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

    江北大学的硕士博士生导师都羡慕文学院的邱平安教授门下有十二个漂亮的女弟子，博士二年级的夏岚，博士一年级的袁琼瑶、南蕾，硕士三年级的安子萱、俞蓉，硕士二年级的代珊、夏晓彤、谷开云，硕士一年级的易雯、白薇、夏旋、向卉，外界称之为邱门“十二钗”。

    邱平安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师门弟子每个月聚会一次，每次师门聚会的时候，邱平安就有一种坐拥花丛的感觉，自然，酒不醉人人自醉，聚会之后的邱平安每次都会被众女弟子给灌得醉醺醺的，在严查酒驾的政策下，每次都是欧正阳给他收拾残局。

    估计邱平安正是预感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欧正阳刚被录取为他的硕士研究生的时候，他就告知欧正阳，必须在暑假期间拿到驾照。一头雾水的欧正阳实在不知驾照和自己读研究生怎么才能给关联上，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从自己兼职的收入中挤了又挤，终于在读研一个月之后拿到了驾照。

    拿到驾照的第二天，就有人给他电话，让他去江北大饭店去接邱平安。邱平安在一个饭局上喝多了。

    欧正阳当时立刻就明白了邱平安为什么一定让他在暑假当中拿到驾照，原来是为了给自己找了免费的专职司机，而且，自己这个专职司机在四年的读研读博期间，驾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邱平安的黑色帕萨特简直就成了欧正阳的私家车，不过每次都是在邱平安喝酒之后。

    所以，每次师门聚会的时候，欧正阳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邱平安在众女弟子面前侃侃而谈，尽情的展示自己儒雅教授兼美男作家的魅力。聚餐后，由欧正阳扶着醉醺醺的导师，跟一众美女弟子一一的摆手——沙扬娜拉。

    每当这个时候，欧正阳在众多的美女师妹面前，似乎也就只是一个专职的司机而已，似乎没有人把他当作大师兄。

    同一宿舍的表师兄在一次酒后对欧正阳说：“兄弟，你知道你的那些美女师妹是怎么说你的么？”

    看到欧正阳投过来的不解眼神，他举起酒杯和欧正阳碰了一下，然后有点坏笑的说：“她们说，你自己就是一部《西游记》。”

    欧正阳的专业是现当代文学，再往细了方面划分，研究的方向是邱平安的文化创意产业。虽然对古代文学不是很熟悉，但《西游记》还是比较了解的，至少在小时候，每个暑假都看过一遍电视剧版的《西游记》。即使如此，他也不知道，师妹们怎么会把自己当作了《西游记》，而且还是全集版的。

    他举起酒杯敬了一下表师兄，“大哥，别捉弄我了，你就直说吧。”

    “你不是她们的大师兄嘛！”

    “是啊。这又怎么了？”

    “大师兄在《西游记》里就是孙悟空啊，孙悟空不管有多大的能耐，即使是大闹了天宫，做到了齐天大圣，也不过只是一只猴子而已，猴子的下场就是给大家带来笑料，被大家玩耍的。”表师兄说完之后，打了一个哈哈。

    听到这些，欧正阳顿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也是，这几年来，自己在师门里，不就是一直被大家玩耍，而又看不起的猴子么。

    自己对每个师妹都是尽心尽力的，她们找不到的书，一个短信，他很快就会给送到指定的地点。完成不了的课程论文，一周之后就会发送到她们的邮箱。论文发表任务完成不了，他也总会把自己的名字署成第二作者，把某个师妹的名字署成第一作者，在某个学术期刊上给发表了。这一切，既是因为邱平安每次在女弟子面前都会强调他是大师兄，要尽心尽力的帮助师妹；也是因为他感觉自己是把她们真心的当成自己的亲人了，自己没有小妹，师妹也算是吧。

    即使如此，邱平安的女弟子似乎没有并没有把欧正阳当作是自己的大师兄看待过。甚至，几个女生还一起合伙商量着整蛊他。

    一次，谷开云给欧正阳发短信说：“师兄，刚才向卉第一次打你的电话，里面回答说‘我在上厕所’；第二次打你的电话，里面回答说‘我的电话掉厕所里了’。师兄，你在干什么啊，怎么回事啊？”几个师妹头凑在一起，你瞅着我，我瞅着你，都在猜想，欧正阳会怎么回短信。

    过了一分钟，谷开云的手机滴滴声响了，一条短信过来，几个人赶紧凑在一起看欧正阳怎么回的短信。

    “没有啊，我一直在宿舍，手机就在桌子上呢，没有电话打过来啊。”

