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短暂的商讨，二人觉得此去“净身”对他们非常不利；可若不去，等于拂了赵园令的面子，在此住不长久是小事，如果对方心地阴暗，怕还会引来灾祸。

    经过思忖，二人终还是忐忑不安地出了门。

    小沙弥早已提着灯笼候在门外。看见二人，做过揖，低头转身，到前面引路。

    不似来时，**难耐，此时二人终于有兴致欣赏一下这禅院的景色。

    山里的冬夜格外冷清。细微的冷风吹在皮肤上，干燥脆巴，带来刺疼的感觉，像刀割一样。借着月光，沿着脚下弯弯曲曲的石子小径，蜿蜒而行。不时地，经过一些精致的花坛、绿化植物和若干亭台楼阁……

    柳絮儿有种走在电视剧里的错觉，大半天回不到状态，只跟着赵子阳默然前行，心里隐隐有些惴惴不安。抬起头，一轮大而圆的明月挂在禅院上空的天幕上，在点点星星的映衬下，更显得皎洁华丽。

    不知怎么，她忽然就想起了李白的诗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便在心里嘲笑自己，看到明月怎么就只能想起《静夜思》这首连三岁孩童都会吟诵的古诗，好歹也想想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吧？咦？苏轼不就是宋朝的吗？他生活的年代是什么时候呢？回头一定问问赵子阳！想到没准儿能和苏轼生活在同一时代，她一下子兴奋起来。

    又走了许久，小沙弥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赵子阳忍不住问：“呃，你好，呃，阿弥陀佛！请问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永安宫！”小沙弥头也不回，只清晰顿挫地说了三个字。

    赵子阳一惊，立时站定了，再不肯往前走一步，满腹心事的柳絮儿自顾自低头走路，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啊……”柳絮儿不禁惊叫了一声。

    小沙弥依然头也不回，赵子阳只好抬高了声音喊：“喂，你说的果真是永安宫吗？官家的行宫？”

    许是夜晚寂静和禅院靠山的缘故，赵子阳的声音居然带来了回响，在悠悠的林木间，余音不尽，更显得冷寂和空旷。

    听到“官家”二字，柳絮儿也不觉一惊。“官家”在宋代指的就是“皇帝”，这和开国皇帝赵匡胤的出身有关，臣民们都心照不宣。如果真的如赵子阳所言，永安宫是官家的行宫，那这个小沙弥带他们去那里干嘛？去官家的行宫净身？这不是在送死吗？难道这是赵园令的意思？柳絮儿细思恐极，不由惊出了一身汗，冷风又瞬间将汗吹干，使得她寒凉的身体更加冰凉，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结成冰了。回想从中午“穿越”到现在，遇到的人和事，根本来不及她反应和思考，而实际上对于一个历史盲来说，她也思考不出什么。幸好有赵子阳在，也比之前沉稳和成熟多了，令她多了一份安全感。可她和赵子阳单独相处的时间非常短，几乎没有机会探讨和商量。难道这是有人刻意为之吗？再想到下午从金牛山没多久就走到了青龙山，那像做梦一样虚浮和不真实的一段路程，她开始感觉到大片大片的恐惧正在袭来。

    寒冷的夜晚和赵子阳的那一声带着回音的大喊，令柳絮儿彻底清醒和回到了当下的现实。她明白他们确乎是“穿越”了，既然如此，就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和赵子阳。

    看那小沙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着急地喊道：“喂，你停停，这更深露重的，你领咱们走了这趟子远路，究竟是到哪里去净身？”

    小沙弥始转过身往回走了一段儿，距离他们一米左右的时候，站定了。

    月光和着树影打在他可笑的和尚袍和稚嫩的脸上，他再次说出了那三个字：“永，安，宫！”

    他稚气的发音在寂寥空旷的禅院上空引起回响，最后一个“宫”字更是经久不散，令人毛骨悚然。

    在小沙弥走回的当儿，赵子阳看了看柳絮儿，用坚定温和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害怕。柳絮儿心下稍安，看来她想到的，赵子阳也已经考虑到。

