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輟學
作者︰
令狐瓜子 更新︰2017-10-02 09:54 字數︰5300
第十一章
阿九輟學七年之後,我也回到村里當了農民。那時候,中考實行預選制度。第一年預選分數過了,中考沒過。復習了一年反而倒退的厲害,沒能預選上,連參加中考的資格都沒有。我感覺太丟人,從學校灰溜溜地出來,騎著自行車帶著鋪蓋卷回家,一路上提心吊膽怕撞見熟人,到了村南嶺頭,不敢沿平日走的盤山路進村,而是繞行一條不常走的小路,坐在兔坡頂上等到日落西山,天黑影兒了才潛行回家。
對我抱有莫大大期望,認為我前路無量的父母,失望透頂。父親耷拉著臉不說話,母親以一種堅定不移的態度讓我再回學校復習。我用同樣堅定不移的態度回答︰我不想復習了。母親斬釘截鐵地說︰不行,你必須去復習。你姥姥她們村一個學生考大學復習了五年考上了。你才復習兩年就灰心喪氣了。水深泡到牆,你不傻不呆,我不相信你考不上。我說︰復習也是白復習,還不如到外面打工掙錢去呢。母親說︰你想的美,你以為打工那麼容易嗎?村里打工的人多了。累死累活干一年,工資都結不了。大年三十了還要堵著門口去要賬。再說了,就你那胳膊腿兒,瘦的跟細麻桿兒似的,誰願意要你。無論母親怎麼勸說,我都擰著,不想去復習。父親沒好氣地說母親︰你別說他了,他的魂兒都飛了,心思根本沒在念書上頭,讓他復習一百年都沒用。母親明白父親話里的意思,她唉聲嘆氣地說︰屁兒,你快醒醒吧,你想得那些根本就不現實。你那是剃頭擔子一頭熱。給你說了八百遍了,你們還小,現在是念書的時候,不是搞對象的時候。我說︰我也跟你們說了八百遍了,我沒有早戀,我們之間是清清白白的,那都是老姑捕風捉影瞎說的。母親說︰沒有談戀愛,怎麼學習下滑,考不上高中。我說︰我笨,我學不會。母親說︰我的傻屁兒哎,你就掩耳盜鈴,哄你自己吧。
母親勸不動我,把大姐從縣城叫回來,大姐也勸不動我。父親賭氣說︰他要實在願意破罐子破摔,隨他去吧!我四個孩子,留一個在家種地伺候我也行。母親哭著說︰我不需要他伺候。我就讓他念書。我說你這孩子咋這麼不懂事啊。大姐勸說母親︰你不要著急,他一時轉不過彎兒來,先讓他冷靜冷靜也行。他在家里,你們不要省著他,就讓他下地勞動,怎麼累怎麼使他。他想跟人打工就讓他去,他出去轉一圈感覺到苦了,興許就悔悟了。在這個家里,大姐的話就是權威,母親沒有辦法,只能含淚照辦了。
我回到村里,最高興的是阿九。那天晚上,她跑到我的小屋里,一本正經地問我︰你真不想念書了?我說︰嗯。她興奮地說︰不念書好,我早就盼著你不念書了。盡管我真決定不念書了,但是听了阿九的話,我還是感覺很不舒服,我覺得她的話音兒里有些幸災樂禍。我不聲不響地瞪著她,她卻笑嘻嘻地望著我。我們並排趴在炕上,她把身子往近里靠了靠我,幾乎把臉貼到了我臉上,輕悄悄地問我︰听說你沒考上高中,全因為小菊?我沒有理睬她。阿九說︰這個小菊在我們村邊過來過去的,我見過,長得是很好看。我還是不理財她。阿九繼續在我耳邊嘮叨︰你知道村里怎麼議論你這事嗎?他們說你不正干,小小年紀勾搭小閨女兒,說你是小二流子。我扭頭瞪著她︰誰這麼說我?阿九說︰我和那些婦女們一起樹涼里做針線活,她們都這麼議論你。我奶奶也這麼看你。她讓我離你遠點。我負氣地說︰那你還來找我,還不快走。阿九說︰我問過我哥,我哥說那些婦女們閑著沒事亂嚼舌頭根兒,是瞎胡說。我哥說男女生長時間在一起,誰跟誰互相有個好感很正常。國家都說讓人解放思想了,村里人還這麼封建。