    几个人顿时爆笑起来。

    饶是如此，邱门弟子之间的关系还算是融洽的，平时也未见有什么摩擦出现，完全是一派和谐社会盛世欢歌。

    读书读到硕士博士，特别是文学院的女生，每个人的内心都自然会有那么几分清高与自傲在身上带着，看别人的时候，眼光不由自主的会带着一丝俾睨的意思。所以，你在大学校园里如果看到一个女生走路的时候，如果眼光向上仰着，看什么都有一点不屑的神情的话，那估计大多是文学院的女生，再稍微问清楚一点的话，更有可能不是硕士，就是博士。

    所以，才会有人调侃说，本科女生是黄蓉，硕士女生是李莫愁，博士女生是灭绝师太。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

    甚至传说一名女公务员王小姐去婚介公司征婚，出示了本科学历证书，婚介所应她的要求介绍了一名本科学历的男青年。一年来，二人感情发展得很顺利，可最近，因为这学历，二人闹得即将分手。原来，王小姐是个博士，当初来登记时害怕她的高学历吓着男士，所以只拿来了本科毕业证书。王小姐之所以在前不久才告知刘先生自己的真实学历，是因为她觉得交往快一年，两人感情也已经比较稳定，所以她不想再向对方隐瞒这件事。只是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强烈，竟执意要分手。刘先生一定要分手的原因是“这一年里面，我们相处得还算愉快，她比一般的女孩子多了稳重和理性，挺难得的。如果不是发生这件事情，我们毫无疑问会继续下去。我绝对不是因为学历没她高而自卑，有顾虑的应该是她而不是我，如果她坦然，为什么要骗我？真实文凭都不亮出来，明明是因为她怕别人觉得女博士都是只会读书不会生活。”

    王小姐说，以前看到过一个新闻说博士女不好找男朋友，于是冒充本科，上来找的人就多了，可选择的面也宽了，最后找了个很不错的。自己的实际遭遇跟她类似，再说年纪不小了，过去因为学习，交友圈子很小，只能通过这种形式，要知道他如此在乎，情愿这辈子都以大学生的身份和男朋友交往下去。

    邱门十二钗中的每一个人，走在江北大学的校园里，都会表现出这种文学院女生所独享的特征出来。

    所以，每次聚会的时候，欧正阳在邱门十二钗这万花丛中，根本没有坐拥花丛的感觉，更多的倒是局外人的感觉。

    还真的完全是个局外人，因为她们聊的话题不外是化妆品、衣服、皮包之类的，欧正阳很多只在网上见过，更有很多听也没听说的。她们聊这些的时候，带着些羡慕，更多的时候是炫耀，摆明了是没有把欧正阳当作一个倾听对象的，特别是袁琼瑶、安子萱。

    袁琼瑶自己是博士，在女生当中属于已经修炼到了灭绝师太级别的了，再加上她来自上海，家庭背景比较好，还没有毕业，父母已经通过关系，给安排到上海某著名高校文学院作教师。

    安子萱虽然还只是硕士，但她来自天堂苏州，父母资产据说已经过亿，所以，读书对她来说，纯粹是消遣。硕士三年级面临毕业，别人都在为工作焦头烂额的时候，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每天在宿舍听歌看电影，过自己文艺式的休闲生活。在一次聚会的时，欧正阳一宿舍表师兄的女友谈起安子萱已经被邱平安内定为明年的博士了。因为今年的博士招生已经结束，安子萱要在学校等一年，也就是说，别人在为工作拼命的时候，安子萱在学校悠闲的享受一年，明年接着读书，而且这个招生名额还是校长亲自批给邱平安的。

    在别人啧啧羡慕的时候，欧正阳完全像是在听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人的故事一般。

    对他来说，读书是为了能够找一份比较好一点的工作，工作是为了能够挣点钱养活自己养活父母，也就是说，读书的目的也是为了挣点钱而已。既然安子萱家里已经那么有钱了，而且，她父母就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那安子萱为什么还要读博士呢。

    虽然欧正阳已经读到了博士，他对某些问题的看法，脑筋还是和他的农民父亲一样的顽固。

    他也就是想想而已，不为这些而纠结，这些事本和自己无关，犯不着为这些而伤神劳思的。

    也正是因着他对一切事都抱持着这样的态度，所以，邱门十二钗和他这个邱门弟子里唯一的男性之间，关系也还算是挺好的。当然，这种好也仅仅局限于平时有需要帮忙的时候，特别是导师催着要课程作业的时候，她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他这个大师兄。她们对首先想到依靠这个大师兄是理所当然的，邱平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明确表示，大师兄应该无条件的照顾自己的小师妹。

