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跟着黑狗，穿过泥泞曲折的小树林，约莫走了两公里路，才隐隐约约看见前方隐藏于大片松柏林荫间的红墙碧瓦。

    此时，日已西斜。昏黄的光线透过树木间的缝隙泻下来，脚下的路也愈发黯淡。

    赵子阳在前面和赵园令攀谈，甚是投机。

    柳絮儿早就又累又饿，但她依然保持着十二分的警醒和防备之心。她留意到他们正离开刚才长势凌乱的枣树、槐树和荆棘林，来到了一片柏树林区。

    柏林如织，种植成道。果然，这就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柏域”了，她闲暇在宋陵公园转悠的时候，经常看到那些石像和石碑上有如此介绍。“柏域”就是围绕皇陵陵区种植的树林，寓意长命百岁，宋宗室子孙繁衍、郁郁葱葱。

    “我们已走过金牛山地界，这里是青龙山。”赵园令停下脚步，对他们介绍说。

    抬起头一看，已经到了山脚下的红墙碧瓦跟前。哪里是普通的院落，分明就是一座庄严的寺院。傍山临水而建。寺院旁边，一条白色的河流顺山势而缓缓流淌。

    那黑狗已经跃上台阶，在紧闭的红色大门上蹭来蹭去。不一会儿，一个着灰色和尚袍的小沙弥开门走了出来。十三四岁光景，对着台阶下的三人做“阿弥陀佛”状，一对黑眼珠却滴溜溜乱转，溢着一篮子的好奇。

    三人拾阶而上，小沙弥接过赵园令取下来的草帽，眼睛依然在来回瞟着柳絮儿和赵子阳二人。

    赵园令用语速飞快的语言和小沙弥简单介绍和交代了几句，想必是当地的方言吧，柳絮儿和赵子阳只隐约听了个大概，也就是他们二人是客人云云。

    进了寺院，更是极尽奢华和辉煌，一时间把二人都看呆了。

    赵园令笑眯眯地把二人请进大殿旁边的厢房。

    路过大殿的时候，细心的柳絮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悄悄扯了扯赵子阳的衣角。

    赵子阳恍然大悟，对赵园令拱拱手说：“初来贵寺，小子和内人还是先拜一拜，可好？”

    赵园令连连摆手：“不忙，不忙，二位眼下累坏了，不妨等今晚沐浴净身后，明日一早再拜吧。”

    厢房里布置得清幽雅致，一派古色古香的情韵。三位方才落座，小沙弥便举了茶盏来奉茶。柳絮儿注意到那些茶盏均精致异常，是上好的“一色琉璃”，不禁暗暗唏嘘。

    品茶品了些许工夫，忽然飘来一股令赵子阳和柳絮儿难以抗拒的香味儿。两个人从中午到现在，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又喝了半天茶水，更觉得胃里被洗涮得空空如也。

    赵园令看出了他二人的窘态，请他们移步至屏风后的圆桌旁就餐。

    实木雕花的敦实桌子上，已摆着三碗小米粥和三屉冒着热气的包子。

    赵园令示意二人品尝包子，自己也拿了一个吃。

    柳絮儿看着眼前的包子，一个个形似菊花，精致地摆在做工考究、雕了月季花的银屉上，宛若一件精美的艺术品，竟舍不得去吃了。

    “哇，是肉馅儿的，太好吃啦！”狼吞虎咽的赵子阳大叫道。

    赵园令笑眯眯地说：“别急，慢慢用，这是东京府王楼里的厨师做的，是驰名整个东京城的第一楼小笼包子，用猪后腿精肉精心调制为馅儿，小磨油灌汤。味道可还好？”

    “味道实在太好啦！絮儿，快吃啊，愣着干什么？”

    赵子阳大大咧咧地说，在他看来，北宋时期的厨师居然能做出这么无敌的包子，简直匪夷所思。虽然在赵园令看来，二人或许是因为长期旅途劳顿，好久没有饱餐过了，或许是因为本来就很穷，吃不起这样好的包子。

