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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纷雨潇潇      更新:2016-09-25 15:37      字数:4860
    天,阴沉沉的。我走出大厦的大门,准备坐公交车回家。却不曾想,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天高云淡。转眼之间,天空中便堆积了厚厚的彤云,仿佛要冲破大气层直扑地球表面而来。身后庄严的大厦依旧耸立在那里,与来时并无半点不同,但我头顶的天空却与我来的时候相比,已经截然不同了。

    此时,一阵莫名的风随即在我身边蔓延开来,将我紧紧地包围在那沙尘弥漫的中心亦无法前行。乌云压顶,一道带着寒光的闪电,也从遥远的天边将那厚重的云层撕开了一个口子,随即而来的是那迅雷不及掩耳的轰隆声响彻耳边。

    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这不过一时片刻,进出楼宇之间,便河东河西,风云突变了。

    大雨将至,我的心里加剧了一丝恐慌。我站在路边,想截一辆出租车尽快回家。可是,向来越是这种天气就越是难截到出租车的,今天亦是如此。

    我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望了一眼,正有一辆公交车缓缓驶入车站,我加快了步伐,往公交车站急速奔去。就在我刚刚赶至公交车站,喘息未定的时候,那辆我所搭乘线路而又乘客稀少的公交车,也正好进入公交车站,停在我的面前。

    我看着及时赶到眼前的公交车,内心似乎对它萌动出一份感激,及些许的感动。就在我刚刚上车,选择了一个心仪的位置坐定之时,倾盆大雨瞬时倾泻下来。

    看着瓢泼大雨中没有带雨具而四处躲藏,或是冒雨前行的人们,我为自己感到庆幸,毕竟公交车厢这暂时的庇护,使得我不必在大雨中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瓢泼大雨无情的砸着车窗玻璃,在毫无章法的劈啪声中,一个个雨滴在车窗上汇集成一条条小溪奔涌而下。我在内心思忖着也决意着,虽然交通堵塞,停车位难寻,以后外出还是不能偷懒,要尽量自己开车才好。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愿意再自己开车出行了。好像有两年的时间了,除非是非我开车不可的时候,否则我宁愿选择公共交通。久而久之,我开始对车产生了一种陌生感,尤其是我家换掉了原来的“指南者”买了新车以后,我好像就没开过几次。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一旦养成了习惯,就很难或者说从主观意识上不愿意去改变。就拿开车来说,曾经一度没有车我简直就不想出门的,但是就在两年前,也就是父亲离世以后,心不在焉的我开车外出时,发生了一次小小的交通事故。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愿意自己驾驶车辆了。

    我的思绪随着天上的雨,一滴滴落在地面上,而后又汇集成水流奔涌向前,直至消失在我视线与脑海的尽头,遥远而迷离。

    我沉浸在自己的过往之中,不知何时车厢内已经人声鼎沸,更不知何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下来,车窗上的水汽也渐渐消散。我赫然发现,我乘坐的公交车此时正在穿行一条宽阔的马路,而这条马路正是长安街,我本应该在上一站下车换乘其他公交车回家的。而此时已经为时已晚,我也只能等到下一站下车再走回来了。

    我在下一站下了车,好在城里的公交车站之间相隔并不是很远,此时的雨也停了。我很快就到达了需要换乘车辆的公交站台,抬头望望阴郁的天空,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是头顶上依然堆积着黑云。也许,一会儿还会延续刚才的雨势也说不定。

    今天这天气还真是变化多端,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不过一时三刻就彤云密布,在我上公交车的同时又大雨倾盆,此时此刻在我换乘车之际,雨水又知趣的停了下来。

    正在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的时候,我要换乘线路的公交车已经赫然停在了我的面前。这条线路的公交车是由北京的东四环一直开往西四环的,贯穿了北京的东西两端,平时乘坐这条线路的乘客自然不少,今天也是如此。

    在我们这一站上车的乘客实在是不少,上车以后我便一直往车厢的后方走去,这个位置离车门较近,并且比起中门位置的水泄不通,这里的空间还略宽敞一些。

    就在公交车缓缓前行的同时,我听到了一个幽默风趣的声音在用地道的北京话在儿滔滔不绝、振振有词的,为车上的乘客抱着站名和讲解着相应的注意事项。

    “大爷、大妈、叔叔、阿姨、漂亮哥哥、漂亮姐姐们;您站直了,扶好了,距离远的往后挤了;高抬脚,侧着身,拿出力气往后挤了;别磕着,别碰着,前后门下车,您使劲挤了,踩着别人您说声对不起了。”我在公交车后门的位置,听着这小伙子别出心裁的讲解方式,不禁被他逗得想笑,觉得自己今天这趟公交车坐得还真值,不然还真无法想象有这样给乘客进行疏导的。他在那里还没有结束又继续道:“下一站是王府井儿了,有下车的乘客您提前往外挤了。有去王府井儿百货大楼、东华门夜市的乘客您准备好了,有想吃灌肠、爆肚、炒肝、卤煮火烧、紫米粥、艾窝窝、驴打滚、冰糖葫芦的往外挤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想解馋的您往出挤了。”

