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黄昏有恋
作者:景广明      更新:2016-03-07 10:29      字数:4953
    陈妈望着陈诚执拗而去的身影,暗自伤心。

    刘荣根也在。陈妈、陈诚几乎已经不把他当外人,因此,处置家务事既不回避也不掩饰。刘荣根见泪出陈妈眼睑,下意识地想从桌上抽出低劣的桶纸给陈妈,感觉不对,从袋里掏出袋装的餐巾纸,悄悄递给陈妈,劝道:“大妹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要太担心,陈诚,我看,凭他的样子,将来肯定不会让你烦神,到时候,你福享都享不过来,睡着了要笑醒了的。”

    陈妈长叹:“唉,你就不要拿糖哄我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刘荣根憨笑笑。“陈诚,是不是肝火有点旺啊?”

    陈妈:“唉,我命苦,害得他跟着我一起苦,老碰到歪七皱八的事。想做点正儿八经的事吧,老被打岔。”

    刘荣根:“是吧。我跟你说,给他冲冲喜,说不定就会好起来,一处顺,处处顺。”

    陈妈:“怎么冲喜?”

    刘荣根:“给他找对象啊!他也不小了吧,老是一个人,阴阳不和,就会肝火旺,肝火旺了,看什么事情都不顺眼,就会——”

    陈妈:“唉,这个事就不要提了,前些时,不是有个的吗,还哈巴我们家诚诚,对诚诚心痴得狠——”

    刘荣根:“哦,你说的那个林丫头吧,不行不行,开着那么好的车,人又长得那么水灵,我的嗲嗲,跟这种人过日子,将来——”刘荣根将头直摇。

    陈妈:“所以呀,硬是断掉了,他心里的绞着麻花呢,这些天,老是跟我翻毛。”

    刘荣根:“那就赶紧给他介绍一个,打打岔,然后,让他们早滴咯在一起,男男女女地,让他尝尝那些甜头,大伙子的,他一上瘾,就会忘掉那个丫头,他就又会乖起来的,阴阳一和,他脾气就会顺了”

    陈妈忽然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狐疑地打量着刘荣根。看得刘荣根不自在起来,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尴尬地笑笑。这一尴尬,反让陈妈有些不好意思了,也隐隐露怯笑之意。这点细微的变化,让刘荣根捕捉到了,心极宽慰,却忽然道:“哎,刚顾着嚼蛆,差点忘了,我来是做什么的了。”

    陈妈笑笑:“谁知道你呢,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刘荣根傻乐着:“呃,你听我说沙:隔壁那间房啊,那个开超市的不想做了,说是老亏,要退房了,我想诚诚不是要做营养面馆的嘛,面积肯定要扩大,要不那间房子就你们拿下吧,你看,只要把这边的墙开个门就可以了,改动起来也方便。”

    “这个,好是好,可——”陈妈豫虑着:“你房租打算怎么收呢?”

    刘荣根看了陈妈一眼,目光迅速闪到别处去了。他有安排,但此时该不该说出来,他拿不定主意,怕把好事弄坏了。

    陈妈道:“你知道刚才诚诚还的什么钱?医药费!那个杜老板已经不跟他要了,他偏要还,脑子就是一根筋!一点都不肯拐弯。那笔钱呢,本来——是我省吃俭用,为他讨老婆用的。这下子,砍去了一大半,唉!刘大哥,我命苦呀!”

    “那就更应该把生意做做好,做做大呀,越缩越冷越冷越缩的呀!”

    “你吃的灯草灰,说的轻巧话。光房租这块,就要了我半条命!”

    “咳,看你说的,我来,不就是跟你商量这件事嘛,你要是手头实在紧,就意思意思,稍微付点,或者,你先用着,等赚了,手头松了,再付也不迟!”刘荣根道,觉得这样说,心意到了,又留有余地,进退都可以。

    陈妈楞楞地望着刘荣根。

    刘荣根目光有些闪烁。

    陈妈目光也闪烁起来:“这个,好像,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要是被你家二姑娘知道了,她会不会跟你积奏?” (积奏为润江土话,意为过不去,为难,闹矛盾)

    刘荣根忽然很男人地:“哼,房子是我做老子的,又不是她做姑娘的,老子的房子,老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陈妈情绪被刘荣根点燃,呈激动之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停地搓着手。刘荣根亦亢奋起来,看看陈妈的脸,又看看她的手,悄悄地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靠过去。陈妈感觉到什么了,有些紧张。在刘荣根手快要碰到自己时,忽然将自己的手闪开了。

    刘荣根尴尬地笑笑:“我,我,呵呵,我想看看你的手相。”

    陈妈急忙将手藏在身后:“你——还会看手相?”

