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针锋相对
作者:彊疆      更新:2024-05-27 08:13      字数:3518
    第150章  针锋相对

    这天,神宗帝正在崇政殿为旱情未减,罢市继续,朝臣议论,丞相下乡未归,自己一时又想不出解决的办法而苦恼,银台司使匆匆进来,将郑侠的《流民图》及奏疏呈上,奏道:“陛下,现有加急快报一份,伏请圣览。”

    听说是加急快报,神宗帝第一反映就是边关出了大事,急忙让邵九天接过那卷红泥火漆封顶加急,匆匆取出展开,见是一图一奏疏,且见奏疏署名竟是京城安上门监郑侠,顿时大怒,道:“一个小小监门,竟敢冒充边关急报呈送!你银台司把关不严,罪不容诛!”

    银台司使早吓得跪拜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待陛下看过那图和奏疏后,再斩微臣不迟。”

    神宗觉得银台司使说的不无道理,立马展开奏疏,看过开头,知道所奏是为天旱之事,顿时引起注意:

    “……去年大蝗,秋冬亢旱,迄今不雨,麦苗焦枯,黍粟麻豆皆不及种,旬日以来,米价暴贵,群情忧惶,十九惧死,方春斩伐,竭泽而渔,大营官钱,小求升米,草木鱼鳖,亦莫生遂……”

    越往后看,神宗帝越是感觉自己的心在阵阵紧缩:

    “……愿陛下将诸有司敛掠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庶几早召和气,上应天心, 调阴阳,降雨露,以延天下万姓垂死之命,而固宗社,亿万年无疆之祉。陛下南征北伐,下面皆以胜捷之势上奏,并无一人以天下忧苦、父母妻子不相保、迁移困顿、遑遑不给之状。”

    神宗已是边看边叹:“朕平日只知大旱厉害,却不知严重到如此地步,竟有十有八九的人在这大灾之年死去。”接着往后看:

    “臣谨按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但经圣览,亦可流涕,况于千万里之外哉!”

    神宗这才想起还有一图,急忙拿过,展开,就见图中所画,乃是无数流民,在一片暗沉沉的风沙雾尘中,有的啼饥、有的号寒、有的嚼草根、有的吃野果、有的卖娇儿、有的鬻爱女;有的妊瘠不堪,还是披枷带锁,负瓦揭木,卖钱偿官;有的奄毙沟壑,还有悍吏在旁,怒目相视,尚想追索……种种惨状,目不忍睹!

    看着奏疏与画图,神宗帝又想到这年四月,端明殿学士、判西京留守司御史台司马光上书朝廷,斥责安石执政以来,独断专行,使得百姓破产失业,灾情不断,民怨沸腾,渴求废除新法,兴利除弊,迅速改变这种危如垒卵的局面。

    想着老臣们的忠告,看着《流民图》中一幅幅令人心碎的乞讨者,神宗帝顿时跌坐龙椅,晕厥过去,幸得邵天九及时叫来御医,一番抢救,方才无恙。

    醒后的神宗帝长吁数声,泪水潸然道:“朕自恃胸怀天下,拯救万民,不曾想竟给天下百姓造成如此大灾难!朕之过也。朕之罪也。”

    第二天,神宗帝主动节膳,上朝不坐龙床,只在偏殿坐一把交椅视朝,另下《责躬诏》,广开言路,让群臣议论朝政阙失……

    消息传开,无不喜坏原来那些因上朝争辩或是上书奏本不仅未被采纳反被外任或被外放的大臣,一个个觉得翻案的时机已到,于是急匆匆迫切切,或是当即写下奏章,或是当即拟好腹稿,日夜兼程赶到京城,借广开言路之机,大肆攻讦变法,攻讦一味强调变法的倡导、坚持、着力推行的罪魁祸首——当朝宰相王安石,以挽回他们所失去的一切。

    这天上午,垂拱殿前众臣麇集,单等皇上驾到。

    老顽童富弼,此时在他乘龙快婿冯京的伴陪下,正蹶着老腿在人群中四处奔走,逢人便笑眯眯地说道:“唉呀呀,老友们又相见了,又相见了,不容易,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呀。”

    韩维甚是遗憾,说道:“哪能说是老友们又相见了?当年的‘嘉佑四友’,今天就剩我和晦叔在此,君实和介甫都不曾到来喽。”

    吕公著不屑,说道:“见不到那个王倔驴倒落个痛快。只是君实不来,实在令人遗憾。”

    公著之兄公弼道:“君实在洛阳著书,哪有时间前来?”

    富弼又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一番,问道:“这么大的事情,稚圭为何不来?”

    正说着,就听东面有声音传出:“谁说不来?这不是来了么?”

    寻声看去,就见韩琦正从东面御廊那边走了过来,众老臣一齐问道:“使相为何姗姗来迟?”

    不待韩琦回话,冯京接话道:“这还用问,从方向上就可以断定,韩使相准是去了‘二后’那里。”

    富弼蹶着腿走到韩琦面前,碎碎地问道:“稚圭既去了‘二后’那里,‘二后’对皇上此次广开言路有何看法,你也该说说,好让我们有个准备,到时想法一致,众口一词,岂不更容易说服皇上?”

