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父親
作者︰令狐瓜子      更新︰2016-09-16 09:07      字數︰6553
    第一章

    當大姐夫告訴我們,父親的病不是急性胃炎而是嚴重的胃潰瘍,需要做胃切除手術的時候,我們姐弟四人頓時都驚呆了。

    在我們的印象中,父親的身體一直硬朗,極少鬧毛病,他都六十五、六歲的人了,依舊能吃能喝,飯量驚人,一個人頂我三個。他每次到縣城來給我們送菜送肉,都不在我們家里吃飯,而是放下東西就走,跑到大街地攤上吃碗肉。碗肉是我們縣城的特色小吃。主要配料就是玉米面煎餅、羊雜碎和高湯。做得時候,先將羊雜切得細碎,放到大碗里,用滾燙的高湯反復淖幾遍,再把煎餅放進湯鍋里淖一下,盛入羊雜碗里,澆上熱湯,撒上鮮紅的辣椒面和翠綠的香菜。煎餅軟糯金黃,高湯香辣濃郁,味道非常好。特別是在寒風凜冽的冬天,吃上熱氣騰騰的一大碗,讓人額頭出汗,遍體生暖,身心非常舒暢。一般人吃碗肉,香菜放得多而辣椒面放得很少。父親不一樣,他聞不了香菜那股味道,他說香菜腥氣。他喜歡吃辣椒,大瓷碗里都一層辣椒面了,他還嫌不辣,一個勁兒往碗里灑,紅乎乎粘膩膩的別人看著都惡心,他卻大嚼大咽,吃得滿頭大汗,津津有味,大叫“舒服、痛快”,不斷喊老板給他往碗里加湯。父親牽掛我們,大老遠的從老家送了東西來卻不在家里吃飯,我們怎麼想都別扭,覺得不合人子之道,會讓人笑話,罵我們不孝。父親卻我行我素,根本不管我們那一套,我們讓母親勸他。父親甩給母親的就一句話︰我願意在哪兒吃就在哪兒吃,你們少管我。母親耐著性子說︰你不能光圖自己痛快,你得顧念孩子們的感受,得給他們臉。父親不以為然地說︰我吃個飯還要看他們幾個兔崽子的臉?母親說︰不是看他們的臉,是給他們臉。父親不耐煩听母親嘮叨,他沒好氣地說︰他們的飯我沒法兒吃!母親說︰怎麼沒法兒吃,我怎麼就能吃,還吃得挺香。父親立刻把眼楮睜大了瞪得溜圓︰他們家那碗,還沒我這眼大。吃到嘴里的飯還沒咽進嗓子眼兒呢碗里的飯就沒了,來回盛八碗都不夠,我吃著憋氣。以前我老跟人抬杠說武松喝不了十八碗酒,現在我信了,原來是景陽岡酒店里的碗小。母親咧開干癟的嘴巴笑著說︰老東西,你可給孩子們說呀。父親哼了一聲說︰我也要臉,我是老了,可我還沒到腆著臉給他們要飯吃的時候。後來,母親把父親的話原原本本轉告給我們,我們都笑了。我到土特產門市部買了四個挺大挺大的大海碗分別送給姐姐哥哥。等父親再去的時候,我拿出來給他看,父親罵了一句︰小兔崽子,你這是要喂豬啊。說完,把手一背,又跑去街上吃碗肉了。

    父親一生務農,他吃苦耐勞,是個非常勤謹的人。按道理說,我們姐弟是農村的孩子,各種農活雖然不能說非常精通,但也應該是都會干才對。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村里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後,我們家分到了十幾畝山地,莊稼活兒再多再忙,我們能干多少干多少,干得再不像樣父親也不會說我們,不往傻哩使喚我們。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跟父親一起去耪山藥地,父親速度非常快,我趕不上趟兒。他身大胳膊長,一下耪兩趟我耪一趟,可是他耪了一個來回,又噌噌噌地追上了我,我還磨磨蹭蹭耪不到地頭。父親歪著頭,笑吟吟地問我︰累了不?累了到樹涼里歇會兒,去喝點糖水兒。我們鄰居雲虎娘在旁邊地里耪地,她忍不住說父親︰你這個大膽兒,真是逗,他這麼干活你不說他,還笑?父親笑著說︰我就是笑。我又不想他吃莊稼飯,他不能干農活兒就對了。

