地可怜，不是因为要款待你们雄辩的哲学家们，我差一点就心软了！”

    阿莞快要发疯了，她早把勺子甩得远远的。她真想吐，可又吐不出来。这道美人鱼汤喝下去很舒坦，浑身都发热，并有轻飘飘的感觉。“很有意思，贵国的两位哲学家一个能说会道，一个结结巴巴，但他们都是一流的辩论家。有一个家伙很不识货，认为我的美汤比不上狗熊的爪子好，真是太浅薄太可笑了！狗熊的爪子有什么好的，沾满了泥巴和熊粪！对了……你知道吗？”路修罗忽然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她为什么缺两只胳膊吗？”

    “她？她是谁？”阿莞一头雾水。

    “她呀，她……”又来了，路修罗又开始挤眉弄眼了，“她是那个，那个女神……光着上身的，米诺斯的，那个美神！”

    “美神，女神……是，是维纳斯吗？”阿莞小心翼翼地问。

    “太对了，满分！”路修罗打了个榧子，“嘿嘿，是因为我偷偷把它们卸了下来，烧了另一碗烫款待那位结巴先生了。尽管我也挺讨厌他说话结结巴巴的，但我们一见如故，我觉得他和我在气质上最接近……可惜那美人胳膊汤已经喝光了！”

    真是吃人的魔鬼！阿莞皱起眉头来，她感觉自己已经开始讨厌起路修罗来，尽管他威严无边。路修罗并没有察觉，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和那个结巴的交情。讲到最后，阿莞注意到，他已经称呼起那个人叫“我的小甜心”，“我的爱人”了。真令人无法容忍。

    第四道菜上来了，餐盒居然是一个笼子，笼子周围盖着严实的黑布，笼子顶端有一个跪着的青铜裸女。就在阿莞纳闷之时，严实的幕布自动打开了。阿莞看到笼子里挤满了肥肥胖胖的小人们，他们一个压着一个，几乎是密不透风。看到笼子的幕布被打开，他们都在大喊大叫。阿莞不能理解他们的语言，但从他们的表情上就可以猜出来，他们在叫：“放我们出去！”此时的阿莞，心惊胆战，目瞪口呆。

    “太吵闹了不是吗？”路修罗冷冷地笑着，“那么，塞壬，来点歌声！”他一声令下，笼子顶端那个跪着的青铜女人立即站了起来。她骚首弄姿，然后放开喉咙歌唱。她唱得是一些恶俗的歌曲，在夜总会里，阿莞每晚都要听这样的歌曲，听得非常生气，非常难受。可是，它却对笼子里的人们起了作用，他们不再大喊大叫，也不吵吵闹闹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溢着陶醉的神情。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又开始膨胀，很多的肉已经挤出了笼子之外。“如果，你想享用着些人猪的话，”路修罗微笑着说，“用叉子直接叉出来就行了，笼子对于他们是存在的，而对于食客们是不存在的！当然，如果这道菜不投你的胃口的话，你可以不吃。我记得贵国的南方人有种吃法，就是将活得的猴子放在桌子中央，然后用锤子砸开它的脑袋，取它的脑浆吃；还有一种吃法，说是将刚出生活的小老鼠装在盘子里，然后用筷子夹着，沾着调味的面酱直接吃——真厉害，这样无所畏惧地吃下去的话，我想，要不了多久，我的兄弟，面目慈祥的瘟疫之神会带点好果子给贵国的天才美食家们调调味的！——啊，我只是顺便说说而已，有感而发，绝非出于恐吓或者是幸灾乐祸的什么念头！”

    阿莞什么也没说，她用沉默来抗议路修罗这些恶心的把戏。她也不敢抬头再看那个笼子一眼，只是那个该死的青铜女人还在不停地歌唱，像一只吱吱叫的母耗子，尽管她的嗓音的确很甜，而且甜得发腻。阿莞真想跳上去捏死她，纵然捏不死，也要捏个半死。“无耻，下流！”阿莞暗暗地骂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位周先生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他说我这是吃人的宴席！不过，我的女王，我要向你保证，我这里的每一道菜都与真正的人肉无关。我再次重申，我是这样的一种魔鬼：我对人肉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只关心里面的东西。这或许也是我在众多魔鬼中脱颖而出的原因所在。我知道什么更值得关注，其实就像你面前的这道油炸大甲虫一样，这些魔鬼菜谱之外的菜都是一种高明的比喻而已。总要物尽其用嘛，我看到甲虫死得很可惜，不能白白浪费了。这只虫可是用来招待那位狂傲的诗人的……希望你能好受一点。”

    现在，阿莞所面对的第五道菜肴正如路修罗所说，是一盘油炸大甲虫。黑糊糊的甲虫像一个悲剧一样横尸盘中，它的所有爪子都被油给炸酥了，上面鼓着很多的小泡泡。甲虫的肚子上还涂着洁白的奶油，散发出迷人的清香。与甲虫黑得发亮的外壳相比，奶油白得耀眼。尽管这道菜做了很好的加工，但它依然不能阻止阿莞呕吐了出来。酸胃水连同那小玛德莱娜点心和美味无比的美人鱼汤涌了出口，一泻如注。路修罗的上一番话就是针对阿莞的失礼而说的。

    “那么，是不是我们先休息一会儿？”路修罗柔声问道，“看看有趣的好莱坞大片，刺激刺激胃口，然后再将万餐最后必不可少的压轴菜给吃完呢？……我的东方侍从朋友，听听我的劝告，不要让午夜提前来到。你的写作之夜漫长而无趣，而我和我女王的共饮却价值千金……让我们来点美味的酒浆吧！一醉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