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挨揍
作者:令狐瓜子      更新:2016-09-16 09:13      字数:3564
    七

    刘老师让我承包阿九的学习,我并没有当回事,我不想管她。阿九却当了真,每天放学都跟着我。那时候,我不过十来岁,正是爱闹爱玩儿的年龄。尤其是夏天的傍晚,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谁都不回家,就在外面跑着玩儿。我们在场上挥舞着酸枣枝追着打蚂螂(蜻蜓),脱了鞋往空中扔盐壁虎(蝙蝠),我们围在一起玩儿冲四角、扣火柴盒图片、挑冰棍杆儿、扔纸飞机、猜东南西北的游戏。每天都是玩到大人们叫吃饭了才回去。男孩子嘛,最爱玩儿的游戏当然是打仗。我们村里有一个破旧废弃的城门洞,那里地势较高。村里人成为岗儿。我们就在那里玩攻城掠地的战争游戏,我们把向日葵的秸秆当枪棒兵器,土坷垃扔得满天飞,嘴里大声叫嚷着“冲啊杀啊,缴枪不杀”,一般情况下都是虚张声势,并不实战,偶尔也有把握不住,失去准头的时候,打疼了谁的脑袋,就叽哩抓啦地哭叫。我本来跟大家在一起玩儿的挺痛快,自从阿九跟在我屁股后边以后,我就有了累赘。我不让她跟着我,我说我放学以后还玩儿呢。她就说你先玩儿,等你玩儿完了,你再教我。我说你都念了两年了,刘老师都教不会你,我也教不会。可是,不管我怎么说,阿九就像一团老杏树上分泌的黏黏胶,她粘上了我。我们攻城的时候,她就把书包抱在胸前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你说老有一个人这么盯着你,你还能玩儿痛快吗?有几次我让他盯得分心,“受伤”影响了“战局”,伙伴们都不愿意跟我分一组,不乐意跟我玩儿了。每次当我强烈要求参战,大家就孤立我。这里面数云虎说得最难听:想玩儿可以,你先把你那傻媳妇儿轰走。

    那时候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村里人的思想还很封建,还讲究男女授受不亲。没上学以前,小男孩和小女孩儿还能一起玩儿过家家。刚上学的时候也还好,往后男女生年龄越大,越是互相不说话。如果哪个男生和女生有来往的行为,那是被人视为异类,是挺丢脸的事情。所以,当他们说阿九是我傻媳妇儿。我觉得脸面无光,气得离开大家转身就走。可是,阿九还看不出事来,她见我走,立刻起身跟着我。我气呼呼地对她说: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腻歪人。阿九也急了,她对我说:是刘老师要我跟着你的。我说:那你就去告诉他,就说我不想教你。我原本说得是气话,没想到阿九真去告诉了刘老师。那天中午,我去学校早了些,阿九也去了。她问我数学题,我不搭理她。她说:你要再不教我,我就真去报告刘老师了。刘老师是外村人,中午不回家。阿九见我对她不理不睬,就真去办公室报告了。这样一来,打扰了刘老师休息,他有些恼火。他让阿九把我叫到办公室,不容分说,就踹了我一脚,吓得我嘟地一声放了一个屁。刘老师更火了,憋着气又踹了我一脚。这一脚下去屁是没放,却吓得尿了裤子。

    阿九没想到刘老师会揍我,她觉得对不起我,就偷偷从家里拿了两个白馒头给我赔罪。那时候,村里生活条件不好,也就是阿九爸挣国家的工资,能吃得起白馒头。像我们这些靠出工挣生产队工分的家庭,只能喝清汤寡水,搅山药面拿糕,而且还吃不饱。糊在锅底的那层铬渣儿(现在叫锅巴)铲下来嚼着吃,对我来说就是美味。所以当阿九用白馒头**我的时候,我承认我不够坚强,我被她软化了,俘虏了。从此,我每天陪着阿九做作业,给她报生字,给她讲数学题。阿九的确很笨,气得我用手作势去扒她的脑袋,我想看看她的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难道真像老师说她的那样不是人脑子,里面装的是豆腐渣、谷糠、烂木屑、生铁锈?那天我给她报了十个生词,她错了五个。这样的结果,我都不好意思再吃她的白馒头了。我垂头丧气地说:阿九,要想让你变得聪明,只好去找陆判了。阿九睁着那双迷茫的眼睛对我说:陆判是谁?我就把陆判的故事讲给她听。那时候已经是黄昏,天快黑了。我就吓她:要不,我让奶奶给你烧烧,晚上把陆判请来给你换个机灵的脑袋?我奶奶是个巫婆,家里供着神灵。阿九惊恐地说:你别,我不换脑袋。我没想到阿九这样害怕,我说:今晚你好好练习,明天我再给你报,我也不要求你全对,错两个就不用换了。阿九用力点头。第二天,我故意给她报了十个简单的生词,阿九对了九个。阿九十分高兴。我对阿九说:我没有给你取错名字,你叫阿九,这不就对了九个吗?只要你这样学下去,你一定能考九十分。你叫阿九嘛。阿九咧开嘴笑了。