    父親常說,種地是他和母親的活兒。我們的活兒就是念書,念得越遠越好。只要我們在學校里好好學習,一直考高分,他和母親再苦再累,心里也是暢快的。在供我們讀書這個問題上,父親不搞重男輕女,小子丫頭都一樣。三姐原在鄰村村辦初中念書,後來縣里進行教育體制改革,撤了全縣的村辦初中班,村里和三姐一起念書的伙伴,不管男女都輟學回家了。三姐也想替父母分擔壓力,在家幫助他們勞動。父親不肯,讓已經參加工作的大姐托了同學關系把她轉到鎮上國辦中學。父親說只有讀書才能改變我們自己和這個家的命運。當後來村里臨街牆壁刷上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兒也是傳後人”這些宣傳標語的時候,父親早已經在我們家身體力行了多年,並且陸續如願以償地見到了成效。即便我們上班後,他們漸漸衰老都不願意使喚我們干活兒。那年秋天,我還在小鎮營業所上班,我和同事換班,集中了十來天假期回家收秋。那天晚上,月亮非常圓非常明亮,我觸景生情胡謅了一首詠月詩就睡著了。半夜里起了大風,驚得我醒了一下,困得馬上又睡著了,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從炕上爬起來,發現家里一個人都沒有。我找遍了每個屋子,站在院子里喊了半天娘也沒人答應。我心里一陣發慌。雲虎娘在西邊院牆探出頭笑話我︰你這孩子,都這麼大了,還這麼著急叫你娘,你還想吃奶啊!我問雲虎娘︰你看見我爹娘干什麼去了嗎?雲虎娘說︰我沒看見。不過,他們還能去哪兒,準時下地干活了唄。

    我站到大門口石碣子上,隔著河灘向村外張望,遠遠地看到父母背著破筐從東溝方向回來。待他們都走近了,我不高興地問︰你們哪兒去了?母親說︰我們去東坡頂上割黍子去了。你爹睡覺輕,大半夜听見外面刮風。他說風太大,這麼刮一宿,會把黍子粒兒全掛掉了。趕緊叫我起來去割黍子。我說︰你們為什麼不叫我一起去?母親說︰你爹說你歇班哩,讓你睡吧。我說︰我歇班是回來收秋的。父親說︰等著你收秋,莊稼都得爛在地里。你干好你的工作就行了。我還想爭辯,父親已經挑起水桶去外面打水了。吃早飯的時候,我對他們說︰以後,不準你們黑天半夜里出去了。那點黍子刮沒了就刮沒了,能值多少錢?父親說︰你說得倒輕巧,那是我和你娘一年的汗水,不能臨到了給糟踐了。我說︰那你們也得注意,黑燈瞎火跌倒摔壞了可咋辦?你們上歲數了知道不知道?父親最忌諱我們說他的歲數,他呼嚕呼嚕喝著米粥,嘎吱嘎吱嚼著咸菜,故意把吃飯的聲音搞得很響︰我們正能吃正能干哩,我們在這山里種了一輩子地,哪棵樹在哪兒,哪根草在哪兒,哪塊石頭在哪兒,哪兒有崗,哪兒有坑,我們清楚的很。母親說父親︰看你,這是什麼態度,孩子不是擔心我們嗎?父親歪著脖子,嗆白母親說︰我傻,我不知道他關心我。說完把筷子往碗上啪的一拍說︰煩,不吃了!

