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吞噬  第5节  重新来过
作者:凝神      更新:2017-01-13 23:01      字数:3291
    生性聪明而又粗暴的明远,在经历了几次人生历练后,渐渐得褪去了往日的浮躁。儿子的到来,给了他无穷的动力。为了能够顺利地在本科函授毕业前,拿到法律的自学专科毕业证,他一个学期报四门课。上课之余,就窝在南屋里埋头学习,真可谓是“灯光漂白了四壁”。明远和夏至两人,一心在为抚育幼儿和完成自己的学业而努力,日子过得倒也相安。

    产假结束后,夏至就开始了紧张而全新的教学生涯。她一边要带幼儿,一边和其他同事一样上课,并参加各种名目的培训、教研、比赛等活动,一样都不落人后。由于和明洁同在一所学校,姑嫂相处难免有时会有些不方便,但各自在自己所教的学科上,可都是能独挡一面的。每次县教育局教研室里来巡查指导工作,校长都是安排这这姐俩上公开课。明洁开数学和自然课,夏至开语文和思品课。而她俩也从来都不负众望,既给自己长了脸,也给学校加了分。用其他同事的话来说,中心小学,全指着你们两姐妹挑大梁呢。明洁较有城府,一般对于各种溢美之词或闲言碎语都不会喜怒形于色。夏至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有时会看不清同事间的眉眼高低,吃饭做事,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那时候,尽管镇上的经济不错,可由于摊儿铺得太大,僧多粥少,所以镇上负责发给公办老师的那一块的工资常常拖欠。在外面说是涨了工资,可现时领到手里的还是县财政拨款发放的那一块。在整个镇子上,中小学教师,虽然是知识和教育的领军人物,可生活水平相对于其他行业而言,还是低了许多,这也让人们看老师的眼神,多了几分繁复。

    在大丰中学的家属院里,有这样一道风景:一夜秋风过,校园各个角落的杨树下,都会有个把女老师挥舞学生大扫除用的大笤帚,在搂扫落叶。学校杨树林里的落叶,总是被人提前就扫成了一小堆,风过后,吹落下来,再扫聚成一大堆。就跟当年生产队给社员分口粮似的,一家一家的往回装运。到了开火做饭的点儿,你看吧,那些无论有院墙遮挡的,还是通院一览无余的,都在门口用一个破旧铁水桶做成的火灶烧着杨树叶做饭。

    用破水桶做成火灶特别简单。夏至跑到邻居家看了一下,回家找了一个废弃的水桶,就倒饬起来。她先把上面的提手卸掉,然后拿一把大剪刀,在水桶上边封口处,一边剪开一个口子便于出烟,再在水桶的腰部,用刀一横两竖拉出三道大口子,把这三边张嘴的地方用剪刀一起绞开,铁皮就被拉出来,然后再从底部往下一折,就成了一块吞柴吐灰的大舌头。最后,在水桶里面中部位置,再放置一个折成粗网状的铁丝,一个简易火灶就做成了。

    当明远下班回到家里,看到夏至也跟风用着火灶烧杨树叶做饭时,他先是哈哈大笑,说这哪像夏家大小姐做的事啊,你就分明就是烧火丫头杨排风嘛,这还不能叫洋排风,你就叫瞎扇风,弄得院里到处乌烟瘴气的,熏着我的宝贝儿子怎么办?夏至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这还不是为了给这个家省钱啊,烧煤球是干净又省事,可那不得好几毛钱一块吗?这封上一天的炉子那得用多少块煤球啊?夏至一边用嘴吹着炉火,一边用手抹去被烟熏出的眼泪,心里有说不出的一种滋味给堵着。

    李玉秀听说自己的宝贝闺女明洁和儿媳妇夏至两个人都在自家小院里鼓捣烧树叶的小灶,隔了没几天,就打发老头子杨守诚给这一双儿女家各自推来了一小车劈好的木柴,并且都整整齐齐地给码在了墙角。临走的时候,公公杨守诚对夏至说:“你一个大闺女,还整天抱着孩子,怎么烧这杨树叶子的火呢?现在庄上的老百姓人家也都不烧这个了,以后就烧木头吧,没有了,我就给你送过来。”这实诚人的实在话,一下子把夏至的眼泪又给说下来了,一股杂着温暖、愧疚、羞惭的热流从心底溢了上来。

    明远在一天晚饭时对夏至说:“现在这个社会,活络的人才会有出息,死干的人永远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光靠这点死工资,我们两个人哪辈子才能过上点像样的日子。”

