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险途茶马道  

    秦凤路缘边安抚使王韶率兵解救大顺城之围时，见西夏“铁鹞子”骁勇无比，也想在边陲组建一支重甲骑兵，于是上书朝廷。神宗帝早有扩建骑兵的想法，只是苦于辽夏为扼制宋朝军力发展，早已严禁良马进入宋境，为解决这一难题，神宗帝找枢密院商量。枢密使文彦博想到荆公在群牧司任过职，深知那些善买良马之人，于是建议急召荆公回京商议。

    荆公接到诏书，日夜兼程，到了京城，先是向神宗帝禀报了杭州运送劣等舶货的原因及对杭州官员的处理情况。

    神宗听了甚是嘉许，接着将王韶的奏章递过，说道：“王安抚的想法正合朕意，只是一时无法买到良马。丞相曾在群牧司任职多年，所以召丞相回来，可知我朝有哪些善买良马之人？”

    听说王韶要在边陲组建重甲骑兵，荆公自是高兴，说道：“陛下，若论善买良马，臣倒想起一人。”

    神宗帝急问道：“何人？”

    荆公道：“只是目下那人尚在狱中。”

    神宗道：“此无关系，只要能买得良马，朕可立马赦他无罪。”

    荆公道：“此人就是京城首富桑玉楚。”

    “桑玉楚？”

    “是的。陛下，此人早年发迹就是从蜀地贩买良马开始的。”

    “好好好，朕立即让枢密院将桑玉楚从狱中保释出来。”

    桑玉楚被保释出来后，想到自己已二十多年未做过贩马生意，往日那些贩马的朋友是否愿意配合他去买马？还有，最好的良马均出在辽夏，可辽夏已完全禁止良马卖进宋地，现在唯一可买良马的地方只有吐蕃了。吐蕃那里能买到良马吗？若买不到，朝廷怪罪下来，还不是要回到牢子里？既然如此，何必去担这个风险？桑玉楚想着。

    石越见泰山犹豫，便为他打气道：“爹爹，没事的，只要你按子明说的去做，保证这次能买到良马。”原来石越得到宋廷要桑玉楚去吐蕃买良马之事，灵机一动，觉得又是有机可乘的好机会，于是写了密信，将情况报告了辽主。

    桑玉楚见子明往日的预言都一一兑现，这次子明又是满怀信心，只得再次相信，答应重操旧业。

    桑玉楚毕竟是五十岁出头的人了，这次去外地买马，也是万般无奈，只好先在家中休养几日。夫人更是心疼，每天熬些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让他吃下。过了几天，桑玉楚觉得有了精神与力气，便带上关牒和家人钱沔，乘上自家的马车，先去了久别的蜀地，找到原来的伙计、现已成为新的马帮帮主的邬代，说了此次的任务。

    邬代见老帮主到了如此地步，既算是同情，也算是为朝廷出力，当即找来他的一班贩马朋友，纷纷表示愿陪老帮主去西域走一趟。

    吐蕃与大宋在边境虽有繁华的茶马互市，但迫于辽夏的淫威，即使有马赶来，也都是些既小又瘦的羁縻马，哪能见到良马的身影。桑玉楚本就是个敢于冒险的人物，为给自己赎罪，决定再次冒险，深入吐蕃腹地去买马。

    吐蕃的马市，主要分布在昌都、那曲和日喀则一带，凭往日的经验，若论吐蕃真正的良马产地，还数昌都。昌都的马虽然不如辽夏那些马匹高大，但那里的马，胸廓发达，结构紧凑，蹄质坚实、四肢有力，若奔腾起来，步伐敏捷而稳健，如训练得法，绝对是组建重甲骑兵的最佳良马。

    桑玉楚知道，吐蕃人惯吃腥肉之食，非茶不消，加上爱吃多含热量的青稞，更是非茶不解，所以他们故有“宁可三日不食，不可一日无茶”的说法。这次要去吐蕃购买良马，桑玉楚自是准备了大量顶尖的蜀茶和上等的绸绢，用篾篓麻袋装好，让骡马驮着，带上通关文牒，自己和邬代等骑着马，牵着骡，沿着往日惯走的茶马道，过了江达城，进入雨蒙山小道。