    吕公著、韩维也说道:“是呀,这次要是说服了皇上,也不枉我们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一趟呀。”

    韩琦以手在富弼肩上重重拍了一下,不料下手过重,拍得富弼那只疾腿往下一蹲,韩琦大惊,急忙以手搀扶,问道:“没事吧?没事吧?”待老友摇头,他才卖着关子说道:“诸位都别着急,到时候你们自会明白。”

    这时济阳郡王曹佾和嘉王赵頵到了。

    见大家议论热烈,曹佾挺着胸脯说道:“今天是皇上召集众位前来议论朝廷施政缺失大事,这是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诸位既然来了,可要把平时说了而未起作用的话,或是想说尚不敢说的话,今天当着皇上的面统统说出来,说得越彻底越好,万不可吞吞吐吐,含糊其词,错失良机呀。”

    嘉王赵頵更是说道:“诸卿平时冒着丢失官帽的风险参弹新法无果,今日皇上广开言路,诸卿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正说着,就见吕惠卿、曾布、李定、吕嘉问、王雱、蔡卞一班年青官员边走边谈着到了殿前。

    老臣们无不侧目。

    这时内侍出来,高声喊道:

    “皇上召众位晋见。”

    散漫在大殿前的官员顿时一阵忙乱,纷纷排成两队,鱼贯进了偏殿,躬身齐呼:“万岁圣安。”

    神宗帝在偏殿交椅上端坐,见大臣们已到了黑鸦鸦一片,问道:“众卿,天久不下雨,如之奈何?”

    司天监首先出班奏道:“陛下,自古以来,凡遇大旱,都是帝王率领百官前去黑龙潭祈雨,而且十分灵验。此次虽然遭受百年不遇的大旱,微臣恳求,陛下还是屈驾亲率群臣去黑龙潭祈雨吧。”

    “不可。”韩琦出班奏道 “陛下,目下大旱,仅按旧例祈雨,不足以应天变。监门官郑侠说得对,此次大旱,纯是王安石的变法惹怒了上苍,而造成天怒人怨,久不下雨。臣以为,若要下雨,唯有罢去王安石的宰相,废弃所有新法,此才是顺应天意,上天才会下雨。”

    吕公弼也奏道:“陛下,那童谣说的极是,‘天不雨,人之祸。行变法,铸的错。’行变法之人,确实应该杀无赦呀!老臣竭力赞同韩使相的建议,立即罢去王安石宰相之职和一切变法。”

    富弼更是蹶腿出班,碎碎地奏道:“陛下记得否,当年商朝七年不雨,商汤桑林祈雨;北齐文宣帝天保九年大旱,那是因为西门豹修水利破坏了齐国的风水,为了祈雨,文宣帝果断毁掉了西门豹的祠堂,掘了他的坟冢……今天下大旱,都是因为王安石的变法逆乱阴阳,颠倒乾坤所至,是陛下的辅臣行不道之政所造成,愿陛下立即罢去王安石宰相一职,罢去不道之政,上应天和,下调阴阳,如此苍天才会降甘霖救万民呀!”

    吕惠卿、曾布、李定、吕嘉问、王雱、蔡卞一班青年官员听了,无不震惊。

    吕惠卿首先出班奏道:“陛下,王丞相是人不是神,他能有逆乱阴阳,颠倒乾坤那么大的神力么?再说,以何来证明此次的天灾就是王丞相的施政惹怒了上苍?想那商朝时,连续七年大旱,河干井枯,赤地千里,民无死所,白骨遍野——难道这是一代明君成汤及他的贤相伊尹、仲虺的施政惹怒了上苍吗?汉武帝时,关东大旱,百姓相食,难道这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与丞相的施政惹怒了上苍吗?唐朝从贞观元年至四年, 境内连续四年大旱,籽粒无收,死者无数,难道这也是‘千古一帝’的唐太宗与他的丞相的施政有错而惹怒了上苍吗?还有我先朝明道二年,南方大旱,瘟疫肆虐,死者十有二三,难道这是仁宗帝与他的丞相们的施政惹怒了上苍吗?还有……”

    不待吕惠卿再说,吕公弼怒斥道:“商汤、汉武、唐太宗,都是世间明君,上天所以久旱不雨,那是天降大任于斯人,故意以天灾来考验这些帝王。而王安石的变法,是悖逆天意,倒行逆施,殃及了天下苍生,而造成天怒人怨,苍天不得不以大旱来惩罚他王安石!”

    反对变法者无不随声附和道:“陛下,吕大人说的极是,要想解除当下的大旱,唯有割除王安石的宰相之职,方能应天意呀!”

    曾布哪能容得,他以贯有的机巧与博识问道:“同样是久旱不雨,同样是造成民不聊生,可话到了吕大人的口中,竟然分辩出天降大任与惩罚一说。请问吕大人,你是如何知道上天借大旱在考验一代君臣?又是如何知道上天借大旱来惩罚一代君臣?”见吕公弼两眼眨巴,一时回答不上事,曾布又侃侃说道:“若说商汤、汉武、唐太宗是贤君,而我主与王丞相通过变法,力挽积贫积弱之颓势,而使我朝已发展为当下仓廪充盈、兵马强壮、他国不敢小觑的盛世,请问此是不是明君贤相?既是明君贤相,此次久旱不雨,吕大人怎么就能断定此是上苍对我朝的惩罚,而不是降大任呢?”

    吕公弼一时不能自圆其说,只气得“你你你你”一阵叫骂。

    王雱也站出说道:“子宣说的极是,做人说话总得有个分寸,作为大宋的臣子,何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已有利的,就把天灾说成是上苍降大任于斯人;对己不利的,就说是上苍在惩罚。如此出尔反尔,还像一个大宋臣子说的话吗?”

    几位反对的老臣听了,更是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