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殿内，孝文帝正在看着手中的一张纸笺，似乎没有觉察到沈崇进来。

    沈崇刚要下跪，孝文帝一拍面前的桌案，低声道：“罢了，沈爱卿，你来看看这个纸笺上的事情，谈谈你的看法。”

    沈崇心里一惊，孝文帝声音虽然不高，但能明显的听出里面的怒气来。

    沈崇赶忙向前迈上两步，低头从孝文帝手中接过纸笺，刚一看完，立刻吓得浑身是汗，赶紧“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孝文帝面前，“皇上，是臣的失职，请皇上治臣失职之罪。”

    纸笺上写的是四句歌谣：

    孝文帝，糊涂犯，

    迁洛阳，大旱现。

    动龙脉，江山险，

    返平城，代代安。

    孝文帝不动声色，“沈崇，在京畿的范围内，发生这种惑乱民心之事，你作为京畿府尹，竟然没有上奏过，是你的失职不察，还是你刻意隐瞒不报？”

    “皇上……”沈崇刚想回话，蓦然看见站在孝文帝身边的黄宣向他摇了摇头，便赶紧停了下来。

    “给你三日期限，后天早朝，朕要知道这歌谣是什么人编排出来的，你没有困难吧。”

    “臣一定查清歌谣的来源”，沈崇心里暗暗叫苦。这歌谣他早就知道，作为京畿府尹，洛阳城周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清清楚楚的在他的眼前，但他只是一个京畿府尹，官职低微，没有孝文帝的允可，他连上报都不敢想。

    “去吧，后日早朝前，你通过黄宣直接见朕。”停了一下，孝文帝接着说，“黄宣，你和沈大人一起查办此事。”

    宣明殿外。

    “沈大人，不知您要如何查这个歌谣的来源？”黄宣有点心不在焉。

    “公公，您就别为难我了，还请公公给下官指一条路来。”沈崇知道，这肯定是孝文帝故意让自己查的，孝文帝肯定已经知道了歌谣的来源，只是不肯相信，让自己确认一下而已。作为孝文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太监之一，毫无疑问，黄宣已经知道这歌谣的来源了。

    “沈大人高看老奴了。”黄宣故意端着不明说。

    沈崇沉思了片刻，从自己腰间解下所佩之古玉，顺手系在了黄宣的腰间，“公公，这是先皇赐给父亲的躬圭，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黄宣知道，沈崇的父亲沈坚曾数次领兵北攻柔然，跟随先帝灭胡夏，平山胡，西逐吐谷浑，灭北燕，灭北凉，为魏国立下汗马功劳，被先帝献文帝拓跋弘封为勇毅伯，他的这个躬圭是先皇赏赐之物，自是价值连城，当下便不拒绝，任凭沈崇把玉配在自己的腰间。

    沈崇把玉系在黄宣腰间之后，后退一步，双手作揖，“还请公公为沈崇指点迷津。”

    “沈大人，客气了”，黄宣满脸带笑，“老奴也是奉皇上之命和沈大人一起查办歌谣的来源，我俩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办不好的话，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啊。”

    “敢问公公，下官应该从何处探问？”沈崇知道，既然孝文帝派黄宣和自己一起查问此事，那孝文帝手上的那张纸笺肯定是黄宣给的，别看黄宣平时不像太监总管何敬那样时刻伺候在孝文帝身边，但黄宣却是给孝文帝办秘密任务的，自己要想不惹怒孝文帝，也只有听黄宣的话，不然的话，自己府上一百二十多条人命，自己祖上几代人拼命换来的荣华富贵，极有可能在自己手上灰飞烟灭。

    “沈大人，这歌谣你应该听过的吧”，黄宣依旧是满脸带笑。

    “这个……”沈崇知道，自己也只能说听过的，“歌谣是听过，我在奉皇上之命安抚因酷热致死之人家属的时候，听一些流浪孩童唱过，但却没放在心上，这是下官的失职。”

