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羊腰子事件

    荊公一行剛折進皇建院街頭，就見穿著一灰一青長袍的兩個男子拚命向西頭奔去，隨後又有兩位女子叫嚷著猛追過來。

    荊公知道出了事，向金台石子揮手道︰“快將那兩個男子追回來。”

    被追回的兩個男子，一個倔　掙扎，一個埋頭不語。

    荊公展眼一看，認出那倔　掙扎的是殿前司都指揮使高登谷之子、原負責宮廷采買、後調入都市易司的貨色高步誠；而那穿青衣埋頭不語的更讓荊公吃驚，竟是他的生徒、現任安上門門監的鄭俠鄭介夫。

    荊公正要問話，兩個女子追了上來，認出荊公，倒頭便拜，大個女子喊道︰“恩公，你要為阿雲姑娘作主啊！”

    這一喊，荊公也認出，這二位是宛慕容與阿雲，急忙叫站起，說道︰“別緊張，有話慢慢說。”

    圍觀者紛紛圍攏過來。

    “是這樣，”宛慕容氣喘咻咻地回道，“阿雲妹子的丈夫蔣竹山蔣郎中，這些天為救一個病人，每天都由阿雲妹子到李二羊肉鋪買羊腰子回去做藥引。可這天剛到李二羊肉鋪來拿頭天訂好的羊腰子時，偏遇著高貨色帶著這位——”宛慕容指著鄭俠說，“非得強行要那羊腰子，蔣大哥正急等著羊腰子回去給病人治病，阿雲哪里肯讓，這樣一來二往，雙方爭執起來。爭著爭著，高貨色和這位，”宛慕容又指著鄭俠，“就動起手來。我過來勸說，高貨色和這位不僅不听，更是強行奪了羊腰子，轉身就跑，不料遇見大人。”

    荊公知道，自京城推行市易法以來，宛慕容作為行戶已被選作市易司的牙人，正與高步誠高貨色同在司里管事，自然不會亂說，于是問那低頭不語的生徒︰“介夫，剛才這位娘子說的可是事實？”

    鄭俠的父親鄭嘉佑四年任江寧酒稅監小官，家庭子女多，生活十分清苦。治平二年，鄭俠到父親任所求學。此時正在江寧辦學館的荊公，听說鄭俠才華出眾，對他十分器重，免費招入學館讀書，並潛心輔導，勉勵他早成良材國士。治平四年，27歲的鄭俠高中進士，被授于將作郎、秘書省校書郎。

    熙寧二年，荊公任參知政事，同年提升鄭俠為光州司法參軍，鄭俠感激，把荊公視為再生父母，一心要竭智盡忠，以報答知遇之恩。

    熙寧五年，鄭俠任期滿，入京述職時拜見荊公。此時中書正缺人手，荊公有意通過考試選拔鄭俠進用。而鄭俠知道荊公正在施行新法，且新法又受到諸多王公大臣的反對，他不願卷入這場風波，便以不熟悉新法為由婉辭拒絕，竟去京城安上門做了一名監門小吏。荊公仍不願放棄這位人才，先後派長子王及屬下上門勸說，奈何鄭俠放下狠話，說誓不與新法共存。荊公無奈，只得作罷。

    鄭俠開始干監門官，以為是因自己反對變法，所以得不到重用，是明珠暗投，大材小用，很是沮喪。但很快發現，監門小官對他來說，也是個很不錯的差事。

    北宋早期市場雖是繁榮，但整個市場大多被豪商巨賈把持，外地商人進來，都得為當地行會行賄吃請，乞求為自己的貨物定個好價。但也有少數商人為省下吃請，不到行會報告登記，偷著躲著去市場銷售。行會與豪商巨賈為杜絕此類事情發生，自然要從源頭抓起，于是買通各監門官，凡是外地貨物進城，一律嚴格盤查，逼著到行會登記定價。這樣，監門官自然成了撈錢的重地。

    安上門在汴梁外城西邊，雖不如正中直通御道的南燻門的繁華熱鬧，但無論是從陝西那邊來的羊肉，還是從蜀州來的蜀茶、荊湖來的柴炭，大多都得經安上門進城。羊肉、蜀茶、柴炭本是京城的搶手貨，為確保這些進城貨物一個不漏地到行會去登記定價，行會和生意人雙方自然不敢少給監門官的好處。

    自朝廷施行新法以來，外地貨物進京，規定城門處不得盤查，一律到由牙人組織的市易司去公開公平公正論價上市。鄭俠這位監門官自然少了往日的好處，從此又消沉下來。

    早年從發運判官降為雜買務采辦時的高步誠，就與鄭俠有來往，現見鄭俠日漸消沉，自是惺惺相惜，好多日，都是主動帶他去花街柳巷消遣解悶。

    這天，鄭俠與高步誠在甜水巷又玩了個通宵，出來時，鄭俠說腰部疼脹難受。

    高步誠鬼鬼一笑道︰“你這個男人真不行，準是腰子壞了。”

    鄭俠一听急了，問︰“腰子壞了，往後豈不是玩不成那玩藝兒了？該怎麼辦？”

    高步誠又是鬼鬼一笑，道︰“這怕什麼？壞啥補啥。你腰子壞了，只要多吃些羊腰子就好了。”

