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為形役
作者︰
幕中菘 更新︰2018-02-26 02:21 字數︰3484
考慮到客廳被二位大佬劈得無處立足，白如意本想讓九十九先在莫老板房里湊合一晚，不過話一出口她就放棄了這個提議。那兩人的臉色都黑得像陳年鍋底，為了今晚房子不被劈塌，還是讓九十九在自己房間里打個地鋪吧。
“九十九啊，你原來跟著我那麼久，我怎麼都沒幫你起個名字啊？”白如意纏好了繃帶，忍著手疼，一邊費力的夠著櫥櫃上的厚被子，一邊跟九十九嘮嗑。
“也沒有很久……”九十九仰頭看著那個踩著凳子還要踮著腳的主人說到，“您啟蒙了我的意識後就去雲游了。我那時並不知道您是閻王，當我得知您的身份去了地府後，卻沒有您的消息。您的判官告訴我可以留下來等您，我就在地府做了護衛。後來您回來，也只是叫我‘刃’，所以我沒有名字。”
听起來怎麼感覺我其實就是那種始亂終棄不負責任的上司啊。白如意不禁為自己的糟糕形象嘆息，暗中想著以後還是要對這倒霉下屬好一點。
懷里抱著一大坨被子，根本看不見凳子，她轉頭說了聲“接好”，就把被子拋給了九十九。
“等一……”九十九完全沒來得及制止，那一張被子就這樣在他的手間碎成了破布和棉絮。
“……”
“你這個能力……不是可控的！？”白如意一只腳剛凳子上放下來，就看到這麼一幕，心情無比沉痛。
“我的鞘，沒了。現在，刃收不起來。我不是故意的。”九十九微微低著頭，雖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過白如意覺得他仿佛有那麼一眯眯的愧疚。
噗。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一聲，她繃住臉問︰“鞘？什麼鞘啊？”
“我本身只是金刃化形，並不能做到收起刃芒，您曾經用靈力給我做了能封住利氣的封印，作用基本相當于人類盛放刀劍的劍鞘。現在您靈力盡失，我的鞘也就沒了。”
“那有什麼恢復這個，呃，鞘的辦法嗎？”
“辦法，有的。”還沒等白如意松出口氣，他又道︰“但辦不到。”
……這算什麼辦法啊喂！白如意喪氣的重重坐在床上，整個人隨著彈簧床墊上下起伏。“什麼辦法，說來听听。”抱著一絲希望和好奇，她還是問了一句。
“找到強度足夠支撐靈力的容器，我就可以讓殘留的法文重新運轉起來，形成有效的封印。”九十九說。
“強度足夠……的容器？這個很難辦到嗎？”
“在人界的話，很難。”
什麼靈力啊法術啊的，白如意完全不了解，不過听九十九這麼說，她也覺得有些頭痛。看樣子在人界的時間還有很長，總不能讓九十九一直這樣“真空隔離”下去吧。
“啊，鞘，啊，怎麼辦……”
抓狂的上司晃著腿在床墊上彈上彈下的走著神，一旁的下屬把手放在各種東西上試圖重新運行封印。很快，回過神來的白如意就發現自己要打掃的可不只是破被子這一樣了。
“停停停快住手！”從九十九的“魔爪”下搶救出自己的筆袋，白如意都能想象到明天莫老板的臉有多黑了。
“好在書都沒事，這可都是我收藏的精裝版，要是被切了可就完了。”她檢查著書架，心頭升起了一種劫後余生的感覺。
“《道德經》、《霸王別姬》、《搜神記》、《靖節先生集》……《靖節先生集》？唔……陶淵明的文集啊，沒想到我還帶著這本。陶公的書……沒什麼印象了，估計是沒怎麼看……”
收拾東西並不能阻止白如意的思緒亂飄。她看著那本文集跑神，突然腦海里靈光一閃。
“有了！”她一拍桌子，興奮地轉身對九十九道︰“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你听听看行不行！”
“‘既自以心為形役’，您是想說用我自身的心髒來做約束刃芒的鞘嗎……”九十九喃喃道，“心髒正是靈力的中樞，承載力和修復力也足夠，確實適合做為運轉法陣的容器。理論上講，可行。”
“完美！”白如意開心的蹦**墊，沖自己豎起拇指比劃著，“那還等什麼，快把法陣運轉起來吧！”
“理論上可行，但是在我身上行不通。”對方頂著一張面癱臉說出了讓人san值暴跌的話。
“哈？為啥？！”
“因為我沒有心髒。”
白如意愣住了。
“一般人獸精怪，催動的靈力，都有源頭，化形人身時，那源頭就表現成心髒。但我只是一份執念，靈力運行隨身而動，不用什麼驅動催使，也就沒有中樞。簡單講，”九十九頓了一下，“我只是有了意識的靈力……而已。”
“是靈力也沒什麼不好，加什麼‘而已’。”白如意皺了皺眉，對他說︰“只要是心髒就行對吧，不用非得在你身上吧？”
“是。”
“我有對吧，用我的。”
“為，為什麼？”九十九的眼楮微微瞪大了些，似乎有些吃驚。
“哎呀哪那麼多為什麼~我不是你主人麼，當然要對你負責啊對不對，你不會真打算一直這樣切來切去吧，多不方便啊。”白如意托著腮，露出一個賣萌的微笑。
“好。”九十九眉頭微皺，有些猶豫卻還是應下了。
他話音剛落，掌心便泛起微黃的光，男人單膝跪下，右手貼近了少女的心口。手上傷口依然傳來的陣陣痛意讓白如意心里有些打怵，要知道那只手伸過來，可就是一把刀貼在心髒上。