    高耸入云的雨蒙山原本无路，只是那些做茶马生意为逃避关税而不惜艰辛，从这山上踩出一条曲折蜿蜒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桑玉楚这班老茶马生意人到了山下，一个个下了马，押着骡马，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马队渐行渐高，最终上到山腰间一条呈“之”字形迂回盘旋在一律赭红狭窄的悬崖绝壁上。行在此山道，抬头看，崖壁悬挂在高天云端；低头瞧，是一条万壑凌厉的近千米高的悬崖绝壁上。尽管邬代他们经常走此道，但此时带给他们的视觉冲击力、心魂撞击力，已不能不令他们瞠目结舌心魂震颤。

    下了雨蒙山，茶马道变得稍稍平坦起来。

    此茶马道自唐朝以来便有，历经四百余年，早已成了中原与西方来往经商的要道。这条茶马道，无论是西去的贩马客，还是东来的贩茶人，尽管要经过无数的攀崖，趟河，行进在曲曲折折望不到尽头的古道上，但有着那清脆的驼铃与橐橐的骡马蹄声的作伴，贩马人自是精神抖擞充满着信心与力量，如是累了渴了，或在古道旁的客栈住上一宿，或到路边的茶肆酒馆喝上两盅，待恢复了精神，再骑着骡马领着队伍唱着赶马人特有的情歌继续赶路，让那高亢激昂充满眷恋的情歌久久飘荡在一路的山川大河之间：

    马队走过的地方山环水绕，

    马儿走来的地方多么热闹。

    赶马的阿哥哟，

    你在哪一个客栈里落脚？

    喝一口阿妹捧上的山泉，

    甜蜜的味道永远不会忘掉。

    哦，茶马山道，

    远去的马铃还在揪心地响，

    阿哥的汗味还在阿妹的鼻前飘……

    桑玉楚这支西去的马队虽然骡马背上驮的架的也如其他马队的一样是茶是绢，但他们心中始终装着的是冒险买良马的事儿，自然无心思放肆地去唱那些情歌想那女人卿卿我我之事，他们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早早赶到昌都，顺利买到良马，顺利地将良马赶回宋地，好向朝廷交差，换得大宋朝廷早早赦放他们的老帮主桑玉楚！

    经过月余的跋涉，桑玉楚的马队到达了昌都。

    桑玉楚这多年虽然没做过茶马生意，但邬代、阿布、阿发等都是这里的老贩马人，他们的马队一到，马市里无论是老主顾，还是新主顾，一齐蜂拥过来，围到骡马身边，急切切用手摸着口袋内那软绵绵滑溜溜的绸绢，捏着那篾篓中“唦唦”作响的蜀茶。

    认识邬代的就问：“邬帮主，这次是换马换羊，还是换皮换毛？”

    不认识的就问：“我有马，价格便宜，一匹马只需六十斤茶，或是二十匹绢。”

    邬代等人以往前来贩马，再差的马，也得八十斤茶，或三十匹绢才换得一匹，现听说如此便宜，邬代心动了，说：“牵来看看。”

    有人将马牵来。

    邬代、阿川、阿发上前拉住马僵，掰开马口，正要细看牙口，桑玉楚过来说道：“这马不行，再便宜也不能要。”

    邬代等听这一说，一个个后退两步，拍拍手上沾着的黏液，也一个个摇头道：“不行，这马架子过小，不是我们所要的。”

    马主人生气道：“这马不要，那你们就别想换到比我这更好的马喽。”

    不信邪的阿发说道：“我们这次有的是好茶好绢，不愁换不到好马。待我换到好马，让你们瞧瞧！”

    听了这话，所有牵马过来的人都气得将马牵去一旁，边走边说道：“那你就去换好马吧。”