我們就這樣說著話,都快十點了,阿九還膩在我身邊不回家。女大十八變,這時候的阿九,身體的線條已經扯開了,出落得端端正正,亭亭玉立,因為經常在山里勞動,鍛煉的壯壯實實,非常健美。皮膚盡管曬得有些黑,胳膊依舊豐滿圓潤,小臉兒胖嘟嘟的帶著嬰兒肥。她在偎我身邊的時候,我能清晰地聞到從她身上透出來的那種如蘭似麝的香氣。阿九愛說愛笑,和我在一起總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有時候說急了,會不自覺地“帶把兒”(說話口頭語帶髒字)。不是說他娘那X,就是說雞巴里。我們那一帶的農村,村民說話粗俗,婦女們劈叉著腿站在山坡和房頂上山呼海嘯地罵街,大人打罵教訓孩子,口里“帶把兒”已成習慣,算不了什麼。然而,對于念了幾本書自詡為文化人的我來說,感覺非常刺耳,非常反感。尤其是女孩子說話“帶把兒”,讓我不能忍受。我們班大部分女生都來自農村,她們自小在這個環境里長大,或多或少受到影響,有時候說話也“帶把兒”。記得有一次,一個女生罵一個男生,張口就來︰我操你爹。我厭惡極了她。小菊長得是很漂亮,我之所以對她有好感,喜歡她,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她不罵人,說話不“帶把兒”。我曾經對她說︰你不應該叫小菊,應該叫小蓮。我真覺得小菊很文明,她就像一朵蓮花那樣超凡脫俗。阿九說話“帶把兒”,我理解她,卻不能容忍她。我說︰你嘴巴能不能干淨一點兒啊。好好的一個女孩子,一張嘴說話就完了,你要注意形象,你這樣太不雅了。阿九不以為然,嘻嘻哈哈地說︰什麼補牙?她張開大嘴,呲著牙齒說︰我的牙齒又白又齊,咬硬東西嘎 響,好著呢,不用補。
我在村里呆了四五個月,從盛夏一直到深秋,我耪地、割草、趕馬車。我起糞、擔水、澆菜園。我割谷、掰玉米、刨山藥。我什麼農活兒都干,父母不在寵著我,慣著我,早上天剛亮便叫我起床,晚上頂著星星回家,有時候中午還不回家,尤其是刨山藥的時候,整天耗在地里,吃的是饅頭咸菜,喝的是涼水,累了躺在地頭山藥蔓團上眯覺。山里的地有許多是山坡 子,需要肩挑背扛,弓著身子爬上爬下,能把人累死。我清楚父母想疲憊我的身體,摧垮我的意志,讓我回心轉意去讀書。我的態度十分堅定,再苦再累,我都咬牙堅持,絕不讓他們達到目的。我不得不承認,到最後我能夠撐下來,阿九在精神上給了我很大支持。這段時間,阿九如影隨形,幾乎是我走到哪里她就會出現在哪里。尤其是父母安排我一個人在地里勞動的時候,阿九會忽然從旁邊的莊稼地里鑽出來或者在山坡梁上冒出來。阿九來了,我就不忙干活了。因為每次她都會帶一些好東西給我吃,今天隻果明天梨,有一次居然給了我兩塊巧克力。山野里有的是高大的樹木,我們坐在地頭的蔭涼里邊吃邊說,感覺十分開心。