    小沙弥站在那里，再无一言。赵子阳只好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在胸前说：“小兄弟，小子听闻，那永安宫乃官家行宫，我等怎可接近，这不犯了杀头之罪吗？”

    这次，小沙弥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话，但他只扑闪了一下眼睛。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并不说话。

    柳絮儿灵机一动，走上前，笑嘻嘻地弯腰哄着他说：“小弟弟，你不要害怕，我和你这位赵哥哥，赵兄长，不是坏人，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只是有点儿疑惑，官家的行宫，咱们普通人怎么可以进去呢？你说是不是？姐姐心里害怕。”

    说着，她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自己年前圣诞节刚买的新手机，不顾赵子阳在旁边扯她衣角，按了HOME键盘开锁之后，递给小沙弥，“这个小礼物送给你，可好玩了！”

    小沙弥眼睛一亮，犹豫了一阵，料是无法抗拒那发着幽光的小玩意的**，终究还是接过了手机。柳絮儿暗暗和赵子阳对了一下眼神，心想，这现代人的高科技，我就不信吸引不了你一个古代的小孩子！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沙弥接过手机，想了一会儿说：“多谢姐姐，”抬眼看了一下赵子阳，接着说，“元宵节刚过，官家们前几日拜祭完皇陵，早已经启程返回东京了。二位放心，这里赵大人说了算。”

    赵子阳不禁想到“山高皇帝远”这个词，暗想，这也太胆大包天了吧！皇帝老子修了禅院养着你们，为他守护祖宗的皇陵，让你们衣食无忧，不必服徭役，还免征赋税，你们居然在他的行宫里洗澡？赵子阳忽然想起自己读过的一本有关宋陵研究的书，书上曾提到过，一些混入柏域守护陵区的“柏子户”，多是一些无户籍和改名的富户地主，为了逃避赋税而混入其中，可这一问题在宋仁宗时期就被查出，并因此而减少了“柏子户”的数量。宋仁宗曾下过一道圣旨，指出：“陵寝已有奉先指挥给洒扫，而柏子户，多富民窜名籍中，以规定逃避徭役，故令上户减放之。”因此，诸陵的柏子户，从北宋初期的每陵百人，减至每陵几十人。可看这禅院寂静清幽，从傍晚来到这里，更是除了赵园令和这小沙弥，更没见过旁人。着实不对劲啊，书上不是说，柏子户虽然减少了户数，可至少也还有几十户啊！忽而又想到，这是个禅院，或许柏子户们不住在禅院里吧。

    正忖思间，小沙弥说：“官家一早动身，柏子户必须护驾送往，今晚就只有我和赵大人在这里守陵。”

    这就对啦！小沙弥的话刚好印证了赵子阳刚才的推测。难怪呢，刚才的晚餐那么精致丰盛，这永安宫本就设在永安县（也就是现代的芝田镇，他和柳絮儿的家乡），是官家祭陵后食宿的主要行宫。刚才那餐饭，极有可能就是皇帝和官员们没吃完，赵园令命人拿来热了招 待他们的。赵子阳越想越兴奋，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吃的第一餐饭，居然是大宋皇帝和官员的膳食！哈，看来运气还不错！

    柳絮儿问那小沙弥：“小弟弟，那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到永安宫啊？”

    忽然，一阵琴声从不远处飘然而至，节奏迟缓、轻慢，降落在清冷的明月夜里，如同一颗小石子，轻轻地滑进了一池幽静的水中，激起一圈圈轻盈的涟漪。琴声优雅、不急、不促，一时间，三人都听得痴了。

    稍顷，是女子的歌声：

    纷纷坠叶飘香彻。夜夜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

    歌声袅袅，夜色渺渺。只是这歌声里，柳絮儿听出了无尽的**和愁怨，尤其是那句“夜夜静，寒声碎”，如泣如诉，她似乎也感受到了唱歌人心底的荒凉无奈。

    欧阳修有赋云：“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如今，那歌声就袅袅地飘在林木间，楼阁亭台间，飘在禅院的上空，荡漾在云月间。

    小沙弥说：“走吧，前头就是永安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