她之前只是踫到那人的手臂就已經劃了幾道深深的口子，更何況這次是緊貼著心髒。她已經做好了劇痛傳來的準備，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九十九的手完全觸到她的胸口，想象中的疼痛感也沒有出現。
暖黃的光越來越亮，九十九靠近了些，專注地凝視著右手，大抵是在用不知什麼神奇的法術啟動著封印。用心髒來做封印，听起來那麼玄乎，但是除了心口微熱，其他並沒有什麼感覺。
一片靜寂中，白如意呆呆的目視前方，光芒映在九十九臉上，間或的陰影將他的稜角勾勒得更分明。
可能是真的太咸魚了，她十八年的人類生涯中，從未和一個男人——至少外形是個成年男性人類——挨的這麼近，近到能看見對方睫毛投射在眼瞼上的一小截陰影，她能感覺到隔著衣料的那只手有著肌膚的觸感，他們今晚甚至可能要共用一床被子。
這麼想著，她的心里突然騰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有點像是好奇，是緊張，抑或是開心，但都不是。
他是實實在在存在著的一個人啊，她想。
白如意想起剛剛听到九十九說自己只是靈力而已的時候自己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煩躁。為什麼會覺得煩躁呢？她不明白那種情緒從何而來，那仿佛不是當下的這個她的心情，而是下意識地沖動。
原來看過的小說里，總說什麼在誰的臉上看見一閃而過的情緒，她自認為這種事情在生活中是沒可能出現的，誰能看得出別人心里有怎麼想法啊，但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在九十九蹙起的眉間看見了一種叫悲傷的情緒。
能有如此下意識的維護他的心情，想必他們之前是非常要好的關系吧。
與九十九相處的這幾個小時，雖然他沒什麼表情，但能感覺到有情緒。明明有著屬于自己的感情，屬于自己的意識，明明看起來是那麼正常，為什麼會那麼悲傷……
眼前的光芒驀的暗了下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完成了。”九十九站起身，試探著把手搭在袖子上。袖子被他握在了手里，完好無損的現出褶皺。
“哦耶，成功！”白如意長出了口氣，“這樣一來問題就解決了，你這身破破爛爛也可以換一下了。這麼晚了，老板應該睡了，你先去洗澡，我給你找件我的大T恤先湊合一晚，你看行不？”
九十九點了點頭，站在原地沒有動。
“怎麼了？還有什……哦，洗手間在這邊，我帶你去。”
教會九十九如何操作現代衛浴設施，白如意回房間找能給他穿的衣服。幸好自己離開前靈光一現問了一句，不然這貨是不是要傻傻的把廁所里所有開關都研究一遍啊，白如意不禁失笑。也難怪，雖然並不是與現代社會脫節的人，但是這還是他第一次來人界呢，看來以後還得多考慮周全些，她想。
好在由于鐘愛過于寬松的衣服，白如意的衣櫃里有很多大T恤和寬松短褲。她下意識的拿了件黑色T恤，又放下換成了一件粉色的。
“九十九，你洗完了……麼。”映入眼中的景象讓白如意不小心卡了殼。
男人**著上身，僅用浴巾在腰上裹了一圈，幾滴沒擦干的水珠從他的皮膚上劃過，留下蜿蜒的水痕，銀色的長發散落下來，幾乎垂到腳踝。氤氳的熱氣從打開的門扇中漫出來，模糊了他高大身形的輪廓，濕潤的水汽似乎讓那人凌厲的臉龐都暈開了些柔和的色彩。
“嘿嘿嘿，真帥呀……”白如意歪著頭，痴漢的盯了會兒腹肌，才把衣服遞給九十九。“以前我就一直想，有這種福利，小說女主那樣紅著臉跑開豈不是太虧了，要是換做是我，管他三七二十一，一定要好好看幾眼再說，沒想到真的有這種機會啊，開心。”
九十九接了衣服回身掩門，一邊听著門外傳來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話，一邊安靜地把衣服穿好。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哪里不對。
“啊，穿好了~走，我們回去吹頭發，你這頭發……估計要吹很久才能干吧。”也不知道這貨怎麼有這麼長的頭發，白如意看著都覺得累。
“只是擦干水分的話，很快。”
“鎭？”
“變成金屬的就好了。”
白如意想起自己小時候看的古希臘神話里有個叫美杜莎的女妖，頭上不長頭發只長蛇，她對這個描述一直記憶猶新，滿頭是蛇實在是太詭異了。不過很可惜，美杜莎，白如意心中“詭異頭發之最”這個寶座你怕是坐不穩了。
隨著“嘩啦”一聲，水順著九十九頭上大片的銀白金屬傾瀉而下，灑了一地。男人的一頭長發瞬間轉換成了金屬片一樣的東西，邊緣看起來極其鋒利。
“……！？”還沒來得及驚嘆出聲，白如意突然感到心髒猛地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