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烂漫感伤的风俗长卷——刘晓萍整理众作家发言
作者:爱读网编辑部      更新:2024-01-06 10:04      字数:8881
    汪政(批评家,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江苏省作家协会党组成员、创研室主任):刘仁前的长篇小说《香河》出版后引起了热烈反响,到今天才开作品研讨会,相信大家会准备得更充分。我认为,没有语言就没有《香河》,方言对于写作,不仅仅意味着修辞,而且具有本体性的意义。《香河》大胆运用方言写作,表现了正在流逝的社会、村庄等等,呈现出鲜明的人性美和风俗美,而当下的种种所谓风俗,往往被艺术化和观念化了,已然离死亡不远。《香河》描绘了一个正在消失的村庄,在乡村渐渐支离破碎的时代,我们的寻找就显得更有意义。高楼别墅多了,乡村文化哪里去了?如何重建乡村,我们的文学应该做什么?在这方面,《香河》作出了有益启示。

    范小青(作家,江苏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主席):今天我讲四点,四个“意”:一是谢意。感谢省内外作家评论家们对刘仁前创作的关心和支持、对我们作协工作的一贯关心和支持,在此谨表谢意。尤其今天省作协与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携手举办研讨会,别开生面。南理工诗学研究中心成立一年多来,举办了不少富有意义的学术活动,积极致力于推举新人、发现作家,为促进我省文学繁荣尽到了义务和责任,受到多方面的肯定好评。对于南理工诗学研究中心为举办此次研讨会付出的努力,在此一并致谢。二是敬意。写长篇很难,需要静下心来慢慢打磨,刘仁前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创作出这样大部头的小说,十分不易,我个人对此表示敬意。

    三是心意,今天举办这个研讨会,是对作家辛勤创作的一个肯定,也是省作协的一点心意。四是意义。我认为《香河》是开放型的小说,汪曾祺一直写中短篇,刘仁前面临的则是长篇的挑战,所幸他经受住了考验。《香河》以细腻抒情的笔法,描述苏中水乡的民情民俗和生活故事,如同一幅具有浓郁地域文化色彩的清明上河图,虽属业余创作,却显示出高手本色,很有意义。尽管我生活在苏南农村,但刘仁前作品中的那种气息是熟悉的,相通的。通过语言打动读者尤为难得。文学是最自由的,不过,有时候自由也要与规矩相结合,要有度才好。比如关于方言的运用,希望仁前在今后的写作中,能够进一步考虑到读者的感受。

    陈扬(泰州市文联秘书长):兴化水乡赋予了刘仁前灵动细腻的文学感受。这二十年,仁前的工作单位几经变动,行政职务屡有升迁,但一颗热爱文学的心却愈加炽热,可谓历久弥坚。仁前自开始创作至今,先后著有小说散文集《眷恋故土》、《楚水风物》、《瓜棚漫笔》等多部,并获全国青年文学奖、汪曾祺文学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等。近年推出的长篇《香河》,使他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目前泰州的文学创作呈现出老、中、青梯级发展态势,仁前作为中年创作力量的中坚,肩负着承上启下的重任。在此,我愿用索尔仁尼琴“牛犊顶橡树”的说法作为对泰州文学工作者的共勉。衷心期望仁前以《香河》为新的文学起点,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也期望各位领导专家能够对泰州的文学事业给予更多关注。

    刘仁前(作家,泰州日报社副社长、副总编辑,《香河》作者):在读者印象里,兴化是和施耐庵、郑板桥、刘熙载连在一起的;里下河,则跟汪曾祺密不可分。正如赵本夫先生所说:“多水的兴化养育了兴化才子们出色的领悟力。他们在兴化这块土地上生活和写作,兴化人的生活,其实也是中国人的生活。他们为我们再造了一个文学的兴化,其实也是为我们再造了一个文学的中国。”兴化古属楚,因境内河荡密布,得名楚水。多水的兴化,使其乱世成为世外桃源,盛世却又闹中取静。无数文人骚客为避战乱喧嚣,甚至为避功名来到兴化,又为读书、为卖画、为会友、为功名离兴化远去。他们中,有写《水浒传》的施耐庵,写《桃花扇》的孔尚任,写《报刘一丈书》的宗臣,写《艺概》的刘熙载,还有扬州八怪代表人物郑板桥、李鱓……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兴化,其传统文化积淀可称丰厚。这一切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

