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驚變
作者︰愛睡覺的菲林      更新︰2018-06-29 14:28      字數︰3194
    過了幾日,李言蹊說有事處理動身回十里銀灘,李言蹊並不趕時間,剛好陸憶慈要出國留學,便決定順便送完陸憶慈再走,陸憶慈最後能跟在李言蹊身邊很是高興。陸憶慈長得像她媽媽,面目清秀,笑起來嘴角邊還有個小酒窩,李言蹊很喜歡她,希望自己以後也能生一個可愛的孩子。

    這日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有種異樣的壓抑,街上卻是一如既往的熱鬧,有軌電車緩緩而行,洋行門外立有醒目的廣告牌,穿著改良旗袍的時髦女子,自行車過的叮當聲,無不昭示著上海灘的美麗繁華。

    陸憶慈是個活潑的小姑娘,雖然馬上要出國了,但一路上仍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李言蹊同陸憶慈說著話,有些心不在焉,不時瞥向後視鏡,出了陸公館不久,她便發現車後有人跟蹤,莫不是因為結婚的事情?她低估了他們的能力了?若擱在平時,她倒不介意與他們玩玩,可如今有了身孕,車上還有個陸憶慈。思量間,李言蹊陡然轉了方向,加速,企圖甩掉跟蹤,將車子開去官署。

    變故發生的很突然,車子改道後不久,遠處傳來幾聲響,悶雷般在人們心頭上炸開,空氣中漸漸彌漫出煙硝的氣味,街上很快混亂了起來,人群逃難般從北邊洶涌而來,面上俱是驚恐無措的神情,更多的人不明所以,茫然而驚慌的隨著人群逃散。李言蹊心下猛沉,這般情況,她已猜到了七八分。

    陸憶慈知道此刻危險,害怕的不敢往窗外看,路面失去了秩序,變得擁擠不堪,車子幾乎無法前行,就在這時,後面的車追了上來,李言蹊瞧見車上人從懷中掏出個棒狀物,下環一拉,所有的時間只夠她搶抱過陸憶慈,推開車門轟隆一聲巨響,火光沖天,逃難的人群愈加瘋狂,無暇顧及這場爆炸。

    關東人近來頻頻于青島港騷擾,並從本國派出一批軍艦,不料軍艦卻中途改道,突襲奉天,讓東北軍十分意外。陸胤塵當日就趕回了奉天,剛下飛機便問:“少夫人在哪?”

    徐輔早就備好了說詞,此時仍有些頭皮發炸,“與第二侍從室的人失去了聯系,但少夫人原定今日離開奉天,或許出了城也未知。”

    面孔薄然生霜,隱忍著滔天怒氣,陸胤塵冷冰冰開口:“三天,我要見到人,不惜一切代價!”

    三日後,晚上十點,徐輔敲開了辦公室的門。

    剛剛結束完一場軍事會議,陸胤塵正在看急件,半低了頭,屋里只亮了桌上一盞台燈,燈光柔和,穿過他額前的黑發,于眉宇間落下陰影。窗沒關,能清楚的听見夏蟲的鳴叫聲,有風吹進來,天鵝絨窗簾被鼓動,昏暗中,隱隱透出黃,官署的窗簾原本是一應的墨綠,後來依了李言蹊的意見,陸胤塵這里換成了櫻草色,她說,這顏色明快溫暖些,讓人心情舒暢。

    “少,少帥。”心跳一下快過一下,初夏的夜晚,手腳如同墜入冰窖,喉頭卻在熱火中炙烤,徐輔從未經歷過如此緊張,“少夫人離世了。”

    陸胤塵抬起頭,萬籟俱寂。

    凌晨的機場,天是微黃的,因為空曠,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卷起細微的沙塵,滿目混沌。

    飛機的降落揚起更大的風塵,陸胤塵走上前,徐輔也跟了上去,僵直了大半個夜的身體,幾乎要不受控制,艙門打開,白布掀起。

    其實徐輔早已經想到,哪怕有一絲的不確定,也不會傳回少夫人離世的消息,只是這一見,仍然觸目驚心。幾日前尚且明麗耀眼的女子,面目白得發青,已完全失去了血色,臉上身上,滿是爆炸留下的傷處,血干涸凝固,一大片一大片的暗紅。都是經歷過戰場的人,不是沒見過死亡的殘酷,可面對愛人瘡痍遍布的尸身,相信沒人受得了。

    出人意料的,陸胤塵沒有發瘋,沒有痛哭,他小心翼翼抱起了妻子,恍若她正在熟睡那樣溫柔小心,抱她在懷,帶她回家。此時的沉默冷靜,最讓人擔心害怕。

    沒人敢告訴他,她已懷有身孕。

    三日後,幾位將軍拜訪大帥府,看望了陸夫人,關東人佔領了上海,並有繼續擴張的趨勢,這個時候,東北軍沒有統帥。家之哀,國之哀,陸胤塵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南郊的房子,陸夫人來的極少,桌上的插花,牆上的壁畫,室內溫馨精巧的布置,無不顯示著女主人的蕙質蘭心。徐輔替陸夫人推開房門,刺骨的冷氣立即逼上來,激得人一顫,女僕將大衣給她披上。

