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一言九鼎的岁月
作者:彊疆      更新:2016-09-29 17:07      字数:3400
    第59章:一言九鼎的岁月

    尽管艳冰的祖父当上人民代表后,待人处事总是那样谦和沉稳,大有二罗那番儒雅的风度,但庄上人仍是像对待所有冷家人一样而瞧不起他,甚至远远见了就像回避瘟神样立马转身离去,似乎担心一旦与他搭了腔,就沾上晦气,将来自家出生的孩子也会像冷家人样,十二三岁就坏胚子,就不知廉耻……

    如果说清风庄的人对冷少宣的看法有了彻底的改变,那还得从说话爱用鼻孔“吭吭”的“吭”说起。

    “吭”的大名叫古景仲,因为他在解放前曾带领全庄人以“炮灰论”为由,一次次阻碍了大罗二罗他们的“民运”工作,新中国成立后,“肃反”开始了,政府能不找他算帐吗?他能逃得了那场阻碍“革命”的干系?

    据说就因“炮灰论”这一条,工作队就足足为“吭”整理了五十页的文字材料,只待当时的村人民代表冷少宣在那份材料上签个字或是按个手印,就可立马将“吭”逮捕,关进大牢!

    那天,全村人都集中在村口那棵古老的黄梿树下。

    此次清风庄的村民没有坐松木椅,更没有翘二郎腿,只是一个个毕恭毕敬地站着,大气不出一声。尤其是被安排在前几排蹲着曾说过或是赞同过“炮灰论”的那些村民,更是双手插进袖管搂抱胸前,低沁着脑袋,看着自己脚尖或黄土,不时瞟一眼台上那个腰间别着盒子枪的工作队长,再瞟一眼站在台前正被两个工作队员看护着的“吭”,就见“吭”已耷拉着脑袋,浑身抖瑟……

    “冷代表,上来呀,就等你签字呢!”

    听到“肃反”队长在台上叫喊,全村人更是吓得一个个闭上双眼,心想:这下完了!当年菜花被万家赶出,是“吭”领头把菜花说得狗屎不如,硬是逼着冷家将菜花母女赶出了家门;小少宣好那年被抢进沙家,又是“吭”从中穿的针引的线,惹得小菜花挥枪夺子,酿成后来梅花坳一战;还有,“吭”平时对冷家那些冷言冷语……现在“吭”已触犯王法死到临头了,这冷家人还能不趁势“秉公执法”?

    “冷代表,上来呀!怎么就不上来呢?”台上的队长抠着腰间挎短枪的皮带,显然很不耐烦了。

    台下的人虽然紧张得不敢抬头,但还是暗地转动脖颈,想在人群中寻找“肃反”队长叫喊的人,无奈眼角能瞟见的全是蹲着的人的臂膀和黑黝黝的脑壳,无法见到要见的人!

    据村上人说,那时“肃反”队长慌乱了,就一个劲地在台上转来转去,手枪的缨穗砸着胯间的裤上“卜卜”响。现在想起来,还真觉得那位队长极像西门闹眼中的洪泰岳:那赭红的牛皮枪套,牛逼哄哄地挂在他的屁股上,反射着阳光,散发着革命的气味……所不同的是,那位队长不是像洪泰岳样在警告阶级敌人,而是在检讨自己:为什么把事情就看得这么简单?原以为不就是签个字吗?只要字一签,把古景仲送进大牢,不就算完了!谁知这位人民代表咋就这么难讲话呢?他不签字,就无法逮捕那个“炮灰论”的炮制者古景仲呀!不逮捕他,这对革命……

    那次,清风庄的村民终究是虚惊一场,不仅那个坚持“炮灰论”的古景仲没被逮捕,就连那些说过或是赞同过古景仲“炮灰论”的村民也没再遭追查。原因就是清风庄的人大代表、也就是艳冰的祖父冷少宣,始终坚持一条:在当时的情况下,古景仲以及和古景仲一道说“炮灰论”的村民,说的都是大实话,没有任何攻击“革命”的恶意!据村中老辈们说,后来 “肃反”队长听了解释,不仅十分赞同艳冰祖父的意见,同时当即挥笔写下四句诗赞道:“清风庄的天,属于冷少宣,一言赛九鼎,免了全庄冤!”

    如果说“肃反”那次艳冰祖父一句话救了“吭”的一条政治生命,赢得全庄人的感激,而后来艳冰祖父一句掷地有声的话,更是拯救了清风寨公社千万条濒临死亡的生命!

    那才是真正的一言九鼎啊!

    艳冰祖父担任清风公社一把手时,正是我国三年经济最困难的时期。清风庄的老辈常说,那虽说是老天爷的罪孽,但更大的罪孽还是地方干部的浮夸!那时,地方干部把浮夸当成了一种时尚,当成相互邀功的筹码!你说 “水稻亩产四万三”,他说“明年还要翻一番”;你说“天旱地裂不下雨”,他说“端起巢湖当水瓢,哪里干旱哪里浇”;你说“粮食堆得高上天”,他说“就着太阳抽袋烟”……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加上“一平二调”,把多收入的粮食往少收的地方调走,极大地打击了农民种田的积极性,再加上连续三年大旱,粮食无收,社员一天只能吃上十几粒黄豆、蚕豆,凡是能吃的树皮、草根、野菜都吃尽了,直到最后吃起“观音土(即膨润土),几乎所有人都得了浮肿病。晚上睡下,第二天就大批的再也没起来;白天干活,干着干着就倒下;行路的,走着走着就倒下……

    那时,身为清风寨公社一把手的冷少宣,正为想不出解救社员饥饿的办法而犯愁时,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梅山那个国营林场,想到林场那里有既香又粉更能救人命的核桃!他去了,见了那场长就开门见山:“高场长,这里的老百姓都快饿死完了,我想借些核桃救救他们!”

