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時節 1
作者︰陳琢瑾      更新︰2016-10-02 09:25      字數︰3482
    小學四年級于我而言,是微妙的一年。也許從那時開始,于人生的扉頁,我的守護天使就已然在背著我悄悄的書寫憂郁自閉的序言。我一直以來活潑外向的性格也正在漸漸地發生著改變。

    我有理由肯定,那時在學校里,我不是一個調皮的學生。這一點,從每個期末老師的總評可以看出來。盡管老師幾乎都會在寫總評這件事上一如既往的懶惰,總是將一份總評隨意的改改,重復的抄上幾十遍。

    那時,我的父母就職于一所航空單位,所以大學以前,我一直都在那個單位的子弟學校里讀書。因為家長都是從不同地方調來的,因此我們也就都來自不同的地方。這原本沒有什麼,但是當小孩子們在學校里也開始人模狗樣的學著那些大人拉幫結派時,這就成了很糟糕的事情,至少對我而言是的。

    整個班上只有我一個人說的是略帶滬語的普通話,于是從此,我就在男生中被孤立了。

    原本被男生孤立對于我沒有什麼影響,但當他們鼓動女生也不要和我做朋友時,我便經歷了此生最大的痛苦。從那時起,為了不被女生孤立,尤其是漂亮的女生,我開始拼命的模仿各種方言,尤其是班里漂亮女生懂說的方言。我想,如今我除了一口奇怪的國語什麼也不會說,大概就是那時留下的後遺癥。

    漸漸的,同學之間的分化與小團體現象越來越嚴重。甚至因為沒有老師的介入,在那個年級里,派系之爭更是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

    最初只是各班的內部矛盾,然而在幾周之後,于無數次戰役中成功收編班內其他各派的頭領在野心的驅使下,做了一個成吉思汗當年做過的瘋狂決定,開疆拓土。于是這令戰爭又擴大到整個年級。身在這樣一個割據的動蕩時局之中,于我這等成天執著于博取佳人一笑的儒士而言,實在是莫大的不幸。

    在一場無所謂科技的戰爭面前,在于兵法一竅不通的統帥面前,決勝的關鍵,就僅僅只是簡單的算數題。于是這個班曾令我感到的最大的驚喜,就成了班上大頭領最大的煩惱。因為這是個女生多于男生的班,于他而言,也就是個兵源短缺的班。

    而這不幸的因素,令厄運很快的就在我的身上降臨了。

    在那個學期,班上一度出現了很多游說人士,成天的勸說我加入那個名字土的像地瓜的幫派。最後還顧全大局的忍痛決定將排行第四的位置給我坐。

    可是我對此真的沒有興趣,也覺得他們做的那些事實在無聊,更是覺著他們一個個都變得像電影里的傻太君一樣統統的タろビボよ。

    命運有時候是殘酷的,盡管最終我也沒有加入那個幫派。但無疑,那種小團體打亂了同學之間的關系。至少在學校里,令原本是朋友的人因為班級不同而不得不裝作彼此討厭,令彼此少有好感的人又不得不因為同班而故作友好的勾肩搭背。真是痛苦,痛苦之極。

    我一直是個性格有些叛逆的人,那時也因為和別班的幾個男生是鄰居而時常放學一起回家,甚至在下課的時候也湊在一起有說有笑。

    這引起了班內大頭領的不滿,他一定要我斷絕與他們的來往。我當然不會听他的。于是那天,我有幸嘗到了傳說中“噴氣式飛機”的滋味。

    對此我很不服氣,可是我又確信自己打不過那麼多男生,但我又的確不想就這樣忍氣吞聲。于是我想起了書里讀過的激將法。也許在我的童年,只有在那種時候才會相信讀書是有益的。

    于是我對大頭領說了很多藐視他的話。這令他的自尊受到極大的打擊,也令他在同學的面前感到他的地位朝不保夕。結果他終于憤怒的提出要和我一對一決斗。

    可是就算如此,單薄的我縱然有多少智慧也是無法戰勝那樣一頭大野豬的。不過慶幸那時我自創了一套功夫,這種功夫實在了得,只是打起來的時候姿勢不大好看。如果一定要說它是基于什麼傳統武術開創的,那應該就是地躺拳沒錯了。

    那日未時,天色陰沉,狂風呼嘯而過,卷起一地沙塵飛揚滿空。雲中閃電霹靂,更是驚得群鶯亂飛。

    操場之上,我與他相距十步,對視良久,誰也不敢貿然出招。

    “你們打不打啊?”終于,旁觀的同學等的不耐煩了,“快打,快打啊,不然要上課了。”

    在催促聲中,大頭領按奈不住了,一聲大喝,疾風一般迎面殺來。

    我也不慌,待他已近身前,猛然一個下蹲,又倏然一個驢打滾攻他下盤。只听他“啊呀”一聲仰面摔倒于地。我于是一個箭步,乘機騎了上去。

    只是畢竟缺乏打架的經驗,騎在他的身上之後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于是我用力的壓著他,拼命的想接下來要干什麼,可是直至他郁悶的哭出聲來,我也依然沒有結論。不過此戰倒是告捷。