    父親就是這樣的脾氣。我們姐弟就我敢給他 幾句嘴,姐姐哥哥都對他百依百順,至少表面上不會用言語抗拒他。我看不管慣他動不動給母親甩臉發火。父親對待種地的態度,好像大姑娘繡花,一針一線都要用心,要精益求精。比如栽山藥,用鐵鍬鏟坑,大小深淺要一致,山藥秧要橫平豎直,間距跟棋格子一樣整齊。播種的時候,他要求耬出去的壟是筆直的,播下的種子是均勻的。夏天鋤地,他總是要比人家多鋤一兩遍,把地里的野草鋤的干干淨淨。割谷的時候,谷捆兒要扎緊,谷茬要低,要貼地。秋收在山野里晾曬山藥片,一片一片排放,疏密有致,如同鄭板橋的碎石鋪街書法一樣的布局。父親對土地和莊稼無比熱愛,他最暢快的事情是迎著清爽的山風,牽著牲口,喊著細犬,走在廣袤的田野里,听遇到他的村民夸他的莊稼長勢好,向他討教種地經。母親也是勤勞的人,但是她沒有父親心細,她做事圖快,難免馬虎,往往在質量上過不了父親的眼。鄉親們在田野里地挨地的干活,父親根本不顧念母親的臉面,只要不如意,他就大呼小叫地訓斥母親。母親不和他對嚷,只管低頭干活。我覺得父親太過分,母親不該受他的羞辱。小時候,我敢怒不敢言,等到大了,這種場景只要讓我遇到,我會出言反抗父親︰你老嚷嚷什麼,干活差不多就行了,至于這樣計較嗎?父親很惱火︰差不多,差多少才叫差多。這土地莊稼都有靈性和感情,你對它差不多,它也對你差不多。這地里的收成,壓著我們一家老小的命,差不多能行?我不服氣地說︰那你有話不會好好說,非要喊非要嚷啊,讓外人看著多不好啊。父親翻著怪眼說︰哎,小兔崽子,我供你念書,是要你學了道理來教訓我嗎?你信不信我用鐵鍬拍你!父親嚷母親已然成了習慣,我對他的反抗基本不起作用。有一次,我把他說急了,他登時翻臉,用父權來壓我︰我就嚷她了,你能怎麼樣我?我知道你們一個個都偏向你娘,我白養了你們,你們早晚得把我唱了牆頭記,曬了我的干兒。可我不怕,你們盡管在城里享你們的福,我在村里活我自己的命。我听了很生氣,私下給大姐念叨,大姐看事比我明白,她對我說︰爹這一輩子很不容易,他和娘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們不能過多干涉。爹也就是紙老虎,別看他老沖娘發火,娘要是真惱了,他也很怕!大姐說得很對,這些年家里實際掌權的還是母親,家里的大事小情,母親要是不答應,父親也干不成。父親一輩子只是勤勤懇懇的干活,他買煙的錢也得向母親要。這樣一想,我心里也就釋然了。我動情地說︰現在,我們都住在縣城,是不是也該把他們接來一起生活。大姐說︰這件事我早跟他們說了多次了,爹不肯,娘也不同意。我說︰他們就是舍不得那幾畝地。大姐說︰順其自然吧,只要高興,他們願意怎麼活就怎麼活,願意在哪兒過就在哪兒過吧。

    父親不願意來縣城生活,他對城里人有看法。有一次他來城里趕集,急著撒尿,偏生在大街上找不到茅廁。他想去旁邊單位大院上廁所,門衛說單位有規定,外人不讓進,說往前走拐過街角就有公共廁所。父親忍著尿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個公廁,沖過去剛要扯腰帶,突然從旁邊鑽出一個人來,攔住他收費︰撒一次尿要兩角錢。父親說︰球,撒個尿還要錢?父親不想掏錢。父親想︰活人不能讓尿給憋死。他顧不得大街上有人,躲到一排大楊樹後邊,解開褲子沖著牆就尿開了。一個騎自行車中年婦女路過,臊得罵他**。父親自知理虧,不敢理論,沒等尿干淨便慌里慌張躲開了。後來,父親問我人在什麼時候最幸福?我故意逗他︰我覺得娶媳婦的時候最幸福。