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龙正睡着，突然被一阵啰唣声惊醒。如龙急急爬起来操铳躲墙后窗棂下，就着木窗户的缝瞧前屋。前屋是米行的大厅，木栅门板都上着，只小门虚掩着，大厅里的光线暗暗的。几个东洋兵，端枪冲着如麒。一个方脸的汉子，正跟如麒说着啥。屋顶上的天窗里透下来的光正好落在那汉子国字形的方脸上。

    为了听清方脸汉子说的话，如龙示意留种和猎犬不动，自己绕到了正屋的窗下，离大厅很近。

    方脸汉子说：“夯觉小队长问，路营长呆过的地方怎么会有你们东门记的米袋子？！”看阵势，如龙估计那方脸的汉子就是翻译官薛从贵。

    如麒说：“陈墩镇上好多人家吃我们东门记米行的米，好多人家有我们的米袋子，陈墩镇的人都晓得的。”

    薛从贵翻译给那叫夯觉的小队长。夯觉小队长又叽哩哇啦说了一通啥话，薛从贵翻译给如麒说，“夯觉小队长说，你骗皇军是骗不了的，你东门如麒，是归家的大儿子，这陈墩镇的人都晓得的。”

    夯觉小队长叽哩哇啦一句，薛从贵翻一句。

    夯觉小队长说：“你东门记米行私通路营长部队，给他们提供军粮，良心坏坏的。”

    薛从贵翻的时候，有一个东洋鬼子把一只东门记米字样的米袋子丢在地上。如龙知道东洋鬼子多少摸了些他们的底细，如麒这回定凶多吉少，然他只一杆铳，虽说躲在暗里能放上两铳，然这铳根本抵不了他们的长枪。

    如龙只觉得脚底的血在朝脑门上涌，操铳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夯觉小队长又叽哩哇啦一句，薛从贵说：“夯觉小队长说了，米行的米全部充公。”说着，门外一招呼，米行外早候着的一些人便涌进米行。

    随即，米行大厅的木栅门板被乒乒乓乓地卸了下来。装米袋子的装米袋子，扛米袋的扛米袋。几个东洋鬼子在一边吆喝催促着。

    如麒早就预料会有今日这一出戏的。前几日，东洋鬼子来，就有所意图。他这米行里的米，早就被东洋鬼子盯上了，路营长的米袋子只是一个小小的借口。

    米扛完了，所有的米囤都散了架，东洋鬼子走了。

    大厅里只有如麒独自站着。

    如龙见正屋的另一扇窗后，站着受惊的嫂子和孩子们。

    如麒手一摊，冲着窗户说：“没了，再也不用牵肠挂肚了。”

    几个伙计出来埋头扫地上的残米，很小心，几乎把砖缝里的米粒都扫了出来。一些很脏的米，则用筛一遍又一遍地筛尽。装了几个袋子，依次放着，米袋子上做了一些记号。

    如麒给伙计每人几块大洋，说：“你们每人拿袋散米回家吧，啥时时局变好了，我会招呼你们回来的。”

    伙计们攥了大洋，掮了米袋，迟疑着跟如麒鞠了个躬，再跟窗后的太太也鞠了个躬，轻轻地说了声：“大掌柜，我们先走了，用得着时，只消招呼一声。”

    如麒说：“走吧。”

    伙计依依不舍地回头说：“老爷太太，你们自己多保重。”

    伙计走后，如麒便严实地上了木栅板，关上了小门，往日人来人往的米行大厅一下子重又安静，暗暗的。

    如麒拖着脚，来到了后屋，找了把铜壶，点火烧水，沏了一壶茶，取俩盖碗，默默地跟如龙对坐着，喝着茶，心思重重。

    一直喝到天色漆黑，如麒突然性起，一把把手中的盖碗砸在桌上，黑暗中巨大的响动，把屋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盖碗的碎片，划破了如麒的手心，血涌了出来，如麒全然没感到一点痛。大嫂过来为他抹药包扎，没有一句埋怨。

    再添了一只盖碗，又对喝。

    大嫂弄两个孩子睡了。留种独自睡着，睡得很沉。几条猎犬在一旁趴着，黑暗中，只有眼珠子隐约忽闪着。

    蓦地，如麒拉拉如龙的衣袖，轻轻地说：“带着你的铳，跟我后门出去。”

    如龙一起身，众猎犬齐刷刷站了起来，扭动着腰肢，随着如龙的轻声呼唤，先后蹿出半开的后门。

    “记得薛从贵的模样不？！我们去摸他的老巢！”如麒轻声跟如龙说：“跟着我。”如龙见如麒手里攥着把短刀，夜色中似乎泛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