    鄭俠道︰“哪有那麼多羊腰子？”

    高步誠道︰“我在都司易司是管市場的，你要多少，我給你辦就是了。”

    這樣，高步誠與鄭俠出了甜水巷，來到潘樓街，輕車熟路來到李二羊肉店，遠遠看到羊肉案上擺放著幾對紅殷殷活鮮鮮用稻草兒扎好的羊腰子，高步誠大搖大擺走過去，正伸手去拿，卻被一只細嫩的小手按住，說︰“別動，這是我的。”

    高步誠一看，見是位小巧的女子，覺得奇怪，問道︰“這明明是肉案上的，怎麼是你的？”

    女子說︰“是我出錢買過的。”說著，女子要奪回羊腰子。

    高步誠哪里肯讓，問道︰“你是幾時買的？”

    女子說︰“我是頭天就付錢訂的。不信你問李老板。”

    李老板見問，只得一面以麻布擦著斫肉刀上的血跡，一面說道︰“是、是的，她家要羊腰子作藥引，昨天就付過錢了。”

    高步誠瞪眼沖李老板吼道︰“她昨天付的錢？我高衙內還是前天付的錢呢！”說著，奪過羊腰子要走。

    小女子自是不肯讓過，四只手揪著那腰子，你拉我拽，可憐那羊腰子竟被拉扯得兩邊晃蕩，眼看就要被拉斷扯碎。

    就在這時，宛慕容過來，上前拉住二人的手頸，問道︰“阿雲妹子，這是怎麼回事？大白天的，在街上拉拉扯扯，多不雅觀。”

    阿雲道︰“慕容姐你不知道，我家來了一位病人，竹山說他得的是腎衰，非得這羊腰子作藥引，這些天我一直是頭天交訂錢，第二天來拿羊腰子。可這、這位硬是強行要拿走我訂好的羊腰子。賣小菜總有個先來後到的，慕容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宛慕容就對熟悉的高步誠說道︰“高貨色，人家是事先訂好的，你就讓了吧。”

    高步誠見一個小小的牙人卻幫著小女子說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沖宛慕容吼道︰“你這小牙人是幫誰在說話呢？你說她給了錢，怎麼就知道我沒給錢？我要！我要定了！”

    說著，高步誠更是爭奪不止。

    阿雲是個倔女子，見高步誠如此霸道，寸步不讓，二人揪著那腰子，又是一陣你拉我拽。

    鄭俠上前幫著爭奪。

    這多年，高步誠從沒見過有人敢從他手上將東西奪走，而這次與他爭奪的竟然是一位小女子，覺得掃了他的顏面，牙一咬，“啪啪”兩掌摑在阿雲臉上，趁機奪過羊腰子，與鄭俠一道向西跑去，沒想到竟踫上前來察視的荊公一行。

    鄭俠見師傅問他，正要回話，高步誠已挺身過來，僵著脖頸大聲說道︰“宛牙人說的不是事實。羊腰子是我先買的，這個潑皮女子上前搶奪，我們不願和她糾纏，這才拿了羊腰子離開。”

    鄭俠也道︰“恩師，是這樣，羊腰子是我倆先買的。”

    舍人晏正對荊公說道︰“大人，一個說先買的，一個說先訂的，此事不難，只要把李二羊肉鋪的老板叫來一問，事情不就清楚了。”

    荊公覺得也是，便對石子說道︰“快將羊肉鋪的老板叫來。”

    時間不大，羊肉鋪的李老板到了，問了情況，得知事情果如宛慕容說的一樣，荊公火氣上來，憤然對石子和兩位侍衛說道︰“立馬將他二人送交開封府鞠審！”

    鄭俠這時慌了，“　”地給荊公跪下，喊道︰“師傅，生徒錯了，饒過生徒這一回吧。”

    恰在此時，另一路察訪的參知政事馮京過來，听說鄭俠是荊公的生徒，認出另一位又是當朝國舅高登谷的衙內，得知為幾對羊腰子的事，竟要送往開封府，覺得處理過于嚴厲，于是對荊公說道︰“丞相，這事也沒發生惡果，讓小娘子將羊腰子拿去便是了，何必要送往開封府？”

    荊公正色道︰“天久旱不雨，本市罷市又尚未全部恢復，這些本就鬧得人心惶惶，現在竟有官員在天子腳下與民爭利，如不嚴懲，世面豈不是亂上加亂？”

    馮京又在荊公耳邊小聲嘀咕一句︰“那一位是高大人的衙內，看在同朝為官的份上，就叫他倆給小娘子賠個不是，豈不行了。”

    荊公更是瞪眼問道︰“馮大人，難道你我竟是看著官員職位高低而不顧事實辦事？”

    一句話問得馮參政臉色紅白變幻，十分尷尬。

    荊公似乎並未覺察，只對石子及兩位侍衛說道︰“你們立即將他二人押去開封府。”

    石子等答應，正要將鄭俠、高步誠押走，荊公又道︰“慢著，帶我手諭一道，叫開封府在此大災之年，凡遇擾亂市場，制造混亂者，一律從快從重從嚴處治。”

    荊公寫好手諭，石子與兩個侍衛押著鄭俠與高步誠去了開封府。

    就在這時，中書急急送來一封密信，荊公拆出一看，眉頭頓然擰成兩坨高高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