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兩點半，張宏道如約來到省衛視台那座造型頗具後現代風格的大廈。他是第一次來這里，好在司機小朱來過幾次，所以路上很順利。下車後，姚麗珍吩咐小朱去找地方停車，叮囑他不要走遠了，能隨叫隨到。小朱平素就有點怕姚麗珍，現在姚麗珍又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就更加不敢造次了，倒蔥似地直點頭。

    大門口有兩個武警在看守，姚麗珍跟著張宏道目不斜視地走了進去。前廳有兩個工作人員正在櫃台前為來訪人員登記，姚麗珍上前與其中一位工作人員交涉幾句後，這位工作人員打了一個電話，並告訴他倆甦紫雲會馬上下來。不久，甦紫雲出現在前廳里，與他倆熱情地邊寒暄邊進了電梯，當張宏道把姚麗珍介紹給甦紫雲認識時，倆人都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種親近之意。

    到了八樓，三人出了電梯。這是一間巨大的辦公場所，室內整整齊齊分隔成許多的辦公區域。甦紫雲邊走邊說道︰“劉副台長正有點事在處理，先去我辦公室坐坐吧。”

    姚麗珍看見一側牆邊一字排開大約有十幾個電話亭模樣的東西，里面都有人在忙碌著，不由好奇地問道︰“甦姐，那邊都是干啥的？”

    “那些都是編輯機，是用來編輯音像資料的。”甦紫雲笑道。

    “我發現你們台里的工作人員絕大多數都是非常年輕的人啊！”張宏道轉頭對甦紫雲驚訝道。

    “是的，現在如果年齡超過了三十歲，台里一般不會錄用為采編人員的。”甦紫雲回答道。

    張宏道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

    甦紫雲並沒有單獨的辦公室，而是五個人合在一起辦公。坐下後，姚麗珍與甦紫雲倒像是一見如故，倆人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

    “這里既忙碌又安靜，我喜歡這種氣氛！”姚麗珍說。

    “呵呵！忙的時候像打仗似的，經常要出差，乾坤顛倒，年紀大的都受不了。”甦紫雲自嘲似地說。

    “那你們的待遇應該很不錯吧？”姚麗珍笑道。

    “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樣，其實我們這個節目的工作人員的待遇是很差的，因為沒有廣告收入，采編人員的收入都很低，《文藝沙龍》這檔節目能維持這麼多年，台里也是很不容易的。劉副台長也是操了不少的心，竭力在設法保住這檔高品位的文化節目。”甦紫雲解釋道，神情有些黯然。

    話題不知不覺轉向了近期上映的幾部國內國外的大片，當談到最近上映的非常火爆的美國大片《貧民窟的百萬富翁》時，姚麗珍不愧是學中文專業的，她侃侃而談道︰“這部影片以巧妙的手法講述一個主題並不新鮮的故事，竟一舉奪得了81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在內的八項大獎。看完這部影片後，盡管你可能對其好萊塢式的詮釋不以為然，對其典型的美國夢式的結局嗤之以鼻，但你不得不承認︰奧斯卡獎評委們也並不是一群飯桶，品味低劣地敷衍一把觀眾，無論如何，這部影片倒確實有理由捧走那小金人。”

    她停頓了片刻，組織了一番語言繼續說道︰“撇開影片的社會關懷、政治立場不談，別出心裁地構思情節，不無創意地把廣泛的社會內容與一個個競猜題目有機地聯系起來，充分地發揮電影藝術所獨有的敘事技巧，懸念疊出地吊足了觀眾口味，影片內在的動力和節奏強勁而活躍，一氣呵成，它無疑又是一次電影敘事藝術的勝利。”

    她說到這里，嘴一撇，批評道︰“反觀華語電影年前幾部票房不俗的大片，與之相比頓覺旨趣迥然不同。在媒體撲天蓋地的宣傳下，觀眾又一次被哄進了電影院，該死的僥幸心理又一次佔了上風，並又一次打造出同樣一個個票房‘奇跡’，影片雖火，滿意的仍只是導演和商家。

