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泽阴县出了大事
作者:彊疆      更新:2024-05-24 08:20      字数:3609
    第145章  泽阴县出了大事

    那日,荆公与章惇、晏正、金台、石子,一起扮作商人模样,乘马车直奔京西 。

    因为久旱无雨,二月的阳光已如盛夏的强烈,炽烤得大地火燎一般,无论山地,还是田原,所有植被全被炙烤得枯焦崩脆;沿途河塘全都干涸,压根看不到一丁点儿水泽;路上堆积得足有寸余厚的土尘,随着一批批扶老携幼或是挑筐背囊或是推着独轮车的灾民走过,带起的土尘便如黄雾一般漫天飞卷。

    坐在车里的荆公不时撩开车帘,向车外看着那一阵阵去南方乞讨的灾民,更是想到推行“农田水利法”时,虞椒、谯阳那些只顾自己升迁而不务实事的官员,不由得深深叹息道:“官灾更比天灾可怕呀!”

    这天到了京西曹州地界。

    曹州自去年七月以来不仅滴雨未下,到了这年正月,更是出现铺天盖地的蝗虫,蝗虫所过之处,随着一片“沙沙”的闷响,可怜少有的一点绿色顷刻间就被啃噬得仅剩一支支光秃秃的枝杆儿僵硬地戳立在干燥的风沙中。

    “虽然政府已开仓赈济,但那点赈济钱粮能让灾民渡过如此严重的灾荒吗?”想着沿途看到的灾情,作为一位朝廷主政的宰相,不能不忧心如焚。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阵阵喧哗声。

    荆公再次拉开车帘,伸头外看,就见一队队衣着褴褛的人群,或挑竹筐,或拿铁锹锄头,快速向前奔走。

    荆公不知原因,要下车问个究竟。

    章惇道:“大人,外面乱得很,还是不下车为好。”

    晏正也劝道:“大人,我们拉开车帘,沿途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便是了,何必非得下车?”

    荆公不听,叫停马车。

    金台、石子早已下车,将荆公搀扶下来。

    此时正好有一位担着竹筐的中年男子经过,荆公拦住问道:“大哥,你们这般匆忙忙是去哪里?”

    中年人看了荆公一眼,用手指着前方道:“那边在挖河,我们是去挣几个饭钱。”

    听说这大旱之年还有人在挖河,荆公急忙招呼晏正、章惇一道过去看看。

    随着民工走了一里路程,翻过一道山岗,果见一条干涸的河流上下,正有千军万马在挖河筑堤。

    荆公问一民工:“这叫什么地方?”

    民工回道:“土堆集。”

    “土堆集?”荆公知道已到曹州陶县地界了,再走,就见长长的万福河两岸,千军万马的民工将河底已干涸的坭土一担担挑上河堤。在那穿梭的民工中,有一位穿着绿袍的官员正手拿锄头,边整着大堤上土块,边指挥民工运土。

    荆公从官服上已看出那官员应是本县的县令,于是走过去问道:“请问大人,这大旱之年,为何此时想起修筑河堤?”

    县令忙于做土和指挥民工运土,也不细看,只随口回道:“天旱已旱了,我们也无法叫苍天下雨,只能趁此机会来疏通河道,加固河堤,为来年防旱防涝做准备。”

    荆公正佩服这位县令的远见卓识,又见河床上下一片麻鸦鸦挑得多跑得快的民工更如蚂蚁一般来回穿梭,荆公不得不问道:“大人,大灾之年,这些民工为何还有如此大的劲头?”

    县令继续埋头做土,回道:“我们是学晏大夫改被动为主动,把赈灾的钱谷以另一种形式发到灾民的手中。”

    荆公一听,知道县令说的“晏大夫”是指春秋时齐国的大夫晏婴。

    齐景公时,天下发生饥荒,当时齐景公正计划建筑一个“路寝台”(古代君王处理政务要事的宫室)。大夫晏婴没有开仓粟赈济,而是借筑台之机,令下属官员将赈灾的钱粮用作高酬雇佣灾民前来参与工程建筑。如此经过三年,既筑起了高大宏伟的路寝台,又使灾民得到生息,渡过荒年。

    想到此,荆公问道:“不知贵县是如何学晏大夫的?”

    县令回道:“这也简单。朝廷规定每个灾民每三天给粮一升,幼者减半,按时发到灾民家中。我们不这样做,而是通过开挖河道,除朝廷赈济之外,本县另拿出部分钱谷,按每个上工地挖河担土的民工每天补粮一升,补钱十文。这样既解救了灾民家庭生活困难,又兴修了水利,一举两得,岂不是变害为利?”

    荆公觉得同是赈灾,结果竟如此不同,不得不赞道:“大人做得极是,受教了。”

    正夸奖间,有人向县令报告:“老爷,泽阴县的事闹大了。”

    “别管他人之事,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县令说着,继续挥锄做土。

    “这位大哥,泽阴县何事闹大了?”荆公急了,上前问报信人。

    “我们老爷说了,别管他人之事。”说着,报信的年轻人匆匆离去。

    荆公脸色顿时苍白,急忙领着章惇、晏正等离开工地,说道:“走,马上去泽阴县。”

    晏正急了,说道:“大人,希声劝你还是别去那地方了。真要去,就由希声和章大人去。”

    章惇也想起,说道:“大人,既然泽阴县事已闹大,你就更去不得了。”

    荆公道:“本官就是为此事而来,现在既然那边事情闹大,何能不去?”说着就要上车。

    晏正突然想出一主意,说道:“大人,这样,你写道手谕,立即派人送往曹州,让该知州前来处理泽阴之事,远比大人亲自介入要稳妥多了。”

    荆公铁青着脸色反问道:“上次我不是给曹州知州去过手谕吗?可他是怎么处理的?这次再去手谕,说不准那知州又会……”说着带头上车,“走,立即去泽阴县。”

    晏正、章惇无奈,只得令车夫加快速度,一路向泽阴县奔去。

    泽阴县城越来越近。

    荆公那颗焦急的心也在阵阵收紧。

    到了泽阴县城,正要进县衙,就见县衙前已聚集数千民众,一个个揎臂挥拳,边投掷泥团石头,边大声叫嚷:

    “快放我们的人!”