    多年前,陈建功先生就从我小说里读到了刘熙载一直主张的那种“愿言蹑清风,高举寻吾契”的情愫,他说:“刘仁前笔下静静地流淌而出的,大抵是乡情。如梦如幻,如丝如缕。”《香河》是完全根植于兴化传统文化土壤的。水乡兴化有着极具个性的地域风貌,正如《香河》描绘的:“苏北兴化属水网地带,出门见水,无船不行。河道野藤般乱缠,有河必有村,有村必有河。河是藤,村是瓜。瓜不离藤,藤不离瓜。三步一村,五步一舍,大大小小,瓜儿似的,村舍相挨。一村鸡啼,村村鸡啼;一舍狗叫,舍舍狗叫。村村舍舍,鸡啼狗叫,好不热嘈。”我自1985年从事文学创作以来,一直想用手中的笔告诉世人家乡的一切。数十年间,对家乡风俗风情特别的喜好、嗜爱,让我一直置身于兴化的乡村生活,始终保存着一份“乡村野小伙”的特质,好多乡村农活我都干过。《香河》是我对兴化风土人情的一次文字总集,是我多年从事文学创作的一次总爆发,是对故乡之爱的淋漓尽致的挥洒。家乡话构成了我打造香河这个文学地理的语言基调。《香河》更多地再现了兴化乡村原生态的纯与美,河上风光,两岸风情,都在我的白描里流泻而出。《香河》里鲜活的各色人等,与其说是笔墨衍生的产物,不如说是经“香河”派生出来的。环境造就人,这样的派生,才会有着生生不息的原生态的“香河”,有了《香河》的当下意义。

    姜广平(批评家,《西湖》“文学前沿”专栏主持):我一直关注着家乡兴化的作家群。1986年跟仁前接触时,我还在乡下教书,当时他给了我一本薄薄的《香河风情》。二十年过去,“香河”胖了,厚重了。潘向黎评价毕飞宇的小说是“败家子请客”,《香河》也有这种味道。但仁前的家底肯定不止这些。《香河》复原了兴化人带有温馨也不乏痛苦的重要的历史记忆,全景式地描述了一个地方的厚重文化积淀,对于风土民俗、风俗人情都有详细描摹,在人物关系配置方面则采用了散点透视。说到方言问题,现在的许多作家没有了自己的语言,千人一腔,都是普通话,使得文学语言失去了个性和生长力,变得乏味。一个县城级的作家,他的语言和气势一看便知;而具有大家气象的作家,往往会放手使用自己的方言,大气从容。《香河》把民间语言挖掘到了一个深处。兴化方言的使用,是引导读者走进香河世界的密钥。

    毕飞宇是偶尔回到他的王家庄,刘仁前则是扎根的,坚守的,他收藏了香河,同时也拥有了香河,展现了香河。刘仁前是乡土世界的传承者与守望者,几十年来,“香河”已经成了刘仁前的重要标志,成了兴化里下河文学的一道可观风景。刘仁前耐心书写着香河人人性的挣扎和命运的躁动,叙述沉静,收放自如,蓄势饱满,节奏的把握不动声色,呈现了最佳的文学品质。

    刘春龙(作家,兴化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对于“兴化文学现象”的形成,刘仁前功不可没。毋庸置疑,兴化的文学渗透着“汪味”,刘仁前则把“汪味”发挥到了极致。仁前一直写散文,小说很少,长篇更是没有。《香河》的出现是厚积薄发的结果,打上了鲜明的个人烙印。《香河》和其他作品一样,是离开兴化写兴化的,跳出后视野就不一样了,不至于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以致产生“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困感。《香河》为描写兴化提供了范本,也为兴化文学的创作提供了示范。在快餐文化盛行的今天,长篇小说如何推出自己,《香河》也做出了榜样。