    刘荣根:“皮毛,皮毛,知道点皮毛。”

    陈妈情绪复杂地“哼”了声,用手指惟戳着刘荣根,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刘荣根有一种孩子式的羞涩。

    是晚,八点钟刚过,刘荣根便斜躺在摇椅里,似睡非睡,电视看着,似看非看。楼下隐隐传来麻将室里麻将机的洗牌声。刘荣根无动于衷。他不好这口。

    就和电视遥控器过不去,一会儿调个台,一会儿调个台,几十个上百个台,就没有一个满意的,换,换。

    忽然在一个时装秀节目上停住。

    电视画面上,正进行时装表演。满屏的嫩模。比基尼漫天飞舞。

    刘荣根眼睛顿时有了光,慢慢起身注意看着,边看边伸手抓过茶几上的小瓶劲酒,眼睛不离电视,大喝了一口。

    门锁忽然一响。刘荣根二女儿刘翠萍拎着大包小包进来。

    刘翠萍,四十余岁,微胖,着一身的睡衣睡裤招摇而来,一个典型的润江市井妇女。

    刘荣根急忙把电视关了。

    刘翠萍:“怎么不看了。”

    刘荣根:“一点都不好看,还浪费电。”

    刘翠萍:“咳,爸,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该花的,要花。看看,我又给你买了不少营养品,看看,这是灵芝大补膏,这是冬虫夏草精华素,都是一百多一百多的,你可不要舍不得吃,把我的钱糟蹋了。”

    刘荣根:“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叫你不要花冤枉钱。”

    刘翠萍:“看你说的什呢话,什么叫冤枉钱。这是女儿孝敬你的!翠秀最近没有回来吧?”翠秀是老大。

    刘荣根:“前几天来的,帮我把家里卫生搞了搞,还叫我到她那边住。”

    这让刘翠萍警惕起来:“哦,那——你打算住过去吗?”

    刘荣根:“我嫌吵。一人住在这里挺好的。”

    刘翠萍:“是啊,他们两口子,天天叮叮钢钢的,把人头都吵大了呢。要不,爸,你跟我回去住吧,你一人住在这里,我也不太放心。”

    “呵呵,有什么不放心的。”

    “洗洗弄弄呀,总要有个人照顾照顾吧。爸,你就跟我去住吧。我们那边呀,又有麻将室,又有下棋的,大门口超市门口还有跳舞的,好多老头都在那里跳,特别适合你。”

    刘荣根忽然叹了一口气,细望望刘翠萍,问:“你们家大黑皮,还是天天打牌喝酒?”

    刘翠萍脸上忽然五家并一家地:“那个被炮冲的,你不让他打牌喝酒他能干什么?不给他打牌喝酒,就整天找我的雀头(雀头为润江土话,麻烦之意)”

    “那,最近没跟你动手吧?”

    刘翠萍下意识地用手去捂脸侧:“没有,没有。”她不捂还好,这一捂,反让刘荣根不放心起来,“来,给我看看。”

    刘翠萍躲闪着:“没事,没事!是我那天不小心撞到墙上的。”

    刘荣根长叹一声,喝了口酒。

    刘翠萍满屋转着,东看看,西瞧瞧,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来到卫生间里,看到洗衣机旁,一大堆脏衣服,她嚷了起来:“脏衣这么多啦,那天翠秀来没给你洗?”说着麻利地将脏衣塞到洗衣机里,倒洗衣粉,摁健等,着手洗衣。

    一大堆脏碗堆在洗碗池里。

    刘翠萍泄气地甩甩手中的水,准备洗碗,又凝神想了想,来到客厅。

    刘翠萍:“爸,我想跟你说件事。”

    刘荣根:“你说。”

    刘翠萍:“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觉得还是要下决心。我觉得吧,还是应该给你配个保姆。虽说我经常过来孝敬你,但,你也是知道的,我整天忙得屁颠屁颠的,翠秀吧,虽说有时间,但她没有这个心呀,就算有心,她那个整天少一窍的脑子,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所以吧,我想,还是应该给你配个保姆。但是——”刘翠萍忽然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这个保姆,不能是女的,不管她是十几岁的农村来的丑丫头,还是歪瓜裂枣的老妇女,都不合适——爸,我主要是怕对你的名声不好,你想想,一男一女的,二十四小时整天呆在一起,你就是没有事,人家邻居也会说你有事,这保姆对你不好吧,不好;对你好吧,更不好,只要是女的,她就是风箱里的老鼠。还是想办法找个男保姆,男的保姆,这样别人没有二话说,你看行吗?”

    刘荣根脸呈困窘之色,想了想,问:“有男保姆吗?找得到吗?”

    刘翠萍:“稍微多花点钱,应该可以找到的。”

    刘荣根用一种陌生而疏远的目光看看刘翠萍,“算了,我还是一个人吧,自在。”却又低低自言自语道:“弄个男人天天跟着我,堵我呀。”

    刘翠萍横下眉毛:“爸,你说什么哪?”

    刘荣根也拉下脸,生气道:“我不要倒头的男保姆!”