    馮小剛的《非誠勿擾》盡是些噱頭，影片整個的情節和對話純粹只為耍貧嘴服務，與其說是電影，不如說是一出笑料亂堆的相聲。當馮導費盡心力想把鬧劇進行到底時，影片後半部卻不來神了，我們跟著他莫名其妙地跑到日本北海道去尋找笑料，卻在一家教堂外足足等了差不多一輩子也沒笑出聲來。情節發展不下去了怎麼辦？當然只得讓女主角跳海了。這個懸念讓馮導又苦苦撐了好幾分鐘，然後再讓女主角更莫名其妙地活過來，觀眾並未被嚇著，倒叫他們實實在在為馮導捏了一把汗。這個由馮導親自操刀的劇本巳變成小說正在市面上銷售，讓上帝保佑其銷量吧。

    吳宇森的《赤壁》所花的鈔票令人咋舌，不過這也許是影片唯一的‘亮點’了。把華語觀眾諳熟的《三國演義》故事搬上銀幕，如果不采取一種獨特的敘事角度而只是機械地平鋪直述，如果不是著意刻畫人物的精神風貌，以及揭示那風雲際會的時刻改變歷史進程的深刻原因，編劇就只有大幅修改原著以故弄玄虛來吸引人了。吳導揚言原著《三國演義》寫得很蠢，他的《赤壁》更好，可那段諸葛亮舌戰群儒和蔣干盜書的情節在原著中更有趣合理得多。而把一位郡主‘空投’到敵營完成了一項連007也難以完成的壯舉，還有更奇的是小喬單刀赴會阻擋曹軍立下曠世奇功的劇情，就只能算是黑色幽默了。”

    張宏道和甦紫雲聞之都呵呵笑起來，甦紫雲此時表現出了她爽朗的性格來，也不客氣地評論起陳凱歌導演的《梅蘭芳》，她譏諷道︰“把梅蘭芳這位一代京劇大師的事跡搬上銀幕，這在京劇才成熱議話題之際，可謂恰逢其時。當那位曾拍了《霸王別姬》這部不俗影片的陳凱歌宣布導演《梅蘭芳》時，觀眾確實翹首以待，以期通過電影這一綜合藝術，從視听諸方面來領略京劇大師的不朽藝術。曾獲奧斯卡大獎的《莫扎特》就是在全片中從頭至尾以莫扎特最經典的音樂貫穿始終，並多次表現了他在舞台上的風貌，觀眾因此也難得地享受了一次莫扎特音樂盛宴。可在陳導手里卻棄這樣難得的機會不顧，展現舞台上梅蘭芳的鏡頭廖廖無幾，卻津津樂道于婚外情和如何去美國揚名立萬，影片沉悶乏味，黎明飾演的梅蘭芳形同木偶，觀眾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部影片到頭來什麼獎項也未拿到。”

    三人又笑起來，連旁邊桌子的一男一女兩位年輕的編導也笑了。甦紫雲收斂起笑容，轉臉問張宏道︰“張總怎麼看？”

    張宏道說︰“這幾部電影我都沒看過，但我去年看了《投名狀》和《色戒》，感覺很不好！”

    他沉思了片刻，接著說道︰“看了陳可辛導演的《投名狀》，留給人的是一種莫名的惆悵，那種令人血液凝固的結局激起心中一陣冷漠的顫動，就像在當時那個冰天雪地的夜晚，內心也如一片寒風呼嘯。

    這部影片所流露出的道德評判不能不說是明確的，但影片中正義的力量竟如此不堪一擊，卻令人沮喪和迷茫。以往那些如《勇敢的心》之類的經典影片使人熱血沸騰的體驗不復存在，悲劇中蘊藏著的震撼人心的感覺消失了，正義在這里仿佛成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虛幻之物。當哈姆雷特的遺體被士兵們抬起莊嚴行進時，人文主義的理想在我們心中奏響了凱歌。而李連杰飾演的龐青雲死于非命之際，觀眾感受到的只是一種面對黑暗的驚悸。”

    他停頓了片刻，接著說道︰“從《臥虎藏龍》到《斷背山》，再到後來炒得沸沸揚揚的《色戒》，李安的導演藝術可謂日益精進。其運鏡自如，調動電影特有的語言元素進行敘事的水平巳臻化境，堪與黑澤明媲美。但《色戒》公演後引起的非議卻是少有的激烈，一件本來是正義的鋤奸行動，被影片解構為一出多少有些可笑的鬧劇，那種後現代式的調侃，使王佳芝和她的同伴們獻身抗日的意義虛無化，**的**把民族大義一步步推向尷尬的境地，影片最後以漢奸溫情脈脈的黯然神傷成功地逃脫了正義法庭的嚴厲審判。”