    在我的不断鼓励下,阿九有了信心,学习热情也提高了。周末也不放过我,要我去她家一起学习。我们家和阿九家住一条街,她家在岗儿北,我家在岗儿南。但是,平常我很少到她家去。主要是她家生活条件太好,吃得强。我母亲不去她们家串门,也不让我们去。她怕我们眼馋,仰人鼻息,被人看不起。母亲说:他们强,她们过他们的。我们穷,我们过我们的。我不要你们在人家面前晃去,让人家瞎眼看你们。人活在世上,不是光为了那一张嘴。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很少东家西家的串门。我平日去哪个小伙伴家玩儿,她总是嘱咐我:看到人家烟囱冒烟,生灶火做饭了,你赶紧给我回来。人家给你吃的也不能要。

    我背弃了母亲的教诲,没用抵抗住阿九的白馒头,已经是惭愧万分了,怎么还能去阿九家。我对阿九说:我不去你们家,我怕你哥揍我。阿九说:你欺负我,他揍你。你教我学习,他不会揍你。我说;算了吧,我见了你哥就害怕。他再吓得我放屁,把你们家院子给熏坏了。阿九就笑:我们家有好多小人儿书,都是我爸从书店带回来的,你就不想看?阿九这招很厉害,我最喜欢看小人儿书。阿九哥行事很霸道,他经常拿着小人书在外面显摆,吊人的胃口,小孩儿们都听他的话,领着他们一起做坏事儿。偷人家园子里的果实,掏人家鸡窝里的鸡蛋,围着欺负不听话的人。我犹豫着,阿九说:别怕,有我呢,我哥不敢找衅你。我不仅喜欢吃白馒头,而且更喜欢小人书。在物质食粮和精神食粮的双重**下,我彻底屈服了。对于我的登门,阿九爸和阿九娘说不上热情,也说不上漠然,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小屁孩儿。阿九爸对阿九说:臭屁儿很聪明,学习材料强,你要好好跟他学。说了这一句就再不管我们了。我和阿九就趴在她们家炕上一起写作业、看小人书。在看小人书的时候,我心里是很不安的。父母严禁我看课外书。如果让他们知道,他们一定不让我再到阿九家来。阿九哥果然没有找衅我,他很豪爽地对我说:臭屁儿,如果你能让阿九升级,我把全套的《杨家将》都送给你。对我而言,这句话的分量可不亚于千两黄金。我问他说:你说得可是真的?阿九哥说:不信,我们就击掌为誓。

    就这样,我和阿九哥击掌为誓。从此以后,我才真正的用心辅导起阿九的学习来。期末考试结果公布,阿九的数学和语文成绩真的都过了九十分。发卷那天,阿九病了,没有上学。我特意把卷子给她送到家里去。云虎娘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我去的时候,阿九趴在炕上,云虎娘正在给她屁股上打针。阿九的屁股很白,让我一下就想到了我吃下去的那些白馒头。看我看她,阿九有些羞涩,她往外赶我:你出去。云虎娘就笑,阿九娘也笑。我解释说:我是来给你送卷子的,阿九,你语文考了93,数学考了92。阿九听了目瞪口呆,这是她念书以来考的最好的成绩。等她回过神来,她高兴地一下子从炕上跳起来,抢我手里的卷子:把卷子给我。阿九是太高兴了,她忘了自己躺在被窝里没有穿衣服。她跳起来,被子滑落,身子一下全部暴露在我面前。那时候阿九还没有发育,但是我看到她的身体跟我们男生不同,心里起了异样的感觉,连忙低下头去。阿九娘在她的屁股蛋儿上拍了一巴掌说:你这个疯丫头,还不快钻进被窝里去。阿九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身子,脸颊立刻羞得通红,慌忙躺倒扯被子盖在身上。我也感到难为情,不好再在她们家呆下去。云虎娘笑着往外走,我也跟出去。阿九娘对我说:屁儿,你等一下。

    阿九娘送云虎娘出门,回屋后,她拿给我两筒挂面:回去,让你娘给你煮着吃。阿九缩在在被窝里喊:娘,再给他抓一把糖。我只接了几块糖,我不敢要挂面。阿九娘说:你怕你娘说你。我点点头。阿九娘说:没事。不就是两筒挂面吗,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在阿九娘的执意相送下,我才接过来。果然,当我回家把挂面递给母亲,她马上恼了:平常我是怎么教育你的?快给我送回去。我觉得很委屈,我不想送回去,我觉得无法面对阿九和阿九娘。我磨蹭了一会儿,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母亲说:你不送,我送。父亲说:不就是两筒挂面吗?拿来了就拿来了吧。你就不要难为孩子了。母亲对我说:挂面再好,这是人家的东西,不是我们自己的。它是好吃,可吃完了就没了,你还得吃黑面条。要想有吃不完的挂面,现在就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端上公家的铁饭碗。那个饭碗里,别说是挂面,肉都有。

    在父亲的干涉下,母亲没有让我送回去。为了让我长记性,她罚我背诵了她以前在生产队学习过的老三篇:《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和《纪念白求恩》。当我用稚嫩的童声大声背诵这三篇文章的时候,父亲、二哥和三姐都笑我。后来,我母亲也笑了。但是那两筒挂面,母亲最终没有给我们吃,她送给了我奶奶,母亲说:你们还小,将来吃挂面的时间还长,而奶奶却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