    刘翠萍:“你又耍小孩子脾气了吧。我晓得你是怎么想的。要个女保姆对吧。爸,你没看电视上、报纸上说,有多少像你这样的老人家被女保姆骗了吗?最后房子、钱、金银首饰,七七八八一古辣塌,全部跑到保姆的口袋里。爸,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呀。”

    刘荣根不接翠萍的话,大口饮酒,谁知过猛,呛咳起来。

    刘翠萍:“慢点喝,酒多伤身。快吃口菜。”一看刘荣根面前什么菜也没有,到厨房搜来刮去,提来袋柞菜。“爸,如果你实在闷得慌,就去打打麻将,每天弄个三将五将的,也就累了,倒头就睡,连电视都省得看了。还有, 要是你实在不喜欢打麻将,晚上还可以到江边上散散步或者跑跑步——我知道你不喜欢和那些老妇女在一起跳舞的,呵呵,哎,爸,我看许多象你这样岁数的人,在滨江大道上,倒着跑,听说对身体特别好,能治许多种病呢,要不,你晚上去那这练练这个?”见刘荣根不搭腔,忽然贴近他,挺神秘地:“爸,如果——你要是实在闷得太慌,有点,需要那个了,我告诉你,你就去找个小巷子里的洗脚房,你——要做什么,她们都会给你做的,不贵,百来块钱!你知道吧,这样好,既趁了心,又没有麻烦事!”

    刘荣根忽然指了指门:“你好回了,我要睡了!”

    刘翠萍却赶不走,道:“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

    刘荣根心里有些着慌地:“什么事?”

    刘翠萍:“房子的事。那个开超市的不是要退了吗?我找到一个租户,谈的价格比原先的还要高。那个房子你不要再租给别人了!”

    刘荣根忽然“啊”了声,仿佛吃鱼被鱼刺卡着了。

    刘翠萍:“怎么啦?”

    刘荣根心虚意乱地:“没,没什么,我这边也有人家在谈的。”

    刘翠萍:“是啊,我就知道你会谈的,但你每次价格都谈得低低的,所以,这回,我帮你谈了个高的。这个事,就由我来办你就不要烦神了。”

    刘荣根忽然把电视打开,而且将声音开得老大。陈妈说什么来着,“你不怕你家二姑娘跟你积奏?”现在还没有到“积奏”阶段,现在是填烦填堵。刘荣根眼盯着电视,面色涨得跟紫猪肝一般。刘翠萍立即感觉不对:“你怎么啦?”

    刘荣根支吾道:“没,没什么。”忽然又道:“哦,那房子,我,我已经答应一户人家了。”

    刘翠萍瞪大的眼,问:“多少钱?”

    “蛮、蛮贵的。”

    刘翠萍着急地:“我问你是多少钱?!贵不贵,只有比比才知道!”

    刘荣根忽然机警地反问道:“你那个,多少钱?”是啊,老子的房子,凭什么被你做女儿的管来催去呢!

    刘翠萍不知是计,照实答道:“我那个四千六一个月。比原来贵了六百呢!”

    刘荣根:“哦,你才四千六呀,我这边可是——五千八呢!”

    刘翠萍开心地拍着巴掌:“太好了,我老爸也会做生意了!”转而一想,又道:“不过,爸爸,这钱啊,你最好由我们来收,存在我们那儿。”

    刘荣根:“为什么?”

    刘翠萍:“啊呀,你没看电视上说,许多老年人被电话诈骗,一骗就是十几万几十万的,我怕你——”

    刘荣根:“咳,我还没到屎糊住脑子的时候呢。”

    刘翠萍:“等发现糊住就来不及了;爸,这件事,你要听我的,反正钱放在我那边,你想要,随时可以取嘛。”

    刘荣根:“这个事,还是先缓缓,再说吧。”

    刘翠萍:“缓什么缓哟,夜长梦多,万一明天就出事呢。”

    刘荣根机智地:“这事,至少要和你姐姐议一下吧。”

    刘翠萍脸色立即拉得跟挂面似的:“翠秀呀。你怎么能把钱存到她那里呢,还是不肉包子打狗,全被她那死鬼老公拿去胡吃海花。”

    刘荣根:“呵呵,你家大黑皮也不是省油的灯哪。这个事,就先这样,商量商量再说。不早了,你回吧。”

    刘翠萍不太情愿,走到门口,不甘地回头想说什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嘀咕道:“真有人愿意出那么高的房租?”边摇着头边出去。

    月亮又出来了,是个上弦月,被城市上空的雾霾装饰出蒙蒙胧胧的诗意。同一轮月亮下,陈妈对陈诚说:“诚诚,我跟说件事,今天你刘大大来,说是我们面店隔壁的超市老板要退房了,你刘大大说,那房子可以租给我们,说是给你开营养面馆用。房租呢——”陈妈脸上上忽然掠过几丝不易察觉的羞怯,“你刘大大说,可以暂时先不收,他说知道我们手头紧,可以等我们赚了钱,再给。”

    这让陈诚很意外,“这个刘大大,真是——”夸奖赞许的话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但陈妈明白他的意思,不自在地笑笑:“也不知他搭错哪根筋了吧——他这个人,咳——”

    陈诚忽然想到什么,用异样目光打量陈妈。

    陈诚的目光红外线一般照得陈妈脸上发烫,她下意识地避扭过脸去……

    就在陈妈胸口有小兔乱撞时,陈诚手机一响,释放了陈妈。

    电话是胡凯锋打来的,约陈诚到南门大街夜市排档喝酒,说有事。陈诚也没多问,“行,我马上过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