    高场长是河南人,说话很冲:“不中!核桃是做种的,给你们吃了,俺来年到哪搞种去?”

    艳冰祖父不恼不愠,掀着衣褊扇着风,平声静气地商讨:“高场长,种子吃了第二年还能调运;人要是死了,就再也没法回来。还是借些核桃给我吧。”

    高场长话语更硬:“说不中就不中!俺这核桃是支援世界革命,打美国佬的……”

    说着,场长就用河南话喊出了林场的政治口号:“俺林场个个是英豪,山上山下种核桃,一颗核桃一门炮,活活砸死美国佬!”喊完又瞪着大眼问艳冰祖父:“你把俺核桃吃了,俺拿甚打美国佬?不打美国佬,责任哪个管?”

    据清风寨人说,那时,冷少宣也严肃起来,抻一下敞着衣褊夹袄,说:“我借的核桃我签字,天塌下来我冷少宣顶!”

    据说就是那一句话,高场长还真的同意了,并把签发核桃的事全权交给了艳冰的祖父!

    说到签名,清风寨人至今还在传说艳冰祖父那种奇特的签字法。

    艳冰祖父自从当上人民代表以致后来当上公社一把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凡是需要签名时,他不签“冷少宣”三个字,只签一个姓;连姓也不签全,只签左边那个两点水;那个“ 冫”也签得很特别,不是一点一提,而是每逢签字时,他就左手捏紧笔杆,将笔尖早早杵到该签字的地方,接着将手中笔杆在纸上重重扭动两下,就把“ 冫”扭成个俄文字母“ζ”!有人问:“冷代表,你这签的什么呀?”他边签边笑,说:“大名啊!”众人惊讶,问:“这怎么认呀?”他已将钢笔插进上衣口袋,笑着说:“认不得才是我的签字呀!”

    见多了,习惯了,再见他这样签,都不讥笑,只觉得那是他签字的独特风格。

    发核桃是春季。那天,冷少宣还是上身内衬自纺棉布对襟小白褂,外穿一件敞露胸怀的半旧灰布夹袄,亲自坐镇林场场部门口,亲自为前来领取核桃的社员签字批条。

    按照事前规定,凡浮肿严重的每人发五颗核桃,一般性浮肿发三颗,暂没浮肿的发二颗!

    据说那天发核桃的纪律非常好,大小一万多人口,按照规定,对照户口薄,艳冰祖父签一个,走一个,虽身体虚弱,笑不出模样,但心里感激,一个个拿着艳冰祖父签过字的字条去场里领核桃。

    可能是“肃反”那次过于受了惊吓,好不容易等到的“吭”,颤颤巍巍接过艳冰祖父签过的纸条,细一看,吓得哆嗦起来,重新把纸条递还给艳冰祖父,说:“冷书记,我、我多领了。”

    艳冰祖父不看纸条,指着“吭”的两个眼泡,说:“不多,你看你这两个眼泡,肿得比核桃还大哩!快拿回去熬点糊吃吧。”

    那次,“吭”是感激得一路猴着腰,“吭吭”着回家去了……

    据老辈们说,就从那,清风寨人不仅不再冷眼看待冷家人,更是把艳冰的祖父看成是清风寨人民的心目中的救星、福星!随后,他们又把原来那“肃反”工作队长的四句诗改动了一下:

    “清风寨的天,属于冷少宣,一言胜九鼎,处处民为先!”

    人生为的什么?不就是图个能在人们心目中留下哪怕是极短的一段闪亮的轨迹吗?艳冰的祖父做到了!冷家人做到了!

    现在我要参选社区人大代表了,我一定要像艳冰说的那样,好好把握时机,确保选上!待选上之后,也一定要向艳冰祖父那样,做一个为人民发声的代表,做一个让人民信得过的代表!让我们这些被沙家看成是“鸡”的草根阶层的人们,一个个也变成“凤凰”, 变成火凤凰,变成金凤凰,全部飞腾起来,飞出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飞出个公正、平等、自由、富裕更加美好的世界!想到此,我决定不再遮遮掩掩,我要将那顶罩在头上的太阳帽摘去,甩得远远的,让那桃形的黄毛彻底显露出来,暴露出来,并以此昭告天下:候选人吕宁啸这次参选天堂社区人大代表,是上苍的眷顾,是上苍的允诺,是草根人群的希冀,我吕宁啸决不辜负上苍盛情,更不辜负草民期待!我要不停顿地摆动那撮桃形黄发,我要让更多人看见,要让更多人知道,这桃形黄发就是候选人吕宁啸参选这次人大代表的坚强意志与志在必得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