    他兩眼直視甦紫雲說︰“藝術在我們這個時代越來越成了一種形式的游戲和娛樂活動，那種為藝術而藝術的借口常把道德和信仰束之高閣。殊不知藝術的本質是賦予事物以精神價值和意義的活動，它是召喚正義引領人們走向光明的創造性追尋。古往今來一切偉大的文學藝術作品，都是為我們心中鑄造人類美好理想的必勝信念，它們那種直指人心令人熱血沸騰的力量就來源于此，而不是純粹的審美和娛樂活動。而《投名狀》和《色戒》的不足也就在這里，無怪于坊間把這兩部影片的主題簡單地戲稱為‘男人不可靠’ 和‘女人不可靠’了。”

    大家听了一時都沉默不語，突然，甦紫雲站起來說︰“劉台長來了！”

    張宏道朝門口望去，只見一位戴著金絲眼鏡，步伐從容，面相儒雅年若四十多歲的男人出現在視線中。

    張宏道和姚麗珍也忙站起身來，露出微笑望著來人。劉副台長1米76左右的個子，不胖不�C，面相英俊，看上去頗具親和力。甦紫雲為雙方作了一個簡捷的介紹後，劉副台長熱情地對張宏道說︰“請兩位到我辦公室去聊聊吧！”然後又對甦紫雲點點頭道︰“小甦也一起來！”

    四人在過道上行走時，許多人望了過來，劉副台長不時與一些工作人員點頭打招呼。進了電梯後，劉副台長對並肩站在他右側的張宏道詢問道︰“听張總口音，莫非是D市人？”

    “是的，劉台長的口音也很像D市人呀！”

    “對！對！我也是D市人。”

    “哈哈！”倆人同時開心地笑起來。

    D市是省內區域經濟比較發達的地區，尤其在本省政商兩界人才輩出，D市人老鄉觀念比較重，喜抱團，故常被人戲稱D語系。倆人老鄉關系一經確認，張宏道與劉副台長之間就馬上就變得既親熱又有點隨便了。

    到了十樓出了電梯，劉副台長帶著他們徑直來到自己頗為氣派的辦公室。剛坐下，甦紫雲就主動為大家端茶遞水。

    張宏道與劉副台長之間首先聊起了省里一些D市名人的趣聞，當談到倆人都熟絡的一位老鄉某廳廳長時，劉副台長說︰“前天幾位老鄉在一起吃飯時，他還說到這幾年D市市政建設進展飛速，想必張總在其中也居功至偉吧，哈哈！”

    “哪里，哪里，談不上多大貢獻，不過去年的新城路倒是由我們公司修建的。”

    “哦！這條道路我看了，修得很漂亮，又寬又直。”

    倆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後，劉副台長轉入了正題，他收斂起笑容，向張宏道介紹了《文藝沙龍》這檔節目的情況，對張宏道願意贊助這檔節目表示歡迎和感謝，同意在每期節目片尾用字幕的形式打上由宏通路橋公司和懿文書店共同贊助的內容。張宏道則表達了自己對高雅文化堅定支持的態度，並決定對《文藝沙龍》的贊助提高到每年四十萬，以使這一節目的全體工作人員的待遇有所提高。

    雙方商妥後，不久就當場著手簽下一份初步協議，劉副台長決定由甦紫雲代表衛視台與宏通路橋公司具體接洽聯絡，張宏道則指定了姚麗珍代表自己公司。

    當張宏道與劉副台長分別代表各自的單位在協議上簽字後，已經到下午五點半了。劉副台長笑著拍了拍張宏道的肩膀說︰“張總和小姚今天就留在我這里吃頓工作餐吧！”