    就在这时，有人走过来，看了看桑玉楚马队带来的茶绢，神秘兮兮地走到邬代面前，小声说道：“你们要良马吗？”

    邬代点头道：“我们是特意来买良马的。”

    那人又瞧了桑玉楚一眼，再次小声道：“我有一批良马，只是马价很高，不知帮主是否舍得？”

    邬代问：“你先开个价。”

    售马人正要开口，桑玉楚过来，说道：“先别论价，只要马好，至于如何兑换，一切都好商量。”

    那人说：“行。这就带你们去看看。”

    说着，售马人领头向西走去。进了一条巷道，再转过弯，又过一条巷，到了一片空旷的场地，场地四周被高高的新木栅栏圈住，栅栏内有数十匹高头大马正在吃草、喝水、打响鼻……

    桑玉楚等眼前一亮，就见那马一匹匹身高五尺上下，体长八尺左右，大鼻孔，宽胸廓，体质雄健，四肢有力，鬃毛大多为栗、黑、白三色，，那毛色更是油顺泛亮，一看便知是上等好马。

    桑玉楚暗中一乐，想：“此简直就是上苍助我桑玉楚将功赎罪也！”于是大步走了过去，拉住一匹栗色牡马，正要掰马口，不想那马一昂头，冲着桑玉楚面部“咴”的喷了一个响鼻，接着又朝桑玉楚腿部撂了一趵子。桑玉楚敏捷地后退一步，很是喜欢，又让邬代、阿川、阿发等人分别看了马匹。

    这几位都是相马的高手，一个个上前拉住马僵，掰开马嘴，从马的牙口判断马的年龄，再以手测着马身高体长的尺寸，一一记下，这才相互点头，面露认可之色。

    桑玉楚见众位都点头夸赞，更是高兴，对马主人说道：“这马我要了。”

    接着让马主人开价。

    马主人道：“我这都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从夏地进过来的骏马，至少也得与本地的马价高出五成。”

    邬代等人一惊，说道：“你们这马市我们也是常来的，往日换一匹最好的马也不过百斤茶，或三十匹绢。你这再加五成，那是多少？老板你这狮子张口也太大了吧？”

    马主人道：“我开的这个价都是实实在在，能换你们就换，如觉得不能换，那就免谈，省得费了口舌。”说着又补上一句，“货有好歹，你们也不是没看过，那市场上的马能与我这些马相比吗？”说过，去了一旁让马夫给马添加精细饲料。

    桑玉楚已看出马主人是有意做样子给他们看，想到自己往年来这里做马生意，确实还很少见过这等好马；又想到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购回良马，如果错过了机会，那这次白跑一趟不说，更是无法向朝廷交差。

    桑玉楚考虑再三，最后痛下决心，对马主人说道：“老板，我们也是诚心看中了这些马，但看在我们做生意的艰难，能否让给我们一个笑脸，适当便宜些？”

    马主人问：“你说便宜多少？”

    桑玉楚说：“我出个价，老板掂量掂量。”

    马主人说：“你说。”

    桑玉楚说：“四岁至十三岁四尺二寸以上的马，每匹茶一百三十斤，如要绢就给三十二匹；其余每高矮一寸增减茶二十斤，或绢六匹。老板看如何？”

    马主人两眼闪动一番，又拗了几次，见无回旋余地，只得点头道：“好，那就算这次是交个朋友，下次生意再做。”最后又咕哝一句，“算你们这次拣了个大便宜。”

    双方当场点了马数，一共五十匹，再按马的牙口、身高身长，计算出该付出的茶绢。

    双方正要交换茶绢马匹，桑玉楚又问：“老板，通关文牒还未拿到，我们如何出得关口？”

    马主人道：“这个容易，我带你们去办来就是。”说着，去了马市交易务。

    不一会，马主人回来，将购马通关文牒交与桑玉楚。

    邬代早将五十匹马分成三队，分别由邬代、阿川、阿发各领一支，向秦州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