    在欧正阳的印象中，十二钗之间的关系还是挺和谐的。

    博士夏岚、袁琼瑶、南蕾之间，平时很少有来往，再加上博士几乎不上课，都是自己做自己的研究，文科的研究，也就是呆在宿舍里写写论文而已。所以，除了聚会，很少见到她们之间有在一起的机会。

    倒是几个硕士小师妹之间，上课的时候，经常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课下也经常在一起约着逛街，一起交流某某品牌的化妆品的护肤效果，或者一起褒贬一下某女生的男友，诋毁一下某导师的夫人长相，等等不一而足，虽然谈不上究竟有多么的亲密，倒也是其乐融融。

    当然，在欧正阳看来，这一切在邱平安和张力中开展合作的那一刻，开始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邱平安虽然凭借自己的美男作家的名气被破格评为教授和硕士生导师，但在文学院的一些老先生眼里，这些算不得学问，是不入流的末道，所以在平时的相处中以及学院的教授学术会议和院学术委员会里，邱平安是被大家不自觉的排挤的。在学院的一些重大决策中，是没有人会考虑他的意见的，即使仅仅是在学院的学术决策方面，他的意见也是最微不足道的。

    这让一直有点心高气傲的邱平安比较憋闷，一直想着在所谓的学问方面弄出一点大动静来，好让学院那些看不起自己的老先生们知道，自己不仅创作方面行，学问也是一样的。

    在一次有关文化产业的学术会议上，他认识了澳大利亚纽斯卡尔大学过来的张力中教授。张力中在澳大利亚纽斯卡尔大学从事的是文化产业研究，在对谈中，邱平安敏锐地意识到文化产业研究与当下国内将要出台的文化产业政策之间的对应关系，于是，他积极地和张力中联系，并取得张力中的邀请，到澳大利亚考察大学文化产业的教学与研究。在澳大利亚考察的时候，邱平安和张力中商定，由张力中牵线，邱平安在江北大学呼应，两家高校合作开展文化产业研究。在此基础上，由张力中给邱平安的学生发邀请函，然后由江北大学同意，合作开展联合培养博士。

    江北大学文学院的博士在国内修读第一年的公共课，第二第三年到张力中所在的澳大利亚纽斯卡尔大学修读文化产业，并完成博士论文，毕业前夕，由纽斯卡尔大学和江北大学共同主持答辩，毕业文凭和学位证署名仍是江北大学。

    在谈妥了这些细节之后，邱平安回到了江北大学，和校长林浩宣商量联合培养博士的合作办学事宜。在得到校长的许可之后，邱平安承诺一定以文化产业为龙头，为文学院争取申请到国家社科基金的重大研究课题，并在未来几年内让文化产业研究成为文学院乃至整个江北大学的龙头专业。

    林浩宣校长最后刻意提醒了邱平安一句，文化产业要转化为经济价值！

    这句话对邱平安来说，有点一语惊醒梦中人的醍醐灌顶效果。在办妥了和张力中的合作办学一系列的细节之后，他利用文化产业的招牌，在江北市科技园区创办了一家阳天文化传媒公司，从事文化创意策划、宣传、文案，由于由众多的博士硕士做免费员工，再加上澳大利亚纽斯卡尔大学文化产业的大招牌，公司很快揽到了江北市诸多大型企业的宣传策划业务，一时之间红火异常。

    由于这个联合培养博士的合作办学是邱平安谈妥的，而且，邱平安第二年还就真的以文化产业研究为课题申请到了国家社科基金的重大项目课题，所以，所谓的联合培养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邱平安和澳大利亚纽斯卡尔大学之间的联合。

    同时，这种联合培养博士不是国家留学基金委公派的，只需要有澳大利亚纽斯卡尔大学发放的通知书，而这通知书在澳方必须经过张力中的文化产业研究中心才能办理，于是，江北大学和澳大利亚纽斯卡尔大学联合培养博士的合作办学，到了最后，就变成了邱平安和张力中两个人之间的合作。

    由于通过国家留学基金委的公派考试非常的困难，而且即使通过考试了，可以出去攻读国外大学的博士学位，国外大学博士学位的含金量决定了其攻读的难度可想而知。于是，综合衡量下来，这种联合培养的方式就成了很多人的青睐，不但文学院的在读博士想尽一切办法争取机会，邱平安的硕士也紧盯着。如此一来，资源紧缺必然带来竞争，而竞争的结果就是邱平安的门下弟子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彼此较着劲。

    欧正阳就是在这一过程中慢慢觉察到师门内每个人关系的微妙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