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的黃花城指揮所看上去有些忙亂，郎中營醫官急匆匆趕來。毛德志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張榮祖和匆匆趕來的幾個統領站在門外，低著頭小聲交頭接耳。

    “姐，伯父不會有事的。”興旺小聲地安慰著毛青青。

    毛青青和興旺站在門外的走廊上，她用力地抓住興旺的胳膊，心口砰砰直跳。

    胡文毅從門外急匆匆走進來，看到滿屋子的人，猶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走上前來。

    “文毅哥！”興旺忙迎上前去。

    胡文毅走過來，看了毛青青一眼，“早晨不還好好的嗎？怎麼回事？”

    “他下午跟張叔喝酒，可能喝多了點，在院子里摔了一跤。”

    張榮祖走過來， “青兒，文毅，都怪我，是我大意了，我也喝得有點多了。”

    “大白天喝酒，張統領真是好興致啊。”胡文毅橫了張榮祖一眼，“步兵營這麼清閑？”

    “都是我不好，”張榮祖滿臉的愧疚，“以前我們喝個兩壺三壺酒是常事，今天我們也沒怎麼喝，看來我們是真的老了，不勝酒力。”

    胡文毅扭頭就往門外走去，到了門口忽然回過身來，“興旺，天都黑了，你還不回去？”

    “哦，”興旺看了毛青青一眼，“青青姐，要不我留下來陪你吧？”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你爹不在家，一會你娘又該擔心了。”

    “那我明天早晨再來。”興旺跑出門來，跟著胡文毅朝山腳下走去。

     胡文毅在前面走得很快，興旺緊趕慢跑地跟在他後面，走到黃花鎮入口處的時候，胡文毅才站住腳跟， “明天讓小吳郎中上山來看一下，郎中營那些庸醫別把人治死就不錯了，瞎耽誤功夫！”

    “郎中哥哥上京城去了。”

    “那你明天早點上來，有什麼事讓人告訴我一聲。”

    “文毅哥，你干嘛不自己上來？”興旺撅了一下嘴，“明明很關心嘛，又裝出那麼不在意的樣子。”

    “我是怕他死了，青兒被人欺負。”胡文毅瞟了興旺一眼，“別傻不拉嘰的以為誰都是好人，防著點。”

    “我哪知道誰是壞人啊，你又不管我們。”

    “我騎兵營有事，走不開，你不是在家閑得沒事干嘛！”

    “行了，我知道了，誰讓你比我親哥還親呢，你說什麼都是你有理，常有理！”興旺嘟囔了一句。

    胡文毅想笑又抿緊了嘴唇， “你爹又去京城了？”

    “回平安鎮了。”

    “那你快點回去吧，別在外面到處晃了。”

    胡文毅看著興旺朝鎮上走去，直到興旺的身影消失在鎮上的拐角處才朝家中走來。胡府門前，胡老太太站在門口朝胡同外張望著。

    奶娘拿著毛裘走過來披在老太太身上，“老夫人，天冷，回屋里等吧。”

    “再等等……再多等一會就回來了……”門口昏暗的燈籠下，老太太的眼楮固執著盯著小巷的盡頭。

    夜，越來越黑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胡文毅的身影出現在巷子口，老太太臉上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娘，這麼冷的天你站在門口干什麼，快進屋。”胡文毅忙過來扶著母親朝家中走來。

    “你去哪了？這麼晚才回來，都要過年了，天氣又冷，早點回來。”

    “我知道……毛大人病了。”

    胡老太太頓了一下，緩了口氣，“怎麼病了？”

    “說是跟張榮祖喝酒喝醉了摔了一跤。”

    老太太怔了一下，“他們不是挺能喝的嗎？喝了多少啊？”

    “估計是著涼了，這數九寒天，娘，您也得小心身子，沒事就別出門。”

    “也是啊，都老了，老了病也多，經不起磕磕踫踫了。” 老太太嘆了口氣，抬起頭來朝指揮所的方向看了一眼，“山上風大，多冷啊。”

    胡文毅攙扶著母親朝廂房走來。

    “文兒，那些事娘不怪他了，你……”胡老太太眼楮里閃過一抹憂傷，“別恨他！”

    胡文毅一把甩開母親的手，兀自朝自己房間走去。

     半夜的時候，毛德志醒了過來，他好象做了一個夢，竟然夢到了王老夫人。在夢里，王老夫人說要把隨身的佩劍送給他，迎面刺來的劍把他嚇醒了。睜開眼楮，毛青青趴在床邊睡熟了，張榮祖正和郎中營的醫官在說著什麼，听到動靜三步並做兩步跑到床前，哭喪著臉訴苦起來︰“哎喲，大哥啊，你嚇死我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毛青青听到聲音醒過來，“爹，您還好吧？”

    醫官過來看了一下毛德志的氣色，又開了些湯藥，讓毛鴿子拿去灶房煎藥。毛青青有些不放心，跟著走出門來。

    張榮祖走到床邊，往屋外看了一眼，“大哥，昨天您可沒怎麼喝酒，心里有什麼事還要瞞著我嗎？”

    毛德志望著窗外，“夢到老夫人了。”

    “老夫人？！哪個老夫人？”

    “王老夫人。”

    張榮祖笑了一下，“大哥是不是想老夫人了？”

    “我哪有臉見她老人家？”毛德志搖了搖頭，“她老人家快九十的人了吧，最近怎麼也沒消息了？”

    “大哥不要想得太多了，說不定過幾天就有消息來。”

    “榮祖，我有種不好的預感，袁崇煥身邊那兩小子來黃花城干什麼呢？”

    “是不是想從咱們這混出關去？”

    “投奔後金？”毛德志搖了搖頭。

    “那大哥是什麼意思？”張榮祖湊到毛德志跟前，看著毛德志的臉。

    毛德志閉上眼楮。

    “大哥，我明白了，你放心吧，這事交給我了。你安心養著身子。”

    毛德志睜了睜眼楮，卻沒有睜開眼皮，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你回去吧，守大半宿了，早點回去歇著。”

    張榮祖探出手來摸了一下毛德志的額頭，又猛地一下又縮了回來，“哎呀，咋還燒得那麼厲害呢？”回頭瞪了醫官一眼，“你怎麼看的？會不會看啊，大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也別想活著走出黃花城！”

    “是……我知道，剛才又開了方子，讓毛侍衛下去熬藥去了。”醫官膽顫心驚地應道。

    毛德志努力地睜了一下眼楮，“睡一覺起來就好了，榮祖，讓大家都回去吧，你們也都累了。”

    “大哥，我不放心！”

    “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回去吧！”

    “行，那我不打擾大哥了，好好歇著，明天我一早就過來，”張榮祖走出屋來，問跟在身後的醫官，“毛大人沒大礙吧？燒得很厲害。”

    “大人太勞累了，心情焦慮，這幾天天氣又冷，著了點涼。剛服了藥，等過了今天晚上再看吧。”

    “那你可得多留心點，要是出了什麼差錯，你的腦袋也保不住。”

    “是，張統領。”

    張榮祖走出參將府，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老夫人？！”嘴角漫上一絲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