    仲华(中央电视台十频道编导):《香河》整体上如同视觉情景剧,带给人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小说没有着力刻画一个真正的人物形象,只为读者提供了众多的人物素描,如柳安然、柳春耕、柳春雨、柳翠云、三奶奶、二侉子、李鸭子、琴丫头、杨雪花等;也没有一条贯串始终的红线,整部小说的叙说不时会被大段大段的风俗风情的描写所打断,这使《香河》与通常意义上的小说很不相同。小说提供的并非某个环境中某几个人物的独特命运,而是独特年代独特地方的一些底层人物的原质生存状态。

    《香河》采用的叙述主体是独特的,这就是评话艺术中的说话人。尽管作为说话人的叙述主体基本上是隐匿的,却始终给读者一种在场感。作者很少对人物心理进行直接描写,而是向读者讲述人物的心理活动。读者与其说是被讲述的内容所吸引,倒不如说是被说话人的讲述本身所吸引。作者采用的叙述语言,特别是其中的方言土语,传达出一种现代汉语难以翻译的独特味道。作者讲述的语调是平和的,安详的,略带幽默与调侃的。所以如此,在于作者是以一个从那些逝去的岁月和人事物当中走过来的人的心态去进行追忆,于是,从前的那份激动不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种安详、宁静及淡淡的伤感。

    朱小如(批评家,《文学报》文艺部主任):仁前这部小说我是一气看完的,印象很深。小说实际上就是写实事,无论是农村的生产还是生活。这样的实事是我们所谓的乡土作家所缺少的。在这方面,我觉得仁前非常有优势。《香河》是一种记忆性的小说,和他的散文有意拉开了一段距离,给人的总体感受是唯美。此书曾由人民日报出版社推出,文本中间有一些突兀;这次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重版,原先突兀的地方已作了较好的改动。仁前笔下的历史,基本上都是公有制、大集体时期的,描摹了那个时代的特征,很好地把握住了一个度。他表现农民生活上的艰苦、精神上的麻木,道出了历史的本质,是对历史文化真相的一个缩写。

    黄发有(批评家,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香河》画面感强烈,注重风情描写,笔下的一切犹如画卷般慢慢展开。小说的人物塑造是群像性的,这其中除了汪曾祺,还有着孙犁、周立波那种写法。刘仁前的风俗画卷淡化了时代背景,产生一种超越时代的阅读效果,更有利于对兴化这个地方风土人情的表述。小说对权力、对性关系的描写令人关注,小说或直接揭露乡村权力黑暗,或通过对错乱的性关系的描写揭露乡村权力的阴暗,道出了那个时代的特质,也增加了作品的深刻性。《香河》的人物描写很见功力,从对一些边缘人物的描写,可以看到乡村的另一种镜像,其价值不容忽视。方言的使用也是小说特色之一。《香河》投放着作者独特的思考,不过,还缺乏福克纳、马尔克斯那样更深层次的观照。

    何平(批评家,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因为语言相近的缘故,《香河》中的方言部分即便不加注释,我也能读懂。书中一些方言释义,如果在页下加注,而不是在文中括号加注,阅读效果可能好些。方言在整个小说叙述中到底起了怎样的作用,是值得考虑的一个问题。就《香河》而言,是否表现地域文化,方言是唯一的方式呢?大量使用方言,在阅读上肯定是有一些困难的。对于语言学、方言研究,这本书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文本。兴化籍作家近年推出的四部有影响的长篇:毕飞宇的《平原》、刘仁前的《香河》、顾坚的《元红》、庞余亮的《薄荷》,区别性其实很大。讨论兴化文学现象不但要谈共性,更要谈个性。因为有了这些叙述者,才有了兴化文学现象。《香河》让我联想到《诗经·豳风·七月》,有着农事诗一般的风格。

