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
作者:吴长青      更新:2016-12-25 16:52      字数:2482
    梁娟儿逡巡了全船的所有角落,当他到前舱看到那撬开的裂缝顿刻就明白了,那是原先逃亡者们干的事情。要说这官船该是质量最好的吧!细看看你就明白,很多木板都不是整条的,而是段板截上去的,皇帝当是不知,也许建国之初,国运废弛,国库空虚所致。这样的船只怎能打仗?梁娟儿陷入一种担忧的境地。当务之急是怎么样逃出去。按理说,她作为梁氏第十代后人对江淮之地并不陌生,但是故地的种种凄凉也是让她再也无法回到先人的故地。

    在官兵跨上官船摇晃不定混乱的当儿,她一个翻滚从前舱的豁口滑进了河里,顺势抱住了那根从船上截断的木板。她用腿一瞪,顺着河流向下游淌去,初秋的河水依旧凉到身子骨,饥肠辘辘的梁娟儿一度进入迷迷糊糊的昏厥,官兵救火的嚷嚷声又惊醒了她,“我不能死,不能死……”只见河面上一个即将消失的身影顺着湍急的水流向下游右岸渐渐靠近……

    话说明朝初定,大明皇帝太祖元璋为人事问题折腾得焦头烂额。武臣立功,要推徐达、常遇春,文臣立功,要推李善长、刘基。刘基知太祖秉性,不肯受命,李善长官至右丞相,日益居功自傲,为此太祖忧心忡忡。后来终于得来机会,将李善长法办。李善长之后,汪广洋接替李善长,胡惟庸任左丞相。而作为征粮重镇的苏州府出现了严重的督粮不力,太祖对苏州知府采取一年一换,等到知府陈宁任职苏州,手段极为残忍,竟采取“烧铁,烙人肌肤”,此人是太祖重用之人,连他的儿子也看不下去,于是建议他不能采取极端手段征粮,他竟用杖击其子直至死。如此,官民矛盾已经在苏州激化。富人更是难逃劫难,上文已经交代,连太祖元璋也在动这样的心思。此时,胡惟庸的地方势力蠢蠢欲动。皇帝也是急的很。

    这帮逃亡者也是吃了豹子胆了。一个曾经是对手张士诚的旧部且想象力无穷的吴实巧遇上混迹在盐枭之地的剃头匠阮兴无,突地又冒出一个前朝十代韩世忠元帅夫人梁红玉的后裔梁娟儿。这事儿在偌大的明朝本不算是个事儿,区区小民自不配天朝的强大基业。但这事儿偏偏不在他地,恰是在天朝的南都畿辅、财赋首地加上文化重镇的苏州。难道打脸不成,恰遇上这是胡惟庸的势力所在地,几重力量在此博弈,这才给了这几个小民有了捣蛋的可乘之机。但说这几股力量中,李善长根深蒂固,尾大不掉;胡惟庸居心叵测,后来居上。

    张员外自从死了两个伙计,自己得亏了吴实与阮兴无的挽救,才以保全了性命,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自己的旅船相送两个救命恩人。不料,知府却是催粮紧的很,特别是对他等一干有田产及织机户催粮增税,态度有恃无恐,他自然也是昼夜心思忡忡,精神颇为不济。张员外时常想起自己的大难不死,竟有几分侥幸,他常寻思那两个异客到底是什么人?又去了何方?农商兼具的思维在那时算得上是人杰了,他对自己戏剧性的遭遇同样充满了一种宿命之感。话说着,忽听得田头一阵吵杂,那声响区别于寻常。张员外不禁向外一看,只见几个伙计围着一个人叽叽喳喳,张员外一看行事不对,庄园里打死人找地主。在他的地块上打死人,他张某逃不了干系,看此情形,张员外三步并两步,匆匆忙忙赶到田地,却见一个年轻女人眉清目秀,只是颧骨有些高,看那态度已经昏死过去,张员外疾呼邻人老医周道人相救,周道人安排家中女性帮衬着清淤暖身、号脉喂汤,一阵忙碌,总算将女子从频死的境地挽救了回来……

    这女子不是外人,正是随水漂至到张员外的十里荷塘之侧,被几个挖藕的伙计发现,从湖泥塘里拽上岸来才得以留下一命。

    张员外是仔细之人,加之自己曾经的落水经历,自是对梁娟儿的遭际颇为好奇。但是碍于性别及乱世的忌惮,也是轻描淡写,只询问为何落得如此境地。梁娟儿看得面前的张员外慈眉善目、仁厚待己,也就和盘托出从苏州城被羁押至阊门,然后上了官船,从常熟的尚湖之滨遇到两义勇之人,然后从运河逆行,一路到吴淞江,再从犬牙中逃出,如此一说。张员外即刻知晓了来龙去脉。原来如此,不曾想两义士救他之后,竟然一路向北追得押苏州城市民去江淮官船,内心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如果深究,那只改装的船正是出自张员外之手,张员外知犯不报,窝藏包庇之罪,还有助虐叛君的死罪。

    事已至此,如何了得。但想自己的身家性命得亏了两义士,否则早已葬身鱼腹,这么一想,张员外心里微微平复了许多。真是一报还一报,人生自不得消极,受人助得助人,自古已然,顺势而为,张员外如此一想,更加坦荡。听得梁娟儿说起自己是韩元帅梁夫人的十世后裔,自然敬佩万分。心想也是天意为之,否则怎会如此巧合?内心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决意收留梁娟儿,只是为了避嫌,得隐名改性,就着张姓以义女称呼,外人一概不论此事,就将沉匿于乡野之地。,以防官兵追查,性命叵测还牵连旁系。

    张员外如此精心,让梁娟儿颇感意外,自是一番推辞,一者担心连累张员外,二是自己的亲人在乱世之中不得下落,自己无心安居,当以乞者寻之方才安心妥帖。一番执意,张员外自是好言相劝,如此混乱,一时半会未必称心,不如休整待机出发也是良策。当然,两义士行踪也是他们共同的话题,毕竟人生偶遇,已然这样,不如顺势待之,也算是完成一项义举,自然不足与常人道,心仪者自是心领神会。

    梁娟儿觉得去织机房为宜,并以学徒名分藏匿众人之中。张员外仿佛一夜之间长了许多心眼,其心路自是经过了一番常人无法想象的历程。

    张员外本就一乡野庶人,只是荫了祖上的德分,承继了三代以来积累的田亩,鱼米之乡,植桑养蚕也是天运自成的习俗。纺纱织布,漕运物流,随着运河的繁盛,这些都在江南盛行开来。张员外安心自得,自从经历了落水之过,他的想法与以前不一样了,特别是梁娟儿的一番言语更使他明白家国如此一辙。以往的尧舜皇帝之事只觉遥不可及,与普通黎民更是相去甚远。如此云云。不曾想,眼前所经历之事,恰恰无一不与国运苍生息息相关。只觉得自己略知晓一点圣贤之事并不足以解释诸如此事。脑洞大开,倍感欣喜,却又无处寻得解决办法。

    民如草芥,此话恣肆;生民如炭,道理皆出于是。张员外自知人生寥落莫过于此。想那二义士,如此坦荡执一,倒觉得有几分快意,进而为自己收留梁娟儿这伟大之作徒生出豪迈之感。此为大与小,也亦谓伟与劣,普通人知晓如此之差分,精神之势无异于一次彻底的涅槃。

    面对苍天,一度四顾茫然的张员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