    但不幸卻並未就此終止。我們在操場打架的全過程並沒有被老師看到,可是我騎在他的身上卻被老師看得一清二楚。

    發生了如此了不得的暴力事件自然是要通知家長的。于是,盡管我對此前因後果一遍遍的解釋,還是免不了挨了媽媽的板子,還在接下來的幾天忍受父親極其嚴肅的教導。尤其是父親反復跟我說,“要學會忍。”那種語氣,那種表情簡直要令我窒息得崩潰。

    于是我郁悶了,我孤僻了,也變得學會忍了。

    自從那天起,即便同學打我,我也不還手。不知道是真的學會忍了,還是為了賭氣證明忍是愚蠢的。

    只是當我們重復的做一件事情,或是重復的保持一種處事的態度,那就注定漸漸的成為習慣。盡管我的性格與生俱來的叛逆,可是後天養成的習慣卻將那種天性掩埋了。我從此向著忍者之路前進,只是那卻並不能令我幸運的成為旗木卡卡西。

    慢慢的,不僅男生,甚至班里有些調皮且容貌非常愛國的女生也會來欺負我,以此拙劣的手段吸引我的注意。于是我的世界里時常會發生鉛筆盒不翼而飛,或是課本被畫了豬頭之類的事情。那令我開始隱隱的討厭身邊的人,而我仍然在忍,因為已然習慣了。

    終于有一天,在忍耐徘徊于極限的邊緣崩潰時,不幸的事發生了。

    那天是周五,下午第二節是自由活動課。可是班主任卻說只有背完書的同學才可以玩,而沒有背書的就得老老實實背書。我恰巧不幸的是後者。

    那是個雨天,所以背書的和自由活動的同學都在教室里。原本在同學的嬉鬧聲中背書就夠痛苦的了,可是那些不用在背書中煎熬的黑化分子,偏就要**的要從我這個可憐的人兒身上找樂子。

    我一字一字的背著課本上的文字,盡管我不知道,重復的強記,又重復的忘記,背一本初級的語文課本究竟有什麼含義。

    忽然,“啪”的一聲,有什麼砸在了我的太陽穴上,我的腦袋一陣暈眩,視線里,一片黑花花窮凶極惡的盛開。

    待我在靜坐中緩過神來,才發現,我那可憐的腦袋瓜子竟然是被半個硬邦邦的饅頭砸中的。而那個砸我的男生還站在不遠的地方,吃著他的另外半個饅頭。

    見鬼,在下午吃早上的饅頭就夠愚蠢的了,還拿來砸人那簡直就是個白痴。我當時是那樣想的,但我沒有說,因為我依然惦念著那篇沒背完的課文。

    要知道,我那時是多麼想盡快的背完書,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在那些跳皮筋的女生面前,像個紳士一樣浪漫的賞雨。可是上帝有時候就是那麼小氣,連一個孩子小小的願望也不成全,難怪直到現在他都不好意思來見我。

    不幸的是,我的沉默並未令那惡作劇就此結束,甚至越來越糟。一個人的惡作劇居然演變成了許多人的惡作劇,更不幸的是,那些惡作劇針對的都是我一個人。

    不過這也應該是預料之中。如果不是人人都有如此的心理,1851年的墨爾本也就不會因為第一個發財的淘金者而成為後來人口密集的大都市。我那時甚至擔心,地球被人類的欲望挖通怎麼辦。當然,這是後話。

    回到那堂倒霉的自由活動課。我開始滿教室的追逐搶走我課本的人,然後無奈的擦去座位上的粉筆灰,更甚至還要折騰我那一頭被粉筆灰染得跟華英雄似的白發。

    終于,這樣重復的折騰令我生氣了,是後果很嚴重的生氣。我不再追逐搶我書的人,也不再去管那些該死的粉筆灰,而是沖到教室的後面,拿起了我的雨傘。

    我原本只是想要用傘去敲他們,因為他們跑的太快,而我的運動神經又太不發達,如果不借助工具,我的手根本打不到他們的身上。

    然而令我沒想到的是,有個剛在我的座位灑過粉筆灰的笨蛋,正要得意的逃跑時找錯了方向,結果迎面撞上。不幸的事發生了,我運動神經的不發達令我沒能及時的移開手中的傘。一陣剎豬般的慘叫之後,他的右眼有鮮紅的血流出來。我意識到我闖下大禍了,事實也的確如此。趕來的老師甚至瘋狂的一把將我推倒在地上,那一刻,害怕與恐懼令我甚至忘了摔倒的疼痛。

    不過我想上帝偶爾還是會眷顧我的,我的傘尖只是刺中了他的眉骨,醫生說,如果再向下兩毫米,他的眼楮也許就是上帝的了。當然,死板的醫生並不知道這是幽默。

    盡管沒有釀成一生也無法擺脫的大禍,但我也為此受了很重的懲罰,並且令我的父母損失了一筆不小的錢。于我而言,更痛苦的是,那次之後,我被迫用上了一把傘頭圓嘟嘟的兒童小花傘,那把傘一直伴隨我到小學畢業。

    在之後的兩年里,我再也沒有祈禱過下雨,因為不可能再有黑色的雨傘掛在我的手腕上,讓我幻想那是一根紳士棍。

    從那以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變得很老實。當男生揍我,我會告訴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當女生用惡作劇捉弄我,我又會對自己說,好男不跟女斗。總之那個倒霉的四年級就是這樣渾渾噩噩的熬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