    张光芒(批评家,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江苏省当代文学研究会秘书长):不同于沈从文《边城》的唯美和萧红《生死场》的悲惨,《香河》更接近于讲究民间逻辑和独特叙述方式的韩少功的《马桥词典》。小说中描写的政治权力和毕飞宇笔下所写也不一样。毕飞宇的叙说是明确的,而《香河》不是,它是散点透视式的,既不对小说人物进行评价,也不把太多的笔墨集中于一人身上,立足于独特文化地理的展现。小说的节奏是缓慢的,叙述是平静的,但其中的批判性还是可以感受到的,充分展示了香河村的温馨自然、善良宁静,同时也不乏狭隘麻木的阴暗面。叙述者不作任何评价,但还是隐隐流露出忧患意识。这样一种矛盾,隐藏在作者单纯化的描述中,耐人寻味。

    马永波(诗人,翻译家,诗歌理论家,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副教授):《香河》没有曲折的情节、激烈的动作和所谓的核心人物,作者似乎在刻意为我们还原一种生活的原生态,如同小说的名字,一切悲欢离合都像涟漪那样,终究会归于平静。作者似乎有意淡化所谓的主题,而让乡间诸般事物一一呈现。几对人物的命运呈平行演进,没有我们习惯的交叉和太多人为的设置,作者的视角呈现出某种“客观化”状态。小说对苏北农村的风物习俗进行了细致动人的描写,在农事和情色两个方面着墨颇多。许多情节的转折与推动是靠风俗描写来实现的,给人一种奇异的阅读感受,仿佛书中的主人公不是那些人物,而是这些风物本身,仿佛是时间在演出一幕戏剧。小说的时间段设置在后“文革”时代,记忆的选择与美化功能,使得那段时间焕发出迷人光彩,因此,在这部近乎长篇散文的小说中,我们领略的是自然与田园的淳朴之美,同时生发出一种万物皆流的淡淡伤感。

    书中用了很多兴化方言,生动别致之外,让我们想到现代性不可遏制的步伐中,如何重新地域化或者说部落化,以持存文化群落的多样性。但方言的使用是否仅仅局限于一些特定语汇的融入呢?如果方言能够化为一种整体上的语言姿态、气质和血液,化为一种语调,效果是否更好一些?《香河》让我联想到福克纳式的“世系”小说、威廉斯的《佩特森》那类将个人自我的成长与一个地域交织起来的文本,仁前更让我想起弗兰纳里•奥康纳,她认为一个作家所能拥有的巨大祝福,也许是最大的福分,就是在家乡发现其他人必须去别处寻找的东西。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生活在别处”,但仁前是找到了自己的根的人,既在生活的意义上,也在写作的意义上,不用去远方的想像世界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在身边。这样的人是幸福的,这样的写作是喜人的。因此,我将仁前的写作命名为“有根性的写作”,一个作家只有找到自己的根,才能保持原则与事实、判断与观察之间的平衡,而这种平衡对于维护小说的真实性来说极其必要。

    黄梵(诗人,小说家,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副教授):《香河》用一个月的时间写成,用三年的时间修改,看后明显感觉到作者的功力所在。《香河》不是一个孤立的文本,其渊源除了《边城》,还有萧红的《呼兰河传》、汪曾祺的短篇、甚至周立波等“十七年”作家的作品。从文学分类的角度,如果我们能把一些当代小说很好地分类,建立起谱系丰富的小说分类体系,也许会更好地理解每类小说拥有的文化和美学经验。我个人愿意把《香河》划入南方的农派小说,“农派小说”是我个人的概括,与农派小说对立的则是新派小说。农派小说致力于书写地方志、方言、乡风乡俗、地理与自然史等,通过宽容和乐观主义精神,来求得细节上的乐趣,和排除政治经验的介入,不注重探究具有普适性的人性,而只以美学和文献方式凸现地域个性。有别于新派小说的追求现代性、普通话意识、世界性,《香河》具有我说的农派小说的主体特征。

