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情满青山
作者:极限      更新:2016-08-31 14:42      字数:3278
    大石山弄里缺的是水,富有的是满眼的大青石山群。

    这里,四面环山,青山嶙峋,山外层层包裹,山山相叠环扣,山麓蜿蜒如带。山麓中除了山谷山脚裸露地面的黄土层带,黄土层带上点缀的略泛青色的玉米杆,以及掩映在绿树竹林中的泥瓦房之外,满眼的都是青石山峰。青峰嶙峋如剑直插云天,晨雾缭绕如纱,绿树点缀青峰,青峰脚下的褐色线条与地面黄土地平线相交成线,褐黄相间似条飘逸的绸带,把青峰和地面隔开,浅草侵入村道,沟沟壑壑随处可见。放眼四望,几乎没有看见一条能称得上河的常流河,这便是让壮族人最熟悉不过的山旮旯壮族村落。

    由几十户或者七八户人家依傍山脚聚集而成的村落,星罗棋布散落山麓锅底的,不用说,村边庄旁不是有个小山塘便是有从青山谷缝里渗流出来的一股山泉,可这股山泉流程不会很长,几十米几百米就会汇入小山塘,或者流几百米后就断流了,不见了踪影,只远远看见一簇簇竹林,那里便是山泉的归属地,一个小山塘了。只有到了下雨天,这里才显示出有水流动的沟沟道道来。大石山占去山民们一大半的生存空间,他们开门见山,在他们眼里,抬头看见的也只是有两张竹席子那么宽的一块天空,他们爬过这座山,越过那道岭坳,展现在他们眼前的除了一座座山,一道道岭坳,还是一座座山,一道道岭坳。石多土少水缺的地方,自然就缺粮。缺水的地方自然就无法种植水稻,只能种植耐旱的玉米、黄豆等粗粮。可是,不管怎么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山旮旯里的山民们,依然依恋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依然繁衍生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落里依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鸡犬相闻,饮烟袅袅,热闹而清静。

    刘河在这片山旮旯里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得就象摸自己的左手和右手,熟悉得闭上眼睛也能说出山野周围哪个村庄在哪方,村里哪条路往哪走,哪座山在哪里。

    再过一年,刘河就要从省城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将成为一名山村教师了。这个时候,推着从乡政府所在地圩集街上同学家借来的锈色斑斑一路咣当响的单车,费了九牛之力总算气喘嘘嘘地到达了拉央山隘顶,望着面前散落在如同锅底的山麓里的村落,一股无名情绪、道不清说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激荡着他的脑神经,刺激着他的脑神经,让他感慨万千,让他眷恋,让他痛苦不堪。啊,故乡,我回来了。啊,这就是我的故乡啊?我的故乡怎么会这样呢?从此以后,我就要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他自言自语,心中涌起的一股异样的滋味让他难受,可到底是什么滋味,他一时也说不清。

    曲流村便是这山旮旯里一个普通的村落。曲流村是他的故里,有两百多户一千多人口,地处一个较为平宽的山麓地带,算是周围七村八庄中人口最多的村落。得天独厚,曲流村便成了村委会所在地。村后依傍一座大石山,那座大石山从远处看活脱脱一把古式太师椅,左右山砂延伸下来象一双有力的臂膀庇佑着曲流村的世代山民。一条雨天河,弯弯曲曲从村边绕过,山民们依祖传便称曲流河。河里的大卵石杂乱地躺在河床里,形象各异,似乎各类家禽走兽都会集到这来了。涓涓溪水,从爬满青苔的河床石缝间流过,只是到了大雨天,雨水从各山谷聚集汇涌到河里时,河床里才涨起二米多宽的水面。顺着山麓开通的一条乡村四级砂石公路,象一根黄线,把沿路七村八庄的村落串连了起来。只要一下雨,黄泥污水泛滥横流,泥窝处处,不说拖拉机碾过留下一个个如木桶样大的土坑,单车碾过留下的一条条如蛇似的泥坑。人走路上,有车经过溅起的泥水洒人一身的尴尬情景,因路滑跌倒滚了一身泥的狼狈相。曾有多少次,刘河总是想,要是能建成一条柏油路或水泥路,让村民们满面笑容地行走在宽敞明亮的公路上,该多好啊。可这怎么可能呢?刘河知道,这只能是一种梦想而已。事实上,村民们从曲流村村落中整出来的一条村道象一条灰蛇穿过一大片玉米地,接上了四级公路。曲流河经过村道的地方,自然得有座桥,青石砌成的单拱桥,曲流村村民们自然得称为曲流桥。曲流桥坚固耐用,即使是十几吨的大卡滑石矿车辗过,也伤不了它。曲流村依傍大石山,村前以河为环界,倒成了一个清幽僻静的世外桃源。

