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看戏
作者:濮颖      更新:2015-12-26 17:47      字数:1354
    、母亲是小镇的金牌话务员。她嗓音清脆,吐字清晰,语速稍快快。有线电话那会她就是小镇的“信息中心”,可以知道诸多老百姓不知道的秘密。母亲对这些从来不感兴趣,用她的话说“懒得打听”。

    母亲是十足的戏迷,她最关心的是文化站柏站长的电话,因为听他的电话就可以知道剧场哪天接到剧团(俗称戏班子),邮局与剧场一墙之隔,中间有一道圆门,开了门就等于进了场。母亲得于天时地利,一场不落。戏班子还没有到,她这个“信息中心”就开始宣传发布消息。她的消息来源非常准:什么班子,什么剧种,什么时间,什么剧目,什么场次,一直精确到男女主角分别叫什么名字。大家围在一起边听边议论,整个小镇为此闹腾起来,像煮沸的开水。

    剧场通常是唱扬剧,扬州扬,江都扬,镆江扬,还有安徽来安的扬剧团,母亲叫它来安扬。当剧场的大门口竖起巨幅广告的时候,剧团就快到了。广告是用水彩画的,浓墨重彩,青衣,花旦为主体,小生偏在一边,老生与丑角几乎不上,大红字体的剧目名称下面是主演的名字,至今还记得两个角:“李开敏,汪琴”。

    剧团还在路上时,母亲未雨绸缪,早就安排好工作,为了晚上好好看一场戏。她的票一定是贵宾票,第三排最中心,还是赠送。离开场还早,剧场门口就聚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孩子们牵着大人的衣角,欢天喜地地站在卖瓜子的小摊前,接过一毛钱一包的瓜子,像过年一样兴奋。卖甘蔗的很多,板车拖着,论根卖,抽出一根青皮甘蔗,拿起锃亮的钢刀,先斩头去尾,再砍成几节,剧场外面的广场上到处都是咧着嘴啃甘蔗皮的人。

    老人很安稳,早早进场寻了位置便不动身。男人坐着抽烟,一边仔细看着舞台两侧幻灯片上的字幕,目光里是此生难得的期待,一边等待着大红丝绒的大幕拉开,他便可以与心中最喜欢的那个女子相遇。女人与小孩总是穿梭在过道与座位之间,嘻嘻哈哈地说笑,安全门的门帘掀来掀去,若是冬日,会散去不少热气。

    开场前十分钟打铃,那一刻人们各就各位。女人们还在讲话,只是声音小了许多。隐隐听到谁家的谁家的男人与谁家的女人说不清楚,哪家大姑娘一点也不安分,然后就是低低的笑。也有像母亲一样安静的女人,手执蒲扇轻轻地摇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幕布,只等大幕徐徐拉开,与台上的人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经历那一场风花雪月,生离死别。

    大幕拉开了,一束追光打到舞台的中心。舞台上的背景道具静立着,司鼓与琴师们在台侧奏响了序曲。一场声与乐,歌与舞的大餐便正式开始。青衣甩着水袖翩然而出,柳眉凤眼,顾盼神飞。眉眼之间写着几多情思,水袖翻飞倾泻满腹心事,铿锵散板诉说复杂情怀。那一刻你的心会一紧,一动,一颤。一种感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睛里会有湿热的泪。

    来安县扬剧团里有一个演小生的,叫姜什么,记得不太清楚了。浓眉大眼,身板挺直,气宇轩昂,唱念做打功夫更是了得。只要他一开腔,一亮相,台下掌声雷动,一个接一个地叫好。大姑娘小媳妇的眼珠子定住了,手上的瓜果丢了一地。女人们跟男人吵架的时候便会说:你以为你是姜某某?你要是他,我累死了也心甘情愿!”

    不知道什么时候,戏台的边上围了一圏又一圈的人。他们默默地站立着,看得特别入神。台上台下早已融合在一起。台上人倾情演绎着才子佳人,台下人分明看到了时光淡去的胭脂。

    曲尽人散,剧场里的灯光与热气一样慢慢地湮灭。人们走在回家路上,唏嘘着舞台上的悲欢离合 ,夜色如水,没有人知道风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