父親在我後腦勺上輕輕拍了一巴掌,感慨萬千地說︰你肚里憋得慌了,想在哪兒撒在哪兒撒,想在哪兒拉就在哪兒拉最幸福。我听了哈哈大笑。當時听父親這樣講權當笑話。後來我親自經歷了一次憋尿,才切實體會到父親那種痛苦的感受。那一次,我去縣醫院做彩照,醫生讓我憋尿,我說有尿。醫生查看了一下說不行,繼續喝水。我不知道要喝到什麼程度,走到大堂飲水機那里,用紙杯一杯杯地灌下去。感覺差不多了想進去做,沒想到做彩超的人越來越多,值班的女護士讓我排隊,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還輪不到我。我的小肚子撐得溜圓,都不敢直身子。女護士按規矩辦事不肯放我進去。我強忍著坐在走廊長椅上一動不敢不動,憋得特別難受。我實在忍不住了,慢慢站起來挪進廁所尿了半截兒,呲牙咧嘴回來繼續等。我對女護士抗議︰你們醫院不能讓憋尿者優先嗎?女護士說︰你以為就你自己憋著尿嗎?這些都是做彩超的,都憋著呢。我苦著臉,難受地說︰特事特辦,通融一下不行嗎?實在憋不住了,再憋就尿褲子了,這麼長時間白憋了。女護士見我臉色難看,稍微一側身讓開了口子,我說了一聲謝謝,哧溜一下進去了,做完彩超趕緊往廁所跑,心里感覺真是痛快。那一刻,我一百個同意父親的論斷。父親說︰農村天大地大,我站在山頭上,想喊就喊。我想尿了,轉個身就尿,活得敞亮自在。我說︰農村這麼好,你為什麼拼了命還要供我們讀書。父親說︰那不一樣,這是兩碼事。我明白父親的心意,我那樣說只是想跟他逗。父親自己不想到縣城生活,但他一直以自己能夠把我們送去縣城生活而引以為傲。當我們參加了工作,一個個都出息了,他和母親依舊風雨無阻,堅持在地里勞動,用他們種糧種菜,養雞喂豬的錢來養活自己。每年過年殺豬,是父親最開心的時候。過年殺得起豬,是我們家的日子開始過得紅火的象征。改革開放以前,在鄉鎮政府還被稱為公社,村委會還被稱為大隊,村民還被稱為社員的時代,我們家是殺不起豬吃不起肉的。每年臘月,父親抽掉豬槽上的木欄,把那口生豬吱吱叫地趕出來放倒捆好,全家人一起上手抬到小推車上。父親推著車,母親肩上套一根繩子在前面拉,姐姐和哥哥在兩旁推搡,幫著送到村外大嶺上,目送著父親在黎明的微光里,沿著山野間的大道趕去縣城食品公司交豬,換回來的豬錢都交了生產隊的決算款。那些生活過的較好的人家不交生豬,他們把豬殺了,趕集賣一扇,有的甚至把兩扇肉連四條豬腿帶肘都賣了,只剩下豬頭和豬下水來過年。不管怎麼說,在外人看來,他們算是殺得起豬了。那時候,村里流行一種風俗,先殺豬的人家,把豬肉盛在“氣死貓”(一種用荊條編制的長圓形的家具)里推回家,割下那刀血脖子肉切成大片兒,混了白菜、豆腐和粉條來熬上一大鍋香噴噴的肉菜。再蒸一鍋金燦燦的小米飯,先請了殺豬人來吃。然後盛一碗小米飯,罩上肉菜,用搌布一兜,給殺不起豬街坊鄰居或同堂的族人每家送一碗吃。我們每年都要收到這樣幾碗肉菜,父親和母親是不吃的,他們要分給我們,爭取讓我們姐弟都吃上幾片肉解饞。後來姐姐不吃了,二哥也不吃了,再後來三姐也開始緊著讓我吃。我不獨饞嘴想吃肉,更眼饞殺豬人家的孩子。那時候的小孩子都沒什麼稀罕玩具。殺豬的時候,給豬開了躺,嘩啦一下把豬肝豬肚豬大腸等內髒都扒到下面接的大瓷盆里。殺豬人先把豬尿泡挑出來,用手滑溜溜的一捋,擠淨里面的尿水,鼓起腮幫子用嘴吹氣,吹得脹起來,又圓又大,用細麻繩扎緊了口遞主家,主家便找一根小木棍系好了,像提燈籠那樣晃悠著玩耍。我眼巴巴地看著,在大鍋周圍撿幾個豬蹄殼兒,又在翻洗豬大腸的大盆旁邊捏一些廢棄的碎豬油塞在里面,回家捻了棉條兒做燈芯兒,點亮了捧在手里把玩。