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古琴台,山崩水流
作者:七月的墨如      更新:2016-12-12 00:52      字数:2119
    赵一念清瘦的身影映在月光下的洁白色纱帘上。悠远缥缈的琴声期期艾艾地响了许久,方才停歇。

    园令赵荣在外间坐了一个晚上了,看着自己的女儿,听着她弹唱。末了,叹口气说:“孩子啊,你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爹?你来了怎么不出声?”赵一念一惊,忙站起身迎出来。

    赵荣笑得慈祥和蔼:“爹听你弹唱,好听。”

    “翠屏呢?懒骨头又犯了?”赵一念看到父亲一人坐在外面,案上连杯茶水都没有,就四顾环视着,嘟囔了一句。

    “我让她去歇着了。爹啊,就想静静地听你抚琴,听着安心。”

    赵一念在另一张案几上取了杯盏,倒了两杯茶,一杯给父亲,自己捧了另一杯,坐下来,轻轻地饮了一口。

    “你这几天,又瘦了一圈。”赵园令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女儿。

    “爹,我心里高兴。”赵一念说完,苦笑了一下,低了头。

    赵荣咬了咬嘴唇,下决心似的说:“念儿放心,爹就算拼了老命,也一定在那永裕陵为你争取一席之地。”顿了顿,又补充道,“再不济,也要进永泰陵。”

    “爹,您又糊涂了。您知道的,女儿一向不在乎这些。女儿是真心喜欢他,只求他心里有女儿就好了,不在乎其他的。”赵一念生得娥眉凤目,此刻,那明亮的双目里正散发出幸福明亮的光。

    “唉,我的傻女儿啊!”

    “爹,您为女儿打算,为女儿好,女儿心里都知道。可女儿不想让您为那些身外之事铤而走险,女儿现在很知足,打算此生就在古琴台抚琴习字,刚好也可多陪陪爹,尽尽孝心。您说好不好?”

    赵一念说得凄楚感人,本想以此博得父亲大人宽心。

    不料,赵园令却忽地一下站起身,对着朗天上的明月哈哈大笑,“身外之事?我堂堂永裕陵陵园令赵荣的掌上千金,当今大宋天子的贵妃,居然视皇家陵地为身外之事?想我赵家世世代代想方设法争得柏子户名位,为官家守陵,我的女儿居然视我赵家祖宗百年基业为身外之事!可悲啊,可笑啊!”

    “哗”地一声,赵园令一挥袖子,案上的茶盏应声而落,霹雳巴拉一地碎片。

    赵园令方才的慈祥之色已然消失,背转身站着,面上如冰霜一般阴冷。

    丫头翠屏应声进入,四下看了一眼,赶紧俯身到地上捡拾碎茶盏。

    赵一念颔首道:“爹,我知道自己的话着实令您伤心。可女儿一向淡泊惯了,这也是您自小教女儿习书礼佛之故,才养成了女儿与世无争的心性,女儿打心底里感激爹爹。就连陛下,也没少夸赞您教女有方。陛下能够在这永安宫里为女儿修建这古琴台,视女儿和他的情谊如‘高山流水’典故里的知音,女儿深觉此生已无憾,又何苦在乎那百年之后的一掬黄土呢?”

    说着,赵一念轻移莲步,到屏风后取了几个卷轴出来,摆在另一边的案几上,一一打开,拉了父亲来看。

    “这是他这几天画的吗?”赵荣一边问,一边慢慢地挪动脚步过去品赏。

    其实,他恨不得一下子扑过去,扑在那些书法和画作上,细细抚摸把玩。

    这些书画,可是一代天子书法家和画家的墨宝啊,价值连城,如今就摆在自家女儿的闺房里,他赵荣每每思及此处,也觉得此生足矣。然而,再想想女儿当年进宫不满一个月即被遣返乡里的屈辱,又令他深感不忿和不甘。因此,这些年,他一直在暗里活动,争取女儿再度入宫的机会。可这傻丫头,居然一副年月静好的样子,每日里琴棋书画相伴,居然不问世事和宫闱之争了。

    赵荣深深地叹了口气。

    正指点丫鬟翠屏收拾地上的残渣碎片的赵一念,听到父亲叹气,忙移步过来问:“爹,怎么又叹气?难道他写得不好,画得不好吗?”

    “好!好!怎么能不好呢?就算不好,落在我女儿眼里,也是千般好!”赵荣不忍扫了女儿的兴致,忙一改面上的忧色,爽朗地笑起来。

    “爹爹,您净取笑我!”赵一念撒娇着回应父亲,同时伸出纤指,轻抚其中的一幅字,“您看,这字比之前又进步了,格正奇秀之外,透着不可言喻的神韵和潇洒……”

    赵荣默默地听着女儿的阐释,不再作声。他在心底更加坚定了那个孤注一掷的念头,一个大胆的想法也应运而生。

    良久,赵荣打断女儿的话,“对了念儿,今日在金牛山脚下,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一男一女。他们自称来自南蛮之地,可我看他们的衣着,并不像南方人,倒像是来自北夷。我安排他们歇在西厢房了。”

    “啊?”赵一念惊呼一声,正拿在手里的一幅画差点掉落,她愣了愣神,问道:“爹,陌生人贸然闯入,会不会对东京不利?”

    赵荣取笑自己的女儿:“你啊,整个心思都在陛下身上。就这么两个人,怎么就能对东京不利呢?”

    赵一念急道:“爹,您误会女儿的意思了。您忘了,上一回,咱们东边的羽林庄失火,不就是因为混入了不明来历的异族人吗?羽林庄的事情尚且惊动朝廷,这永安行宫和旁边的宁神禅院就在皇陵近旁。到时候追究起来,爹您怎能脱了干系?万一他们不是为财宝,而是混入咱们内部的北夷或者其他陵园的奸细,岂不是更麻烦?”

    赵一念没往下说,赵荣着实吓了一跳,暗暗佩服女儿心思缜密。没错,女儿底下没说来的,才是更令人担心和害怕的。又想到,那赵子涵居然一口叫出了“金牛山”的山名,就更令人生疑了。

    不管怎样,这俩人是不能留了。

    赵荣无心再待下去,匆匆告别女儿往回走。

    深夜的宁神道,静谧而空旷,寒冬里百虫无声,只有赵荣一个人的脚步声,踏在月光下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在心里揣摩着白天那两个人的来路,想着如何才能不声不响地除掉他们。可一想到要杀死他们,他心底又莫名升起不忍和怜惜之情。

    “不行!不能优柔寡断!”他在心里提醒自己。

    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再度浮上他的面庞,决然而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