    屋里很暗,依稀能瞧見陸胤塵坐在床沿,四邊擺放了許多大冰塊,陸夫人披了大衣仍覺得冷,而他只穿一件單衣。

    尋了沙發坐下,借著透過窗簾的朦朧的光,陸夫人看見潔白絲被下,床上女子閉了眼,安靜躺在那里,若不是因為臉上有傷痕,幾乎讓人疑心,她只是熟睡。

    陸夫人嘆氣,艱難的開口:“母親理解你的心情她死了,母親也很難過可事情既已如此,早些入土,方才為安。”

    陸胤塵沒說話,動都沒動。見他這樣,陸夫人心中也是苦楚,陸家接連著出事,竟是沒幾天安穩的日子,莫不是因為早些年殺戮太重,遭了報應。

    “不是母親要逼你,關東人已經攻下了青島,家事國事,孰輕孰重,你應該明白。”

    他听不見,只是低著頭,看她,隱隱約約,是第一次見她的模樣她向他走來,沖他微笑,晶瑩剔透的臉龐,雙頰間淡淡的、健康的粉紅,聖誕之夜,他以為見到了天使與她這一路,經歷的已經太多。

    他以為從此以後,他們只余下幸福快樂的生活。生幾個孩子,像他像她都好,他願意寵著他們的孩子,願意寵著她,寵一輩子,直到不能夠只是不曾想過,她的一輩子,並不是他的一輩子。一切還未真正開始,已經不能夠

    他輕撫她的臉,想起小時候听過的一首歌謠:連就連,相約定百年,若誰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緣是緣,三世守望牽,管它幾度輪回變,浮生若夢天地間他沒能同她約定下輩子,不知道,若是去晚了,她會不會等他

    母親在喚,他緩緩抬頭,臉色灰青,嘴唇烏紫,竟比床上的她還要駭人,雙目通紅,眼角流出的,像是血。

    心中刺痛,陸夫人無法再看,離開了房間。

    自從抱她回家,整整五天五夜,他守在她身邊,不吃不喝不睡。就在陸夫人下令,強行輸液以制止他這種自殺行為時,陸胤塵竟然主動走出了房間,面目憔悴,雙眼紅腫,好容易才說出話,“明天少夫人下葬。”

    淒霧迷離的十里銀灘,像是梅雨季節。日租界一幢洋房前,哨崗背著槍,雨中筆直而立。一輛黑色轎車緩緩于樓前停下,立即有侍從開了車門,另有侍從撐了傘,待車上男人下來,迅速上前為他遮雨。

    男人面容俊美,身著灰藍色的襯衣西褲,由侍從們簇擁著走進屋,一路上層層哨崗,見了他,皆是立正行軍禮。男人的神色卻有些慵懶,隨手解開兩顆襯衣紐扣,問迎面而來的中年婦人,“夫人今天還好麼?”

    中年夫人躬身道:“回主人,夫人一直待在房里,中午吃了飯,胃口似乎不錯。”

    男人點頭,來到一扇門前,敲了兩下,里面有人將門推開,只見一名少女跪坐在門邊,穿件水藍色衣服,低頭恭敬的喚:“主人。”

    男人進屋,少女立即站了起來,彎腰離開房間,輕輕將門推上。

    這是一間歐式臥室,清新的風吹進屋,帶來雨的濕氣,窗邊,一名女子依偎而立,雙臂交疊抱于胸前,身影沉靜孤單,黑色上衣,白色長褲,赤著腳,肌膚雪白嬌嫩,趾甲上透出淡淡的粉色光澤。

    男人溫柔喚了聲,“暮雪。”

    恍若未聞,女子沒有任何反應,仍然看向窗外,天色很暗,她半低了頭,頸線姣好優美,柔順的長發,膚色有些蒼白,側臉完美如刻。

    男人微笑著走到她身邊,“給你看樣東西。”說完,從衣袋中掏出幾張相片置于窗台,剛好放在女子眼前,女子臉色陡變。

    男人仍是微笑,神情看上去十分溫柔,看著相片上戴墨鏡的黑衣男子,“昨天陸家少夫人在奉天下葬,少帥很難過他相信她死了。”

    女子狠狠眯了眸,身子在微微顫抖,指尖剛要觸到相片上那人,相片卻被男人奪了去,“寶貝,這東西不是送給你的。”

    女子冷笑一聲,繼續看向窗外,男人道:“不信嗎?你見過她的照片,連你自己都分不出吧?”

    女子不答,也不看他,神色又恢復了平靜冰冷,周身仿佛築起了無形的牆,將他人隔于其外。男人伸手想撫她的發,卻被她側頭避開,男人並不惱,放下手臂,笑道:“從今以後,世上再沒有李言蹊,你,暮雪,是我孔靜霆的妻子。”聲音漸沉,他微微俯身,鼻間縈繞她淡淡的體香,“把你今後的日子交給我,我會讓你幸福。”

    她退後兩步,突然轉頭看他,明亮的眼楮燦燦生光,黑眸中有憤怒、有倔強、有驕傲、還有不屑,“沒人能左右我的人生,除了我自己。”

    他**于她的眸光,竟是久久不能回神,他愛這個女人,為她做盡了一切,如今終于得到了她,不可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