    “今天還是我來請客，去梅園！”張宏道忙爭道。

    “你下次吧，今天就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劉副台長擺擺手道。

    包括張宏道的司機小朱和劉副台長的司機小林一共六人，來到了衛視台附近一座酒樓的一間中等包廂里。

    “今天有幸遇上老鄉，咱倆喝點白的吧，女士們就隨意了。”文雅的劉副台長也變得豪爽起來。

    “行！行！我很樂意奉陪。”張宏道笑道。

    幾杯酒下肚後，張宏道問劉副台長︰“劉台長在衛視幾年了？”

    “三年了，我畢業于北京廣播學院導演系，也就是現在的中國傳媒大學，當年直接分配到了省電視台，工作了十幾年，三年前調來衛視當副台長。”劉副台長邊說邊端起酒杯與張宏道踫杯。

    張宏道望著姚麗珍笑道︰“小姚是位電影迷，對影視行業極感興趣，劉台長可是她的崇拜偶像啊！”

    “小姚喜歡什麼類型的影片？”劉副台長轉向姚麗珍問道。

    “我喜歡歐美的藝術片。”姚麗珍興奮起來，坐在她身旁的甦紫雲也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其實我也很想拍部高品位的藝術片，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劉副台長神情有些黯然。

    張宏道勸慰道︰“電視也可搞高品位的節目嘛，像《文藝沙龍》就很不錯！我曾看過一本《藝術與文明》的書，是英國1969年播出的一部關于歐洲藝術史的電視紀錄片腳本，據說播出後風靡整個歐洲。”

    劉副台長馬上興奮地侃侃而談起來︰“是的，這部紀錄片我在讀大學時就看過，被譽為BBC電視史上的里程碑，是當代藝術歷史最具雄心壯志的紀錄片，由著名藝術歷史學家克拉克爵士擔任編劇與主持，探討西歐文明，並界定了人類文明發展中的幾個重要階段。本片歷時兩年拍攝完畢，劇組跨越13個國家，曾走訪一百多個城市拍攝，本片首年播出時更被譽為電視史上的代表作。克拉克爵士引人入勝的對白，再加上歐洲地標動人畫面，帶領我們探索自羅馬帝國淪亡至工業革命後的文明發展。這種通過藝術、音樂來呈現歷史觀點的做法，成為日後無數紀錄片看齊並努力超越的基準。”

    張宏道插話道︰“你們衛視也可以它為參考，拍一部反映中國藝術史的紀錄片嘛。”

    劉副台長沉吟了片刻說︰“拍這樣一部紀錄片的投資可不小啊！”

    “由我公司投資一部分與你們衛視台合作拍怎麼樣？”張宏道試探地問。

    劉副台長一陣愕然，他瞪著張宏道說︰“你怎麼有了這麼一個想法？”

    事已至此，張宏道也不瞞他，就把自己想成立文化公司，從事出版和影視行業的計劃告訴了他。他語氣誠懇地說道︰“也不怕你笑話，我從小就愛好文學，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個大作家，我下海經商，除了想賺點錢，也有體驗一下生活積累點素材的目的，為以後從事寫作打個基礎。雖身處商場，但我也一直很關注文化產業，發現當今社會普遍地人心浮躁，熱衷于追名逐利，大眾文化生活變得日益淺薄化，有一種娛樂至死的傾向。因而逐漸地有了一些想法，我想自己可在文化事業上做點什麼，在推動高雅文化、扭轉社會風氣上起個帶頭作用，在文化建設上做點力所能及的事。這也就有了贊助高雅文化之舉和自己成立文化公司，從事出版和影視行業的計劃。”

    劉副台長听到這里，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你的想法很好，讓人感動，我支持你這一計劃！這樣吧，你先成立一個文化公司，取得相關方面的經營許可權，然後我們先合作這檔節目，讓你的文化公司打出名聲來。可能得由你的文化公司先在前期投資200萬，暫時解決開播資金的來源，後期我們多拉些廣告，以廣告收入來投入，結束後除去制作成本所得的利潤你方三我方七分成，如何？”

    張宏道低頭想了一下，抬頭問道︰“這檔節目需拍攝制作多久，分幾期播出？”

    “一年，每星期播出一期，共52集。”

    “行！我原則上同意這個合作計劃，具體事宜的磋商我就派小姚負責吧。”

    “好！我們台里就由小甦來具體負責。”

    “干杯！”倆人同時舉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