    “快放回我们的保正!”

    “我们要见县令大人!”

    “我们要见县令!”

    “……”

    呼叫的民声就如汹涌的浪潮,一阵阵涌向县衙。

    衙门前早有上千名弓手组成双重阻挡的人墙。

    荆公抬眼看去,就见“人墙”后面的墙壁已被砸得大洞小眼,右边不远处的登闻鼓架被打砸得歪歪斜斜摇摇欲坠,登闻鼓早已不知去向……

    冲击的人群仍是一浪浪向县衙大门冲去。

    此时,就见一位身着青袍生得黑胖的官员,挥着长臂,大声喝令 “人墙”中的弓手扑上拦截、驱赶民众;驱赶不走,就令弓手殴打、拘捕。被驱赶、欧打的民众虽一时被驱回到衙门外,但很快又集结起来,重新叫着嚷着冲了上去……

    黑胖县吏再次喝令弓手驱赶、殴打,并大声叫喊道:“将那带头闹事的抓起来!抓起来!”

    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弓手再次扑上,将那些为首闹事者强行按捺在地,一阵拳打脚踢后,再用绳索捆绑结实。

    被抓的民众不服,仍是边挣扎边叫嚷:“你们克扣我们的钱粮,还要抓人,这是何等道理?这是何等道理?”

    黑胖官吏双手叉腰吼道:“如此闹事,不将你们送进大牢,那社会岂不被你们这些亡命之徒给活活搞乱了!绑紧些!再绑紧些!”

    闹事的民众并未被吓倒,更加疯狂地向县衙冲击,边冲击边叫喊:

    “刘胜,你别怕,他们把你抓进大牢,你一家老小,有我们养着!”

    “邱三,你可不能屈服啊!他们胆敢不放你,我们就一起死在这衙门前,非得让狗县老爷也没好日子过!”

    “你们这些狗官,平时到处卡要百姓,在这大灾之年,连朝廷给我们的救灾钱粮也敢克扣!乡亲们,这些狗官不让我们活,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对,和他们拼了!

    “拼了!拼了!”

    “……”

    愤怒的人群边叫喊,边更加凶猛地冲向弓手作成的人墙,冲向县衙……

    “克扣百姓的钱粮,将百姓抓进大牢,还说这是维护社会治安,这是哪家的道理?”荆公听得震怒,也不顾此时的身份,更不顾晏正、章惇的劝阻,带头下车,直接向黑胖官吏奔去。

    金台石子见荆公已是怒不可遏,只得上前从愤怒的人群中拨开一条隙缝,让荆公挤到胖县吏面前。

    荆公竭力克制震怒,问道:“这位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县衙门前闹成这样,多不雅观?”

    正令弓手拘人的胖县吏见来了一位商人,很是鄙夷,没好气地说道:“这些闹事的家伙,纯是他妈的吃饱了撑不过,有事无事就欢喜到县里来闹事!”

    荆公又问:“多对他们说些道理不好吗?为何非得将他们抓起来,还打他们?这不是加重了仇恨吗?”

    “对这些惹事的家伙,不一个个抓起来,我这泽阴县还能安定吗?泽阴县不安定,我堂堂的大宋朝还能安定吗?朝廷不安定,你这做生意买卖的还能过上安定的日子吗?啊?啊?连这简单的道理难道你都不懂?”

    闹事的呼叫声又一阵阵呼啸过来:

    “不要听那狗县尉的一派胡言。这些狗官都是一个鼻窟隆出气,他们克扣了我们的救灾钱粮,还说我们是扰乱社会安定。这是何等道理?何等道理?”

    “我们一定要见那狗县令!一定要见那狗县令!”

    “……”

    荆公已明白了民众的意思,转脸对胖县尉说道:“既然这样,县尉大人就让他们派代表去见见县令不是很好吗?”

    听了荆公的话,民众一齐叫道:“对呀,我们可以派代表去见那狗县令!我们可以派代表去见那狗县令!”

    荆公见县尉的脸色黑得阴沉,仍是劝道:“民众都同意了,你这位父母官就答应吧。”

    县尉猛的瞪起双眼,吼道:“你是什么人,竟不知天高地厚地为那些闹事者说话,坏了我泽阴县的规矩!”

    荆公仍是捺住怒火,问道:“不知贵县有何规矩?”

    县尉双手叉腰道:“为了本县的安定,对凡是闹事的家伙,我们决不手软,决不给他们好颜色看!只要谁敢闹事,我们就抓谁,就关谁!你是什么人?快走开,不然马上连你一起抓进大牢!”

    呼叫的浪潮与泥团石块再次纷飞过来。

    荆公再次劝道:“县尉大人,就答应他们派代表去见见县令吧。”

    县尉已不再瞪眼,只是向身边的弓手一撇嘴,厉声说道:“把这生意人给老子抓起来!”

    “呼”地一下,几位人高马大的弓手已围到荆公面前。

    “本官看谁敢?!”不等金台、石子出手,荆公已亮出腰牌,大声喝道。

    县尉与弓手一起伸头向腰牌瞅了瞅,一个个顿时吓得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