    “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像样的日子?整天像矿山上那些土老板一样,穿着皮夹克,拿着大哥大,张口‘他奶奶的’闭口‘他娘的’,一天三顿下馆子,天天晚上搓麻将,那才是像样的日子吗?”夏至一脸嘲讽地看着明远。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最起码,日子不用过地像我们那么节俭和清苦吧。最起码吃的喝的不用像现在这么精打细算吧。你知道集市上那些卖菜的怎么说我们当老师的吗?你看看啊,凡是穿得干干净净的,手伸出来白白嫩嫩的,还戴着黑框眼镜的,这些人来买菜啊,你们都不用搭理他,买土豆挑最小的,买藕专挑那藕瓜最小的,买棵白菜还要把青菜帮子给撕干净,买把豆角,还专挑那干巴妞子。你们知道这是些什么样人吗?老师啊。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放着鲜嫩水灵的菜不买,挑这些歪瓜裂枣的吗?省钱啊,这样的菜便宜啊。你说说卖菜给这些人,能赚到他们什么钱?穷相。”明远放下筷子模仿着菜贩子的语气夸张地表演给夏至看。

    “那你们也不用动不动就去下什么小馆子去喝酒吃饭了。我都想像出那饭店老板娘怎么给那些厨子说你们:凡是来喝酒时,点个什么青椒土豆丝、葱爆绿豆芽、凉拌黄瓜,还自带一瓶二锅头的,一看就是中学那伙穷教师,炒那几个菜,还不够我们的柴火钱,更别说工夫钱啦。”夏至听了明远刚才一番话,也不禁乐了起来。

    “你看咱这校园里的老师,有后台的,忙着拉关系升官;有门路的,忙着改行;有点学历的,又忙着考公务员了。大家为什么那么不安心教书上课,光想别的门路?还不是因为穷。你说连个卖菜的都看不起当老师的,所以,大家都觉得干得没劲儿。能走出去就走出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不过,无论外面刮什么风,我们都不能跟。我们既然选择了教育这条路,就要走下去,这不光是为了生存的问题,更重要这是一种责任。当老师,不就是教学生如何做人做学问的吗?如果像前几年一样,大家为了多赚钱都忙着去做自己的小生意,为了打发时间,都去打勾基、织毛衣,别说对不起党和人民这样的空话了,就说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辛辛苦苦地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学历拿了一个又一个,难道只是为了评职称晋高级吗?总得要体现自我的价值吧。那做老师的自我价值怎么实现,不就是得好好地教书育人吗?我们两个都拿到了本科文凭,下一步就是要在教学上,干出点成绩来。”夏至不无杞忧地说。

    “书看多了吧?这是闲谈,你以为在开党员会呢?”明远不以为然地拂袖而去。

    做了母亲的夏至最大的变化是,她再也没有过去那种蹈虚凌空的念头了。

    如果说刚结婚时的夏至像春风,是温柔而慵懒的;那么,做了母亲的夏至,就像一团火,是热情而奔放的。这时的夏至,才正如她的名字一样,经过冬的打磨,春的积蓄,她的夏天到了。她把自己全部的热情和希望都寄寓在儿子身上,她要把自己小时候没有得到的疼爱,没有享受过的待遇,统统在儿子身上找补回来。她要尽自己所能给儿子创造最好的生活环境,给儿子创造最好的学习条件。她坚信自己从怀孕那一天起,就开始胎教的孩子,一定会是个聪明健康的孩子。她眼下一心想着把自己的教学工作干好,在家里相夫教子,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虽然在心里和丈夫有了那么一点罅隙,可每天繁重的课务和繁忙的家务已把她的日子给填充得满满的,她已经没有时间和那份闲心再去无故寻愁觅恨,见花落流泪,对月缺伤怀了。岁月已把她打造成一个十足的虎妇。

    明远自从拿到了本科学历之后,就再也没有摸过书本。每天晚上,如果没有晚自习,就去找几个哥们去打牌或搓麻将,直至深夜才归。他似要拿自己饱胀的生命来抵抗以前天天点灯熬油的苦痛。既然远离那种为拿学历而看书的苦悲日子,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欲望都耗在那一心赢钱、两眼熬红的牌桌上。即使天天如此,也从来不会觉得乏味和平庸。

    一开始夏至还会表示一下对他这种自我**的不满,他听了后有所改变的,只是把往日的明目张胆,变成了无数的搪塞,还言之凿凿自有分寸。最后,夏至失去了听他那各种辨白的耐心,渐渐放任自流。夏至每天晚上做完各种家务,就开始对儿子进行学前教育:不厌其烦地教儿子有规律数数,一遍又一遍地给儿子读着《水浒传》《西游记》中的经典故事,临睡前一篇《格林童话》,**后再来一个《十万个为什么》。

    等整个校园都归于沉寂后,她就顺手再拿起那本被自己看得支离破碎的《死魂灵》来丰富一下自己的内心,可往往看不了几页,头便歪斜在枕头上。直到在明远把牌打得天昏地暗倦鸟归巢时,她才倏然惊醒,然后起来自己再行洗漱入睡,以备战下一个紧张而又忙碌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