所以,那些年的臘月,村里傳出來殺豬的慘叫和架鍋燒火冒起來升過樹梢的白煙成為我童年最深刻的記憶。那時候,我少不更事,體會不到父母的心情,想來他們看我們分食人家送的那碗肉菜,玩兒著人家的豬蹄殼兒,心頭一定酸楚的不是滋味。以至于後來,我們光景好過了,不到臘月,父親早早把豬殺了,一刀刀地分好了,也不等到過年,先送到城里來給我們吃。那年冬天,父親殺了豬,到縣城趕集賣了一扇豬肉,賣了三百七十塊錢。當他從豬肉市場出來,去農貿市場購買年貨,付款的時候,攤主告訴他那張百元鈔票是假的,父親看著嶄新的鈔票說不可能是假的,這是我剛賣肉人家給的。攤主說你被人坑了。父親又換了一張給他,攤主還說是假的,父親索性把所有的錢拿給攤主看,攤主說三張百元的鈔票都是假的,只有那七十元錢是真的。父親傻了,慌里慌張地跑回去尋找買肉的人。豬肉市場里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哪里還找得到?父親呆呆地站在人流中央,他後悔,自責,不甘心,他不能讓這些錢砸在自己手里。別人坑了他,他想去坑別人。他的心理素質太差,他站在人家攤位前,試了又試,鼓了又鼓,轉了好幾個買貨的地方,還是沒有膽子花出去。那時候,我已經從城關營業所調到縣支行機關工作,父親失魂落魄地找到我,當著辦公室的同事吞吞吐吐不肯說,我把他領進隔壁值班室。父親好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問那些錢是不是假的?他說話的時候,眼里都涌現出了淚光。我不用看,用手一摸就知道那三百塊錢都是假錢。可是看到父親難過的樣子,我不忍心告訴他。我說我也看不準,我找別人再看看。我走出值班室,從口袋里掏出三百塊錢去營業室兌換了三張新錢回來給他,我笑著說︰爹,不是假錢,是真的!父親听了,立刻綻開了愁容,興奮地說︰是真的?我說︰是真的。父親高興地說︰我就說不能是假的吧,要不你在銀行,我卻收假錢,傳出去多丟人。我笑著說︰你要買年貨,你這錢夠嗎?要不要我再給你點兒?父親歡歡喜喜地說︰不用不用,夠了夠了。這頭豬是你娘起早貪黑辛辛苦苦一年養大的,如果我真收了假錢,她還不罵死我。這下好了,這下好了。屁兒。

    我把父親送到大院門口,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心疼父親,恨那些制造和傳播假幣的壞人。我剛心疼他不一會兒,就開始怨恨他。因為我送父親轉身回來,一個同事從門衛室探出頭來,嬉皮笑臉地叫我老臭屁兒。原來,父親剛才來找我的時候,新換的門衛不認識他,問他找誰,他順口說找老臭屁兒。門衛不知道誰叫老臭屁兒。父親說了我的大名︰田豐,字滿倉。正好被我辦公室的同事路過听到。于是乎,不過幾天全行的人都知道我的小名兒叫老臭屁兒了,我別提有多難堪了。我的同事驚訝地問我︰你這家伙還跟古代人似的,有名有字?我說︰這有什麼稀罕。我們姐弟都有名有字。同事好奇地說︰說出來听听。我說︰大姐姓田名雨字沛霖,二哥田耘字勤業,三姐田苗字嘉禾,我。同事打趣說︰你姓老名臭字狗屁兒。我笑著說︰我一腳踹死你。同事說︰這些名字是誰給你們取的,很有學問呢。我說︰還能有誰,我父親唄。同事說︰你父親高高胖胖,禿頭圓腦,長得跟魯智深似的,這麼有文化?我說︰這才叫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斗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