    柳絮儿拿起包子，在精致的菊花花瓣上，轻轻启齿，立刻就想哭了：赵子阳没吹牛，真是太好吃，太无敌了，现代人还真做不出这个味道。

    赵园令看二人连声夸好吃，喜不自禁地叫人上酒。

    “前有楼子后有台，最是遇仙酒上户。这酒名曰羊羔酒，八十一文一角呵。”赵园令一边介绍，一边熟练地开酒，那注和盏居然都是银制的。

    赵园令分别擎起一注酒放在赵子阳和柳絮儿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注，淡绿色的液体在注里泛着晶莹洁净的光。

    他白色的胡子微微上翘，眼睛笑眯眯地盯着二人，举起一盏酒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然后一饮而尽。

    二人也赶忙拿起注在自己面前的杯盏里斟满，惶恐、笨拙地饮下。柳絮儿是平生第一次饮酒，只觉得喉头一阵清爽，微辣里带着甘爽。

    赵子阳在她手上轻轻按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她少饮或不饮。她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这一细节被赵园令收入眼底。

    赵子阳说：“感谢赵大人用如此美酒款待我们，想必这就是汴京城遇仙楼里的名酒之一——羊羔酒了。小子在南蛮之地就曾听闻，遇仙楼有三种名酒，一曰羊羔酒，二曰银瓶酒，三曰玉液酒，均是名优佳酿，其中又数羊羔酒为上佳，今日有幸得以品尝，果然名不虚传。”

    一席话说得赵园令心花怒放，硬是拉着他又喝了几个回合。

    酒足饭饱，赵园令安排他们住进了离正殿稍远的西厢房。

    柳絮儿看着饮了不少酒的赵子阳，嗔怪道：“看不出你也怪能忽悠的啊，不过你居然喝那么多酒，也真是太没有防人之心了。我刚才真替我俩捏一把汗，你说要是酒里放了蒙汗药，那可咋整？”

    赵子阳微微有醉意，但还算清醒地说：“絮儿，你放心。我从初中开始，就没少跟着我爸混饭局，这点小酒，还真拿不下我。况且，你没喝出来吗，这古代的酒，就是没有现代的酒猛烈，有点儿像酒，又有点像某种饮料，还挺好喝。”

    “我不懂酒，也喝不出什么感觉，这是我第一次喝酒。但我终于知道我们在哪里了，是在宋陵旁边的柏域地带。”

    这时，小沙弥在外面叩门，赵子阳出去和他交接了两句后，回来说：“是喊我们去净身的，我跟他说等一会儿。”

    柳絮儿的脸唰地红了。

    赵子阳看看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呦呵，你还知道我们到了宋朝呢，不错不错！柏域也没说错，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寺院是宁神禅院，我曾读过一本叫《宁神禅院结界录》的书，大致就写的这个禅院，位于我们芝田镇西部，距宋陵永裕陵上宫不到两千米，距永泰陵上宫不到一千米，我们从城相口那里穿越过来，也应该差不多到了这个位置。记得书上说这个禅院始建于修奉宋神宗永裕陵之后，那也就是在宋哲宗元祐初年。看这禅院还挺新，像是新建没多少年，所以我推测我们应该是在宋哲宗或者宋徽宗时代，对，应该大差不差了。”

    柳絮儿简直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没想到赵子阳同学还是一个历史学学霸啊！她又一脸惶惑地问：“看你刚才和老头儿聊得挺投机，咋不直接问他呢？而且你为什么说我们来自南方，我们穿得这么厚，更像是来自北方的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如果我们连当朝圣上都不知道是谁，这也太滑稽了吧？以后还怎么混下去？还有，你忘了北方有金国了，连年侵犯大宋朝啊！这赵园令，你别看他只是个园令，吃的、用的可都是开封里直接送过来的，连着官家呢。用现代的话说，他是个体制内的公务员啊，会对外来人没有防备之心？人家也是阅人无数了，好不？”

    柳絮儿恍然大悟，不禁在心里又默默膜拜了一回这个心机深重的大学霸。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遇仙楼？”

    “那是北宋东京城里极富盛名的大酒楼，又叫遇仙正店，能被称为正店，名气可想而知……”

    正说着，叩门声再次响起，想必是小沙弥又来催着去“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