    这一带山麓村落村民的生存环境虽然不怎么样,生活条件也不比其它山少土厚水丰的村民能吃得上大鱼大肉大米饭,可你别说,一日三餐都离不了玉米的山里妹子,却是让玉米的玉粉弄得柳腰身材,粉面桃花,那肌肤玉脂般白里透红,水灵灵的鲜嫩得似水豆腐,实是经不住掐动,着实让山外的妹子眼红,叫山外的男人流口水,心痒痒。可奇怪的是,自古以来,山里的妹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大都再嫁在山里的七村八庄,任凭山外的媒婆白费多少口舌,走烂了多少双胶鞋都无济于事,都不愿外嫁。山里老人常叨唠,说山里人跟山外人少通婚,山里山外没有多少亲戚,少来往,说的就是这事。山里人封闭独居,清闲艰苦,平淡度日,与世无争,这是大石山弄里的玉米养育了山里人这么一种秉性。

    崇山峻岭,几乎成了山里人和山外人交流的屏障!

    小时候,刘河就经常听到村里的阿婆们唠叨,说这山怎的就那么听山神的使唤,都聚到这呢?那山又不是玉米,能吃!言语中,常透露了几份怨恨,几分无奈。可刘河总觉得她们是唠叨婆,净说些让人发笑的傻话,闲话。最让刘河不能理解,甚至可恨的是阿婆们说话时那种异样的目光,刘河觉得那种目光象一把尖刀扎进他的眼、心头上。待刘河能走出大山到山外的乡政府办的初中上学后,他似乎已经长大了,懂事了,每每听到村里阿婆面对大石山群哀声叹气,说些什么石山变成玉米之类的话时,他便异常激动,有时愤怒得几近发疯,要知道,这些话是他的忌讳之语,是一根无形的痛苦伤感导火线,随时都可点燃他的悲伤神经啊。往往这个时候,他总是禁不住大声吆喝阿婆道,别唠叨啦好不好?那声腔那架势,倒真让阿婆们害怕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因为,这个时候,她们也知道,她们无意中又往已经懂事的刘河的伤口上拨盐辣酸汤了!

    其实,这时的刘河,比周围七村八庄任何一个山民对大石山的怨恨都要大得多。因为,他的父母在他刚上小学一年级时,就双双被大青石压死了,他们的鲜血已经无情地融入大青石中,他们撇下他,永远地离他而去了。他父母被压死时的惨状,村民们不给他看见,就连入殓时也不让他看上一眼,可他至今却可以想象得出,那肯定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曾有一段时期,他想远离这里,他不愿看见这些大石山,一看见这些大石山,他就觉得象一根钉子钉在他的心头,就让他想起父母被压死的惨状,他的心就生生象被撕裂般的绞痛。他想走出大山,永远不再回来,即使流浪在外甚至饿死他乡也无所谓,可他做不到!他离不开自己的养父养母,更离不开自己亲如胞生的义妹!

    曲流村周围这一群大石山,千百年来是没有人懂得是一群宝山的。只是到了小日本侵占东北三省后,有一年,有几个人来到曲流村,其中只有一二个人会讲中国话,其他的人好象都是哑巴,一天一声不吭。他们就借住在刘大财家的草房里,给刘大财的父亲一点民国钞票,刘大财的父亲乐得脸上象开了一朵花。那一年,刘大财已经一岁多了,已经会说话走路了,印象中,他们长的都一样,应该是中国人,只是好象是哑巴的长的比较矮,鼻子下面留有一圆点胡子。他们一住就是一个多月,虽然一声不吭,可见了面总是笑脸相迎,比乡亲们还友好。他们白天出去一整天,晚上就回来住,起初,还有吃的东西,什么盒子装的,纸包的,有的是肉干,有的是饼干等,还送给刘大财吃,没吃过这种东西的刘大财心里很是乐了一阵子呢。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带来的东西吃完了,就向刘大财的父亲买玉米、红薯什么的,给他钱,钱是民国的钞票。他们白天从山上拿回来一些小块石头,用小纸袋装好,用笔做好标记。当他们要走的前几天,刘大财的父亲问那个会讲中国话的人,起初那个人不讲,走的前一天才暗地里告诉他说,是来找矿石的,你们这些山都是宝啊,山底下都是宝啊,特别指着村后不远的狮子山说,那座山的矿石埋得浅,矿石品相好。刘大财的父亲问,他们是什么人?来找的是什么矿石?会讲中国话的人告诉他,他们是日本专家,来找的是滑石矿,日本人搞工业,最需要这种矿石了,要不是他们是日本人,说了他们也听不懂,我才不敢告诉你呢。再后来,他们一走后,小日本就投降了,后来是不是还有人来找矿石,刘大财的父亲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