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王勃
作者︰
劉仁前 更新︰2015-12-16 09:52 字數︰2357
“落霞與孤鶩齊飛，
秋水共長天一色。”
此句，爛熟于心久矣。想來，亦由于此句之故，念我記住了位于“初唐四杰”之首的大才子王勃。
今歲暮秋初冬時節，我有幸去了一趟南昌，登上與黃鶴樓、岳陽樓並稱江南三大名樓的滕王閣。說實在的，韓愈老先生所言“瑰偉絕特”，我是一點兒也沒看出來。听人講，眼前的這座滕王閣，為1989年10月第29次重建。雖說是仿宋建築，亦不失“碧瓦重檐，層台聳翠”之風範。然，給我的感覺卻是活脫脫一個假古董，叫人提不起神，起不了興。環顧四周，這滕王閣竟然與一座座具有現代氣息的高樓相連，可以說是氛圍全無。登樓遠眺，原本頗為開闊的江面已被破壞，江中出現了一道長長的堤壩，頗似原本面容嬌好的女子臉上多了一道疤痕，好不叫人可惜。再細看，眼前的江水漸枯，且已渾濁。真可謂，秋水長天之景難現，落霞孤鶩蹤影渺然。不知韓愈老先生見了如今的滕王閣，還會不會有“臨觀之美”、“江南第一”的盛贊了。
樓閣沒有什麼好看的，景色也沒有什麼好看的了。到是閣中宋代大文學家、大書法家甦軾手書《滕王閣詩序》吸引了我。“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軫，地接衡廬。……”欣賞著東坡居士典雅的書法，咀嚼著這膾炙人口的文字，自然而然地令我想起了英靈早逝的王勃。說實在的，這滕王閣得感謝王勃，這滕王李元嬰更應感激王勃。正如王夫之在《江行代記》中所說“滕王閣……徒以王勃一序，膾炙千古！”
關于王勃于重陽日登上滕王閣作序的神話般的故事，最早的記載怕要算王定保的筆記《唐摭言》了。說，王勃十四歲那年從山西動身，萬里迢迢去看望遭貶至南海交 為官的父親。王勃坐船逆流而上，行至江西與安徽交界的馬當山，風浪大作，船不能前行，只得借山廟避風。待王勃觀瞻山廟回船時，忽見一須眉皓白、貌若神仙者，坐于巨石之上，遙問︰“來人可是王勃？明日重陽，滕王閣高會之時，若往而作文，定當不朽。”王勃正大惑不解，老者笑道︰“爾但去，吾當助清風讓爾翌日早達洪都。”言罷，祥雲四起，瑞氣盤旋，老者便飄然而去。當王勃趕到洪都府時，閻都督果然開宴，遍請江右名儒，說是要請各位才子為滕王閣作記。被請的才子們知閻公之婿前一天晚上就撰好了序文，因而一再推遲，不敢應承。誰知輪到王勃時，王勃欣然受之。閻都督大為不悅，退而更衣。王勃哪管這些，長飲之後，執筆而作，文思泉涌，一瀉千里。小吏跑步報所寫詩文，前幾句，都督均不以為然。當報到“物華天寶，龍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都督大喜。再听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一聯，閻公拍案而起，“此子落筆如有神助，天才也。”在眾人敬羨之際，王勃早已不辭而別。此時，閻都督發現結尾詩的末句空留一字未寫，眾才子見是“檻外長江□自流”。于是，有猜“獨”的，有猜“船”的，有猜“水”的。閻都督均不滿意，吩咐下人快馬追趕王勃，以千金而求一字。待下人幾經奔波，從王勃那里得字而回時，都督滿心喜悅，問道︰“究竟何字？”下人答道︰“字已寫在我手心，大人請看。”誰料想，下人在都督面前伸開手掌，竟空空如也。“千金難買一字啊！”都督正在感嘆，猛一想，莫非是一“空”字？“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好一個‘空’字！萬千感慨，盡在一字之上。”眾才子無不稱奇。遙想當年，王子安在滕王閣上筆走蛇龍，揮灑自如，出神入化，是何等的風流倜儻，又是何等的灑脫狂放。王勃絕沒有像如今的某些“大師”、“泰斗”之流，枉擔了“初唐四杰”的虛名。
此傳說，到也不只是在民間流傳，亦有見諸于文字的。宋人李𠠬等《太平廣記》、《唐書• 文藝 •王勃傳》中對王勃作序，閻都督賞詩之事均有頗為詳細的記載。王勃出身于書香世家，他與兩位哥哥皆有“神童”的美譽。《舊唐書》說︰“勃六歲，解屬文，構思無滯，詞情英邁。”相傳，王勃十歲那年的重陽節，與其父郊外賞菊，不假思索便以“中秋賞月，月浸白 如玉盞，盞盡浸月”一聯，對上了父親“重陽游郊，郊野黃花如金釘，釘滿野郊”的上聯。而由關雲長而引發的父子之對，則更是精彩絕倫。父親見那關帝，左手托三綹長須，右手握青龍偃月刀，秉一柱紅燭，讀一部《春秋》，後側有一黑面周倉，牽赤免馬以待。于是生出一聯︰“捧青須三綹，對青燈讀青史垂青名手中握青龍偃月。”王勃正在看那匹泥馬，忽听得父親出出考題，眼楮一亮，便脫口而出︰“芳赤縣千古，秉赤面掬赤心輸赤膽跨下騎赤免追風。”此聯一出，向來以嚴厲著稱的父親也連聲道︰“好，好，好！”
說來甚是可惜，有如此才情的王子安，竟是命運多舛多難。公元675年，他竟在赴交 的途中不幸溺水受驚，時隔不久，便結束了極其短暫的二十六年人生。這給唐代的文壇帶來了怎樣的悲哀？這給後來的華夏文化，留下的又是怎樣不可彌補的缺憾！雖說，對王勃歷來也是褒貶不一。即便是他那天才聯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也有人認為是仿庾信《馬射賦》中“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所得。我想，即使是仿，王勃之句與原聯已是不可同日而語矣。王勃的“落霞秋水”一聯，狀及滕王閣萬千氣象，周遭景物，透視出詩人開闊的眼界，高遠的意趣，博大的胸襟，這是庾信“落花楊柳”一聯無法比擬的。
敘說王勃生平種種的小說、戲曲、電視劇之類不少。我從南昌回來不久，就在中央電視台電影頻道看過一部描寫王子安的電影，很受感動。不是為別的，電影中，“落霞”竟成了詩人十分心愛的女子，不僅貌若天仙，而且精通音律，縴縴玉手間流淌出的是美妙醉人的樂曲，好不叫人愛憐。結尾處，“落霞”竟又與“孤鶩”一起飛向蔚藍的蒼穹，何等美妙，何等浪漫！然而，再看看在葦叢中奔跑詩人，是多麼的淒慘，多麼的悲涼！王勃，你讓世人記住了滕王閣，而滕王閣也讓人們記住了你的淒涼。一想起這些，心頭不免便憑添幾多感嘆，幾多憂傷。“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當年年少才高的王勃呢，如今又在何方？那潺潺不斷江水，是你發出的感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