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那汹涌而至激情澎湃的后青春时代(3)
作者:宣儿      更新:2017-05-23 20:19      字数:3014
    贝尔嘉靠近中俄边境,越往北走,平原越加辽阔,有段路途出现了我梦中见到的树皮屋,梦里很小,现实中的小木屋是白桦树做的,虽然一闪而过,但桦树特有的质地我一眼就辨认出来了。桦树屋一排排像一幅幅油画,幽远深邃,俄罗斯十九世纪小说中描绘的那些景色应该就是这样。我没有想到的是,几小时的行程之后,这些我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我在一个叫做拉布拉图的小镇上看到了。那时大约晚上八点左右,吃过晚饭,我们一群人在小镇上散步,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那个小木屋前,进去才知道是间画室。那些画就挂在画室的土墙上,有一幅画让我的眼睛亮了一下,那画上的女孩儿很像我年轻时芙歌爸爸在西城白桦林画的我。我忘了说,芙歌爸爸他是画画的,比我大十岁,我那会儿在西城大学读中文系。

    就在我站在那幅画前想要再仔细看看时手机里来了条短信,李默宇发的,他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们一定会重新开始。一股气流从胸腔里涌到喉咙口堵住我的呼吸,眼前一片模糊。我并不后悔我来了这里,也不后悔与他相见,明天我们就要分开了,也许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也许也还会见。从晚饭开始,离别的气氛越来越浓重,大家都有些沉默。我没有想到他会发短信给我,我以为我们就这样再次分别。这样挺好,波澜不惊,彼此各自奔天涯,度完余下的后半生。我关上手机,这时我想再看看画上的那个女孩儿,才发现我已经满脸泪水,如果一个人哭了,她却不知道自己哭了,那些泪水是如何涌出来的,是它们自己要掉下来,不是我自己要哭的啊。

    那天晚上我没有见到段毅雄,这样说又不是太准确,也见了,不是打个照面,只是看见了他的一个侧影和背影。那些画都是他画的,当然,这个画室也是他的。

    改变行程和米拉去腾格里是那天早上在贝尔嘉机场分别时突然决定的,在离别的最后时刻,米拉,李默宇和我,我们三人拍了张合影。李默宇问我可不可以发到微博上,我看了看照片照得挺好的,我说,可以,然后他就发了。他微博上的文字写的是:阳光下的贝尔嘉。我们是在机场大玻璃窗那儿拍的,贝尔嘉的阳光以及淡淡的晨雾弥漫在我们的脸上。

    我和米拉去一家卖土特产的商店,在机场大厅拐弯处,我看到一顶羊皮帽子,试着戴了下,米拉说好看,我就买了,买完我们走出店铺,米拉说,和我去腾格里吧,我想都没想就说好,她说,叫上李默宇,我说,那我就不去了,她说,好吧,就咱俩。

    我们改签了机票,傍晚时分抵达腾格里。腾格里是米拉的家乡,但我们要去的不是腾格里,是离腾格里更远的热鲁都亚,米拉说,我们去看驯鹿,季节刚刚好,如果我们幸运的话,我们搭上上山的马车钻进大山,一个月以后再出来。

    我听得兴奋极了,想到坐在马车上的我们俩人的样子,好像看到了电影和小说里的某个情景,冬妮娅,卓娅和苏拉,以及安娜.卡列尼娜,还有娜塔莎,哦,娜塔莎,我是多么多么爱她,我刚刚又重读了遍《战争与和平》,看到安德列在病房里与娜塔莎永别时的那段对话,我哭得就好像我是娜塔莎似的。啊,娜塔莎,经过了与安德列的爱情,她和彼埃尔走完了她的青春时光,平静而幸福。

    米拉说,先别想那么多,眼下我们最要紧的是买两件羽绒服,进到山里没有车下山,我们可能会困在里面很久,还有就是你必须吃肉,山上可没什么青菜可吃。我说,我答应,这些我都答应。一想到我们俩坐在马车上那电影般的画面,我想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我们在一家商场里买到了羽绒服,又在夜市上吃了烤羊肉串,为了让她放心,我把她要的肉串全吃光了,还和她一起啃了半条小羊腿。