    “依沈大人之见，这歌谣针对的是什么呢？”黄宣故意不点破。

    沈崇心里一惊，莫非是……？

    “公公，你是说……？”沈崇惊恐地望了望宣明殿的东南方。

    “沈大人莫惊，圣上命你查办此事，老奴只是协助你，一切自然是由你做主，该往何处去，老奴自然听你的。既然，沈大人认为应该从那个方向查起，那我们就不妨试一试。”说话的同时，黄宣用手轻轻的指了指宣明殿的东南方。

    沈崇暗暗叫苦，黄宣这是摆明了暗示自己，应该从宣明殿的东南方查起，可自己如何敢得罪，那可是当今的东宫太子元恂所在地，太子的背后是孝文帝的皇弟高阳王元雍和河间王元琛，这两个人一个掌管户部，一个掌管吏部，怪不得早朝时孝文帝问太子时，太子会同意高阳王元雍的意见，认为半月之后就是白露时节，洛阳城自会天气转凉，酷热自会解除，劝孝文帝大可不必为此操劳。可是，有这两个人的支持，太子应是安然无虞的，可太子又为何要弄出这个歌谣呢？

    见沈崇一脸的茫然，黄宣低声道：“沈大人，莫非你真的以为圣上忧虑的是洛阳城的干旱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沈崇不由得暗骂自己，毕竟在官场也做了几近二十年了，怎么竟然还没有一个太监看的深远。作为一代雄主，孝文帝怎么可能会将洛阳城这短暂的酷热记挂在心上，孝文帝忧虑的肯定是有人趁着这次酷热而觊觎皇位，正像歌谣中唱的，“返平城，代代安”，阴谋要把都城迁到平城去，这明显是反对孝文帝的迁都洛阳和汉化政策，反对迁都洛阳和汉化政策，无异于就是反对孝文帝本人，这是任何一位君主都无法容忍的事。君主作为天下大权归一的掌控着，是不会容忍别人挑战自己的权威的。

    想到这儿，沈崇汗顿时湿透了衣衫，自己早朝中的一个不慎，不成想竟会把自己全家一百二十多条人命和自己祖上几代人拼命换来的荣华富贵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但悔之晚矣，如今之计，只有抓住黄宣这根救命稻草了。

    “公公就我！”沈崇满头大汗跪在了黄宣的面前。

    “沈大人，快快请起”，黄宣轻轻地扶起沈崇，“折煞老奴了，折煞老奴了，我可担当不起啊。”

    “公公，请给沈崇和全家一百二十多条人命指一条活路，今生今世，一定报答公公的救命之恩。”沈崇跪着，不肯起。

    “沈大人，你也不用过于担忧，我俩今天可是奉当今圣上的口谕调查歌谣之事的，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尽把事情的原委告诉给圣上就是，置于圣上如何裁决，我们做奴才的，可就管不着了。”黄宣看似有点轻描淡写。

    沈崇心说，哪有这么简单啊，伴君如伴虎，自己搀和的可是当今圣上和未来的皇帝之间的争斗，不管结果如何，自己都是被牺牲的。一念及此，沈崇有点万念俱灭。

    “既然这件事情让沈大人如此棘手，那我们不如去求救于一个人，沈大人以为如何？”

    沈崇知道，黄宣终于开口了，他这是想给自己指明一条路了。

    沈崇赶紧说：“不知公公要在下求救于何人？”

    “当今二皇子，鲁阳王元恪。”

    沈崇知道，自己只要迈出这一步，就已经介身于宫廷争斗之中，再也不能回头了，但自己现在回头也无路可走了。

    “公公，烦请您把下官引介给二皇子。”沈崇知道，只能赌这条路了。

    “沈大人请，二皇子早就知道沈大人的才干，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结交沈大人，如今正是绝佳时机。”黄宣迈步朝宫外走去。

    辰时已过，烈日高挂，众蝉在枝头鸣叫，沈崇直觉得这蝉鸣有些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