那一天,我正在兔坡溝的梯田里掰玉米棒子,阿九順著廢棄的環山溝渠,三蹦兩跳笑眯眯地來了。在我們村四周的山野里,到處生長著一種叫做楮桃的野生喬木,尤其喜歡在溝壑邊緣和梯田石碣子上生長。它的果實呈球形,顏色鮮艷,好像一朵橙紅色的花朵。一顆顆散在寬大碧綠的枝葉間,絢麗多姿,甚是誘人。楮桃果肉甜美,只是不敢多吃,吃多了長口瘡。兔坡溝里也長著很多,矮的兩三米,高的十幾米,長得郁郁蔥蔥,非常茂盛。阿九跳到我跟前,俏皮地說︰你猜,我給你帶了什麼?說完不等我猜,就急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手帕包裹,打開一看,里面包著兩塊月餅。我笑著搶過,拿起一塊便塞在嘴里大嚼特嚼。阿九輕輕捶了我一下說︰自私,也不說讓我吃。我嘿嘿一笑︰你肯定吃過了。阿九說︰那也得讓讓我。我說︰我們倆誰跟誰,鬧那虛頭巴腦的假招子做什麼。說完我一屁股坐在楮桃樹下美滋滋地吃起來。阿九在我旁邊坐下來,歪著頭問我︰好吃嗎?我故意用力點頭︰好吃。家里還有嗎?晚上去我家,再帶幾塊。阿九說︰貪得無厭。我正要夸贊阿九說話會用成語,嗒地一聲,有什麼東西從上面掉下來,在我頭上砸了一下,滾落在地上。我凝目瞧去,是一顆紅艷艷地楮桃果。我再抬頭一看,一只小巧的山雀正踏在樹枝間一下一下地啄食楮桃的果實。阿九幸災樂禍地說︰活該,這就是你自私自利的下場。我笑著對阿九說︰記得小時候,你還上樹給我摘過楮桃吃。那麼高一棵樹,你噌噌噌地就爬上去了。你爸挑著尿泡罐子澆菜園回來路過,站在樹下罵你!阿九抬手打了我一拳頭,撇著嘴說︰看你說得邋遢哩,尿罐子就尿罐子吧,還尿泡罐子。正吃東西的,不嫌惡心呢!還有臉整天說我不雅,你看你雅哩。我哈哈大笑,差點把嘴里嚼的月餅渣給噴出來,嗆得我連著咳嗽起來。阿九啪啪拍著我的後背,翻著白眼說︰笑死你!我又咳嗽了幾聲,才止住笑聲。我望著楮桃樹遮天蔽日的樹冠,對阿九說︰現在你還能爬到這棵樹上去嗎?阿九立刻伸手揪住我的耳朵,大聲說︰你想找死是不是?我舉手投降,笑著說︰我爬上去摘楮桃果給你吃,行不行?阿九說︰不行。你要爬這棵樹,你就是耍流氓。我驚得差點又大笑起來,我說︰我爬棵樹就是耍流氓?阿九說︰就是,你知不知道,這棵楮桃樹是女孩子啊。阿九這麼說,逗得我又大笑起來。阿九說︰你笑什麼。這種結果的楮桃樹是女孩兒。還有一種不結果的是男孩兒。要說我在村里生活了十幾年,出來入去常見這楮桃樹,還真沒留心,它是雌雄異株。听阿九一說,我站起身來,順著地碣子慢慢找過去,果然發現一棵沒有結果的楮桃樹。我指著它對阿九說︰這就是小男孩兒?阿九點點頭說︰對,一到春天,小男孩和小女孩都開花。我說︰小男孩的花是什麼樣子?阿九說︰是條狀的,跟楊柳絮絮差不多。我說︰小女孩呢?阿九說︰就像小圓球。我由衷的贊美阿九︰這楮桃樹真是奇妙,你是怎麼知道的。你自己發現的,還是別人教你的?阿九說︰是雲虎姐對我說的。你知道她們家房後頭就有一大棵楮桃樹。那天我們在她家房頂上做針線活兒。我們說閑話兒,她告訴我的。她說人分男女,樹有雌雄。這楮桃樹跟人一樣,也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因為小時候摟柿子葉和雲虎姐打過架,我一直對她沒什麼好感。她和我大姐同歲,大姐的兒子都上幼兒園了,她還沒結婚。她的臉總是僵著,很少見她笑。我覺得她很怪,平常在村里遇見她,我幾乎不跟她說話。如今阿九提起雲虎姐,我問她︰阿九,以前你不是常和雲虎姐一起相伴做針線活兒嗎?怎麼現在不怎麼去了?阿九听了,不知道想起來什麼,臉騰地紅了。我感到不解︰你怎麼了,臉這麼紅。我這一說,她更害羞了。過了一會兒,她小聲對我說︰給你說一件事,你千萬不要說出去。我說︰什麼事?阿九說︰我快讓雲虎姐嚇死了。我驚奇地說︰她怎麼嚇你了?阿九說︰那天晚上我去跟雲虎姐借鞋樣兒,雲虎姐正在洗澡,見我去了,說讓我也洗一個,順便讓我給她搓搓背。