    许久不做这一趟公交车了,也从没注意过任何一个公交车的售票员,但这个小伙子却让我产生了好奇。我扭头朝着售票员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售票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胖乎乎的身材,胖乎乎的脸蛋,在他那胖乎乎的鼻子上还架着一副眼镜。虽然相貌算不上英俊帅气,但那长相也如同“奥运福娃”一般,甚是可爱。

    看着他那可爱的长相,听着他那别出心裁的报站名。真不知这位小售票员怎么琢磨出这么一套让人耳目一新的报站方式。他是把自己爱吃的东西都回味了一遍,还是把相声里著名的那段《报菜名》,来了个移花接木给活学活用了。不过他那嘴皮子如果去说相声一定是个可塑之才,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又是另一个郭德纲呢。

    不知是那小售票员煽动性强还是东华门夜市美食的**,这一站下车的人果然不少,然而上车的乘客也是不少。

    这时,有一个男人从我身边挤过,并狠狠地踩了我一脚。我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那男人回过头跟我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又一直向车尾部那狭窄的过道挤去。

    北京这种三个车门的公交车的尾部,两边一般竖列都各有三排到四排座椅,中间的过道十分狭窄只能站一个人,如果坐在车厢最后的人要想下车,就必须要与站立在过道的人双双侧身挤过去。而那个刚刚踩了我一脚的男人从我身边挤过,一直向后排挤去,嘴里还跟身边的人打着招呼说:“借过一下、借过一下……”正当这个男人在公交车尾部靠窗的位置站定,车厢内的人也都找到了相应的位置,汽车缓缓地继续行驶在十里长街上。

    汽车缓缓前行,那可爱的“奥运福娃”又开始了他的车上提示:“大爷、大妈、叔叔、阿姨、漂亮哥哥、漂亮姐姐们,;您站直了,扶好了,距离远的往后挤了;高抬脚,侧着身,拿出力气往后挤了;别磕着,别碰着,前后门下车,您使劲挤了,踩着别人您说声对不起了。”大家听着这可爱售票员的独门秘籍,不仅缓解了精神上拥挤的感受,也有人伸出头去微笑着注视着那小伙子。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刚才那位从我身边挤过的中年男子,突然从他手里提的纸袋里抓出一把打印着字迹的纸,顺势往车厢外撒去,就在大家还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又接二连三的继续将纸袋内印有字迹的纸张向车窗外撒去。

    中年男子的这一行为使得大家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瞬间,车厢内便凝结着无比紧张的气氛,仿佛头顶那巨大而浓重的云团,在顷刻之间便要俯冲而下一般。我们在场的所有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都恰似正在等待着一场灭顶之灾的降临。大家不约而同的保持着静止的姿态,谁也不敢妄动,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将会发生些什么。原本嘈杂的车厢内瞬时安静无比,似乎连彼此的心跳都可以感受得到。我的脑海中也迸发出在各种各样媒体中报道的各种画面,那些画面必然是“穷凶极恶、行凶伤人、暴力抗法、挟持人质、鲜血淋淋、痛苦哀嚎……”肯定没有一个是温馨祥和的。也有人下意识的往车门的位置移动,准备及早的离开这是非之地。而在我们车厢内紧张万分的时候,车厢之外的执勤警察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定在我们乘坐的这辆公交汽车上。

    很快,我们乘坐的公交车便被前方的警察勒令靠边停车。也就在公交车停靠的同时,十几个便衣和身着警服的警察分别将公交车的三个车门同时控制了起来。而那个刚才将纸张撒向车外的中年男子此时却无比的镇定,只见他将手伸向刚才的那个纸袋。离他最近的几个人,脸上的表情惊恐万分,瞬间凝固。将脚下的步子也尽量的往后退着,只可惜车厢内有限的空间实在是无路可退,他们也只得将身体尽量往后大幅度的倾斜着。那个男人却不慌不忙地从刚才放打印纸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件应该属于他自己的西服上衣,从容的穿在了身上。