    夜里回到我们住的宾馆,她说,好好洗一洗澡,进了山就洗不了了。我说,你先洗,我去网上转转。她洗澡时我看微博,李默宇刚发的那条阳光下的贝尔嘉被好几个人转发,还有几条评论。米拉洗完我进去洗,洗到一半时热水突然停了,我坚持了一会儿,左拧右扳的还是不行就喊米拉。米拉给服务台打电话,说是锅炉出了什么故障正在抢修。我的头发刚打完洗发水,泡沫还没冲掉,米拉给我用电水壶烧了壶水,可能是等待时间太久,加上前段时间节食太狠,这几天又疲劳赶路,夜里开始发烧,我不敢告诉米拉怕她不带我去热鲁都亚,后半夜我悄悄起来几次,吃了感冒药,早上还是被她发现了。我眼睛红得吓人,嗓子也哑得说不出话,咳嗽也加剧了许多。去往热鲁都亚的火车票昨晚已经买好,是中午的。米拉说我现在这样子无论如何是不能进山的,她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如果没有马车出山,我会在山上病死掉的。我知道坚持已经没有作用,让她去车站退了票。米拉带我去打点滴,在医院侯诊室,她给我看一条短信。李默宇发来的,他说,照顾好她。米拉说,你们这对冤家呀,我怎么对李默宇说,告诉他,你病了吗。点滴连续打了三天,烧虽退了,可我身体虚弱的不行。米拉说,明年吧,明年夏天你再来,我带你进山。我说,我没事儿的,我想现在去。她说,不行,你这小体格,我怕我把你交待在那儿了。我说,我不,我死也要死在进山的路上。她说,净耍小孩儿脾气,死多么容易,而活着才需要极大的勇气,生命是宝贵的,亲爱的,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你不知道以后的日子里还会发生什么,但是你要活下去你才能看见它们,好的,不好的,快乐的,悲伤的。我不听她说,我继续坚持。她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其实苦,每个人都有,只是不说出来罢了。我说,不是苦,是绝望。她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谁都有这样的时刻,听我的话,好好活着,回北京吧。她给我在网上订票,机票没有,火车票也没有,后来她找了个铁路上的朋友把我送上了火车,她朋友在火车上给我补了张卧铺。

    两天两夜,48个小时后,我走出北京站。

    我是怎样回到家里的,我现在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北京。北京。北京的夏天,永远那么炎热。

    夜里我发了条微博:或许后退,也是一种坚持。照片是我和米拉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腾格里火车站,火车站土黄色的楼顶上,有只飞翔的雄鹰。

    拉布拉图是贝尔嘉下面的一个小镇,那时候,在拉布拉图,我们无意中走进一间画室,我后来还是看到了段毅雄的名字,那是他在他那张画上的签名。那天晚上有几个人留下来跟他喝酒,我看到他的侧影和背影就是他们围坐在炉火旁喝酒的时候,不过很快我就和米拉出来了,好像是外面有人喊我们。关于段毅雄,关于贝尔嘉,以及拉布拉图,我的记忆不多,但他那幅画我记住了。

    这一年的秋天,北京雨水特别多,连续几日暴雨。一天中午,我起床后打开电脑看到一起去贝尔嘉的我们中的一个人在光之翼转了条信息,光之翼是一家社交网络平台,那条信息是段毅雄发的,内容是他画展开幕的消息,海报上有他照片,与他的侧影和背影相比,看上去年轻些,但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应该不到三十岁。他站在河岸上,秋草枯黄,天空阴云密布,有只大雁低空飞翔,他望着大雁飞行的方向,目光忧伤,他的忧伤有俄罗斯十二月党人的气质,与他画里的情绪十分吻合。除了这张海报,还有他的几幅画,那幅油画,就是我那天晚上在他画室里看到的,也在其中。转发的人说,在拉布拉图我们一起喝过酒,看过他的画,非常棒。我跟在这条信息后面转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转,当时心里什么都没想,可能潜意识里是我当时看到的那张画让我想起以住的岁月,也可能是贝尔嘉之行刚刚过去不久,一些记忆还没有走远。他很快转了我转发的那条消息,他说,谢谢。我说,祝贺。他回复了一个表情。下午我有事出去了,傍晚回来,发现他关注了我,我点开他空间,看了看,也关注了他。夜里临睡前,我再次登陆光之翼,却发现他取消了对我的关注,我也很快取消了对他的关注。第二天早上,我没上网,直到天黑以后,我打开电脑,看到他又重新关注了我,我想了想,也重新又关注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