    小说给我一个印象,即作者似也追求地理和自然史的精确性。这令我想起苇岸。苇岸当年受到《瓦尔登湖》的震撼后,也开始在北京郊区实践精确的自然史写作,可惜英年早逝,没来得及完成对那个区域二十四节气的全面书写。作为一部顺从记忆美学的怀旧之作,《香河》给人留下的求真和原生态的印象,可能是记忆增殖的结果。它并不朝向未来,它所描绘的美丽生活恰恰存在于一个艰难时代,那些不一定存在的美好情怀,成为作者致力于让家乡通向永恒的善意虚构。《香河》基本上是乐观主义的。尽管也有人性的恶,但作家带着欣赏的态度。作为农派小说系列里的一颗明珠,《香河》基本上是一种碎片性的写作,不太讲究线索,这对作者是一个巨大挑战。刘仁前力求使语言的意味和节奏达到一个高度。《香河》的文献价值或许已经超过其美学价值,这部作品使我对中国乡村有了新的认识。

    江雪(诗人,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副研究员):《香河》通篇使用了原生态的兴化方言,是我读到的第一部较为完整地呈现兴化方言的小说。作为一种强势的方言,包括兴化方言在内的通泰语系有很强的表现能力、同化能力和鲜明的独立性,始终带着原土著居民既有的强大的盐文化与水文化的影响力,远比现代汉语的普通话更为直接、鲜活、生动和深入人心。陈寅恪说中国文化保存在语言之中,那么,刘仁前用兴化方言写出的《香河》,绝非仅仅兴化方言自身的呈现,它所承载的是背后浓郁的地域文化。尽管《香河》写的是兴化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十多年间的人和事,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但由于这方土地上的人因袭了传统的文化,他们的行为完全会按照自身的逻辑进行,从而在不同的时代呈现出相同的人文特质。对《香河》完全可以不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待。比如看似混乱的男女情事,不是时代使然,而是“乡野之风”的一种表现。

    《香河》的诗意呈现,不仅仅在于作者用了饱蘸情感的笔触和诗意的语言所描绘的水乡景色风物,更在于如清代学者刘熙载所言:“诗者,民之性情也。”小说注重群像塑造,展现了香河村村民特有的整体人生画卷,无论贫富穷通还是饮食男女,一切都被安置在人世的风景之中,深得中国古典文化中正平和的精髓。小说人物多以素描方式出场,尽管形象并不十分饱满,却特点鲜明,呼之欲出。《香河》也有紧张的戏剧冲突,也有悲欢离合的情感波澜,却没有风云激荡;香河村依然是那样地平淡缓慢,日复一日地随着整个中国的现代进程向前演进。作者对许多人事物虽有细腻描述,总体上是沉稳节制的。柳春耕带着几十吨的大铁驳船回到香河村,要建一座大桥。这是一个隐喻,意味着香河村从此要与外面的世界有一个大的沟通,要与现代化对接。而小说末尾的送葬情节,更是香河村诗意正在丧失的一个巨大隐喻。

    张叔宁(诗人,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副编审):我认为中国古代传统小说对《香河》有着或隐或显的影响,这种影响集中体现在如下三点:一、古代笔记小说的影响。众所周知,中国小说滥觞于六朝笔记小说,而笔记小说本身也是中国古代传统小说的主要形式之一。古代笔记小说至少有两个特点:真实性、地域性。《香河》真实描述了里下河地区的风土人情,展现了一幅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多姿多彩的画卷,无疑受到了中国古代笔记小说上述两个特点的影响。二、话本、拟话本小说的影响。《香河》在叙述手法上,借鉴了宋元话本和明代拟话本小说固有的说书人的结构方式。这部小说中的叙述者是隐形的,同话本、拟话本小说中常用的“列位看官”等显性话语表达说书人的存在不同,《香河》中的叙事人往往用一种加语气词的方式,提醒着自己的存在。这种叙述方式,既大大增强了小说的亲和力,使读者在阅读时感同身受,又避免了直接用第一人称进行叙述所带来的局限和不便。三、晚清章回小说的影响,这种影响主要表现在语言的运用上。到了晚清,章回小说在语言运用上出现了两个不同向度的变化:一个是更加生活化、口语化,显著标识之一就是开始引用大量的方言;另一个是更加文人化、雅致化,因之出现了许多在以前的小说中很难见到的优美细致的环境刻画和风景描写。这尤以刘鹗的《老残游记》为代表。《香河》中,这两个特点都表现得很充分。可见,刘仁前是自觉或不自觉地继承发展了这位乡前辈的语言风格。