    他镇定自若的,像是在对自己同时也是在对其他人说:“敢作敢当!” 然后,又对车门外的警察和便衣说:“那些纸是我撒的,与其他人无关。”然后好似如释重负一般,向车门外的警察走去。

    警察上车核实具体情况,例如:是否只有那男子一人向车窗外抛洒纸张;他一共抛洒了几次;车上是否有人与他认识等等。然后,又记录了公交车司机和售票员的名字及联络方式。然后,我们乘坐的公交车便再次启动,按以往的惯例而继续行驶着。

    尽职尽责的售票员,继续将他那幽默风趣而又别具一格的报站声,再一次的传递到我们的耳边,“大爷、大妈、叔叔、阿姨、漂亮哥哥、漂亮姐姐们;您站直了,扶好了,距离远的往后挤了;高抬脚,侧着身,拿出力气往后挤了;别磕着,别碰着,前后门下车您了使劲挤了,踩着别人您说声对不起了。”虽然是一样幽默风趣的话语,虽然是一样别具一格的报站方式,虽然这样的报站方式一样还是出自这个可爱的销售票员之口,但此时听来,却没有了刚才事发之前的那份生机盎然和诙谐惬意。

    售票员的报站好似将车厢内所有的人,那已经外出云游的三魂七魄依次收了回来。人们在这时才如梦方醒的开始议论纷纷,尤其是我们在车尾这一部分的人,讨论更是激烈。

    刚才离那位男子最近的一位60岁左右的阿姨说:“刚才吓死我啦,我还以为今天晚上见不到我的小孙子了呢。我说‘他’怎么一个劲儿的往窗户这儿挤呢,原来是想找机会好往外撒那些东西啊。”

    另一位小伙子说:“阿姨,您今天回家好好给自己压压惊吧,您离‘他’最近,您真是福大命大。”

    旁边的一位男士补充说:“是呀,刚才我一直在观察着‘他’,想着万一‘他’有什么动作,就一定得制服‘他’。”

    周围其他的人在一旁也七嘴八舌议论到:

    “如果‘他’是什么恐怖分子,能那么好制服吗?”

    “就是,如果是恐怖分子‘他’能一个人上车没有同伙吗?”

    “如果‘他’有同伙,他们分别在车厢的前部、中部、后部同时行凶,那事情简直就不可想象!”

    “就是,万一‘他’那纸袋里装的不是纸,是炸弹,谁能制服?怎么制服?”

    “就是,就是!‘他’就是不用炸弹,他就拿出刀来挨个捅,那也够人受的,这车里就这么大的地方,躲都没地儿躲。”

    “是呀,去年昆明火车站的那起事件,死了几十个人,伤了一百多人,里边有老人、小孩、还有孕妇。”

    大家瞬间沉寂,仿佛都感觉此时正在目睹那血肉模糊的场面,恰似看到了那冷冰冰的刀,或者被炸得支零破碎汽车残骸,和流淌着的鲜血,及哀嚎的人群,不由得各自啧啧的倒吸着凉气,摇着头。

    又有人开始了另一轮的探讨说:

    “所以说他应该不是坏人,他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呀?”

    “也许是,他也许是通过正常的途径得不到解决,所以才铤而走险的。”

    “是的,他刚才下车的时候,不是还说了一句‘敢作敢当’吗,他可能就是为了引起重视才这样做的。”

    “是,是,他肯定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你们看他刚才下车之前还把西装外套穿好才下车的,还跟警察说‘那是我一个人撒的,与其他人无关。还挺正式的,也挺绅士的。”

    没有参加讨论的人也纷纷点头赞成这一观点。

    有人继续说道:

    “他不会是有什么冤屈吧?或者是他家里人?看他的年纪应该有老婆孩子的,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他肯定不会做这样极端的事情。”

    “对,他就是要让警察来找他,也许其他方法他已经试过了,不起作用,所以就只能如此了。”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公交车再一次进站停车,新的一站已经到达,到站的人陆陆续续的走下公交车,也有人踏上这辆公交车。

    公交车继续前行,车上的讨论随着车厢内人员的陆续更迭,已经渐渐淡去。

    那缓慢爬行的公交车也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含混暧.昧姿态,继续摇摆着它那并不灵活的身躯蹒跚而行。那可爱的小售票员,又将他那即幽默风趣又别具一格的报站再一次的回荡在车厢内。

    “大爷、大妈、叔叔、阿姨、漂亮哥哥、漂亮姐姐们;站直了,扶好了,距离远的您往后挤了;高抬脚,侧着身,拿出力气往后挤了;别磕着,别碰着,前后门下车您了使劲挤了,踩着别人您说声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