我沒多想,因為以前晚上我們一起去河里洗澡,也互相搓過。可是,沒想到,等我脫了衣服進去,我正給她打肥皂搓背,她突然回過身來抱住了我。說到這兒,阿九停住了。我問她︰然後呢?阿九紅著臉白了我一眼。我又說︰你們都是女的,她抱抱你怕什麼。阿九窘著臉說︰她還動手動腳想干別的。我說︰還干什麼。阿九說︰你傻啊。說完扭過身去。我實在想不出雲虎姐還干什麼別的。阿九說︰我看她那樣,趕緊掙開穿上衣服跑了,回到家心撲通撲通惶惶了大半天,越想覺得雲虎姐有些奇怪。你知道嗎,以前她還給我看過一本書。我說︰什麼書?阿九頓了幾頓,羞澀地說︰是一本《新婚必讀》。多年以後,我結婚的時候,在縣城新華書店買過一本《新婚必讀》,翻看以後方才恍然大悟。但是,當年阿九給我說的時候,我真不知道這是一本什麼書。我還傻乎乎地問阿九︰《新婚必讀》,什麼內容啊?阿九以為我故意裝瘋賣傻取笑她,臊得紅了臉,抬腿踹了我一腳︰討厭,不給你說了。
我和阿九一前一後回到地里掰起玉米棒子。我打破砂鍋問到底︰那本《新婚必讀》好看嗎?能借給我看看不?阿九低著頭,把身子一背,氣呼呼地嗆白我︰你煩!我望著阿九的後背,不知道她生的哪門子氣。阿九手腳麻利,干活速度非常快。不一會兒就落下我跑前面去了。她回過頭來,好像還沒有消氣,看我笨手笨腳慢慢騰騰磨洋工,板著臉訓我︰看你就來氣。我算看透你了,你是又懶又饞,又奸又滑,光雞巴想吃好東西,不願意干活。你雞巴哩根本不像個莊稼主兒,不是個能在村里過日子的人。我抬手一指她︰打住,又“帶把兒”了!給你講過多少次了,女孩子說話要文明。阿九氣惱地說︰就帶就帶就帶。我順口說︰你帶你帶你帶,你就那麼喜歡那玩意兒嗎?話剛出口,我立刻後悔,我怎麼能對阿九說這樣的話。果然,阿九漲紅了臉,一手一個連掰了兩個玉米棒子呼地沖我扔過來,恨聲說︰我砸死你。我連忙點頭哈腰向她道歉︰對不起,說漏嘴了!阿九瞪著眼楮說︰沒良心的東西,我不幫你了,你自己干吧,累雞巴死你。我看著她,她也看我。突然之間,我們噗嗤一聲同時笑出聲來。阿九沖過來對我拳打腳踢︰我讓你笑。我笑個不住。阿九似笑非笑地說︰笑雞巴死你。我越發笑得厲害,阿九一下抱住我,使了個別腳,把我摔倒在地里,嘩啦嘩啦壓到了一大片玉米棒子。我揪著她的衣服向後倒,她順勢壓在我身上,只听啪啪兩聲響,繃掉了她兩個襯衣扣子,里面的白乳罩露了出來,我的下巴似乎觸到了她的乳房。我立刻噤聲,不敢笑,也不敢動。阿九也停止了對我的廝打。天和地突然都安靜下來,只听見風從玉米稍上簌簌掠過的聲音。我又一次聞到了阿九身上混合著汗腥味兒的體香,我有些眩暈。我看著阿九,阿九也看著我,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種期待和渴望。我的心砰砰直跳,我的身體如同一塊久旱的土地,發自原始的欲望像流水洇濕過一般,開始在我體內迅速蔓延,鼓脹。阿九的頭上沾著絲絲縷縷的玉米纓子,我感覺她好像一頭精壯的小豹子,只要我有所動作,她就會一觸即發,一下子變得瘋狂。我閃過目光,咽了一口唾沫,裝出一副很痛苦的樣子,對她說︰你壓疼我了,我的腿好像斷了。阿九看了看我,似乎很失望,張口罵我︰活該,疼雞巴死你。說完離開我的身子,慢慢站了以來,回到原來的地方默默掰起了玉米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