    刘晓萍(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秘书,南京理工大学设计艺术与传媒学院硕士生):大部分人看小说都是看故事,故事情节越跌宕起伏,就越是吸引读者,仿佛只有这样小说才有意思,才给力。《香河》没有非常紧凑的故事情节介绍,没有故弄玄虚的悬念设置,一切都是娓娓道来,不紧不慢,给了读者另一种美感。从大段大段关于乡俗的描述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对于家乡的思念和热爱,对于记忆中往事的回味,一幅苏北民众的生活画面宛然呈现。由书中呈现的风俗种种,我不禁想到,这些风俗现在还有多少幸存?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一些本土的乡俗逐渐被淡化,人们不再那么讲究那么虔诚;这种本土乡俗的消失,是文明的进步还是原生态的退化?很难说清楚。或许作者也带有一种对于本土风俗的怀念之情。书中对于人物命运的描述真实而无奈,农村人仿佛很愚昧,又仿佛很开放,仿佛很低俗,又仿佛很高雅,让你产生一种矛盾心理。遵循刻板乡俗的人们总是按照惯有的戒律审视他人,而那些有着反叛心理的人们,又在不时地打破着常规。这种新旧思想的交锋,应该是时代进步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张宗刚(批评家,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主任,江苏省大众文学学会副会长):有着中国文坛“梦之旅”之称的江苏作协,一向名家云集,阵容强劲;今天,我们南理工诗学研究中心得以与江苏作协联手举办研讨会,十分荣幸。作为刘仁前的首部长篇小说,《香河》以个人化的方式,全面反映了苏北里下河地区的浓郁风土人情,生动再现了那样一片交织着温馨与惆怅的特殊区域文化,呈现出良好质地和诗性品格。与会专家学者从语言、结构、故事情节等要素入手,探讨刘仁前作品的审美内涵、文化意义和民俗价值,很有启发性。

    置身一个浮躁时代,刘仁前心静如水,沉潜从容,执着书写文学传奇,在人与世界之间,有效地构筑起一道隔离墙和防火墙。《香河》展示了蓬勃的、野生的、自在的生命力,发散着“思无邪”式的烂漫情致,流溢着诗化风韵和原生态美感,彰显某种可喜的混沌性、自足性与圆融性。阅读刘仁前的大量散文如《瓜棚漫笔》等,运用的仍是大众化语言,总体感觉较平;到了长篇小说《香河》,刘仁前真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文气和语感,放手使用“小众语言”,大胆以方言写作,反而显出阔大的气象和格局,给人“一出手就是巅峰”的惊艳,其跨度之大,超越性之强,仿佛陈忠实的《白鹿原》之于他本人在《白鹿原》以前的作品,显示了质的提升。若无长期积淀,便不会有这种一朝惊艳。《香河》写来幽默,自在,浓酽,散淡,气韵悠长,体现出一种“绵绵不断如春水”式的文体美感。作者落笔于食色一途,娓娓写来,不作通常意义上的价值判断,而是拥有很强的包容性,所谓“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其作品因此呈现出典型的“水文化”特征。希望刘仁前循此不断打造“香河”系列文本,建构着属于自己的文学高地。

    张王飞(批评家,江苏省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今天的研讨会是省作协和南理工诗学研究中心的首次合作,大家的发言质量很高,评论到位,可见作了充分准备。“兴化文学现象”业已成为江苏文坛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在当下的中国,很少有哪一个县级市能够像兴化那样,涌现出王干、费振钟、毕飞宇、刘仁前、朱辉、顾坚、庞余亮等如此众多的有影响的作家。刘仁前则是“兴化作家群”中成绩突出的一位。他的作品富于鲜明的水乡特色和乡土气息,表达了对乡土的热爱。不过,《香河》里对兴化方言的应用很多,似乎有些刻意了,非本地读者可能会产生一定的阅读障碍。相信大家的意见,对于作者会是很好的启发。

    (整理人:刘晓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