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临水码头
作者:濮颖      更新:2015-12-03 20:40      字数:1663
    这里的人习惯上把大运河叫做上河,运河外的河道都称之为下河。这里地势低,水网稠密,湖荡相连。故而码头很多。

    用一两块大石头安在河边,能踏上两只脚的就算是码头。打几根木桩在水里,上面搭一条长木板的码头最常见。考究人家的码头用石条砌成整齐的台阶,一级一级从岸上一直伸展到河里。码头的边上树多。最常见的是垂柳,柔曼浓密的枝条倒挂在水面,半条河便溶在了浓阴里面。此刻的水面犹似浅淡的水墨底色,清晰地衬映或青或黄的荇藻,灵动自如的鱼虾。浓阴外的水面波光粼粼,阳光的斑点与满河的微风一起在水面上跳舞,明灭闪烁,变幻迷离。码头安静地卧在水岸,任由河水温柔地亲吻。风起的日子,水波荡漾,一层层的涟漪撞击码头,飞溅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

    夏日清晨的码头是女人们的集结地,尤为热闹。你看那谁家的新媳妇,趿一双红拖鞋,夹一盆脏衣服,簪一朵栀子花,步履轻盈地走向码头。放下手中盆,脱去脚上鞋,把一双白净净细腻腻的小脚浸到清凉的水中, 惬意地舒口气,蹲下身去欣赏水中的身影。一夜熟睡,女人的面容红润光洁,身姿袅娜,水面的影影绰绰更显了女人的妩媚与柔软。掬水,擦一把脸,眸眼更亮,捋一下胳膊,浑身清凉。想一想还在床上打酣的男人,女人的脸红了一下,抿一抿嘴角偷偷笑了。不一会,邻家的女人们都陆续地走向码头。洗脸漱口,捶衣刷鞋,连锅碗瓢盆都一股脑地端到码头,女人们一边大声拉话,一边低头做着手里的事情,在水色淋漓中,在清凉河风里,快乐就如这纯粹的河水,简单而明净。、

    码头的夏日也是男孩子的乐园。七八个黑不溜秋的淘气包,齐刷刷站在码头上,只听得领头的一声令下,扑通一个猛子就扎进水里,水面一阵波澜壮阔,转眼不见踪影,别着急,过一会你就会看他们泥鳅一样的脊背在水里钻来钻去,一会儿会摸上来几只河蚌一把螺蛳,有时也会举起一只破碗或是一只旧鞋。在大伙的嘲笑声中做个鬼脸,又重新扎入水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们便在大人的叫骂声中悻悻上岸,挨个站在码头上用凊水洗濯身体,然后快速转个身,褪换衣裤,露出跟全身的黝黑极不相称的白生生的小屁股。磨蹭着,极不情愿地跟在大人们的后面回家去。

    月色初上的时候,码头也是热闹的。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赤裸着上身,穿一条宽大的裤衩,肩上搭一条半旧的毛巾,赤脚来到码头上。有的蹲着,用毛巾湿水擦拭健硕的身体,有的干脆站在水里,畅快地戏水。他们在码头上放肆地说话。他们说天气,说收成,说女人。说女人的时候也是是男人们最快活的时候。他们说谁家的媳妇屁股大,谁家的老婆奶子尖。但是他们从来不说未出嫁的姑娘。每每说到此处,大家都会大笑着相互调侃:“你摸过?”,“没”。“眼睛给你干什么的?非得要摸过啊?”,“没摸过不算!”,“我碰过行了吧?”,“怎么碰到的?我们也要碰!”,“简单啊!明天大早你到一人巷,趁着小媳妇提篮子出来买菜,你跟她对面走过,保你碰上!”“哈哈哈!”。在下河,有很多狭窄的小巷,只能容一个人走。两个人对面过时,得侧身才能勉强过去。据说很多女人过小巷时因为太窄经常与男人“擦胸而过”而吃亏,特别是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因此一人巷又被称做“擦奶巷”。说到此处,便有女人在边上大骂“不得好!”,一边扔过一只羊角酥(很酥嫩的瓜果),或是一条挂刺的小黄瓜,男人伸手接过,在水中简单捋过,“啪”,用拳头敲开羊角酥,连皮带种地吃下肚。小黄瓜“咔擦”掰成两段,咬一口甜滋滋,脆生生。晚风吹过,河水清凉。夏日的暑气顿时便消了大半……

    夜色渐浓,码头上也会有三五个女子来洗头发。她们谁都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将长而柔密的青丝在清澈的水中濯来濯去,不一会用干净的毛巾擦干,再用一把细齿的木梳仔细地梳理,码头边上整齐地摆放着刚从头上卸下的各色发卡,发带等漂亮的头饰。那一刻正是:“夜暮风徐来,月满灯阑珊。清水濯芙蓉,闲落碧玉簪”……夜深沉,码头也恢复了宁静,直到次日的清晨。

    不知从何时起,码头随着河水的干涸,自来水的普及早已废弃不用。码头上秀美的村姑,顽劣的孩童,粗犷的男人,绝妙的风景也不复存在。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故乡的码头才似一桢发黄的老照片,映在我心灵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