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闌干倚盡猶慵去
作者︰吳長青      更新︰2017-01-12 06:36      字數︰2499
    假如說阮興無不喜歡相府的逍遙自在也是矯情,但是一想到自己整日沒有自由,這個日子可不是想要的。老百姓苦吃得了,就是閑不了。一閑無異于自閉,自閉無異于自斃。這是窮人的宿命,阮興無最大的痛苦還部僅在于此,他是冒名頂替者,他實在沒有這個勇氣永遠頂下去,頂得一時頂不了一世,那蓋子拎起的一刻是多麼的尷尬啊。

    穿越暗涌水道,也是對人意志的考驗。常人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阮姓家族祖輩與水打交道,以至于後來的《水滸傳》中多了幾個姓阮的,這個阮興無其實才是真正的原型人物呢。要是現在的水道更是不堪想象,畢竟那時的水清山秀啊,連個魚蝦也很少膘肥肉壯的。阮興無摸著水下暗道的石壁逆水游動,像一條魚順著管涌道,必須一憋氣到頭,返回來將是死罪臨頭。水道好長啊,他感到了難受,似乎有些憋不住了。只有硬著頭皮向前,管涌石壁好滑,根本無法抓住站立起來,阮興無憑著本能繼續向前游去。他試圖站立起來,試了幾次,均以失敗告終,管道的直徑沒有他的身高長,再向前——,終于站立起來,水里也有了光亮。憑直覺已經到了護城河里。他一喜冒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氣,又一頭扎進水里,像一條放生的魚,自由地游向了生活的海洋。

    阮興無游到了僻靜的地方,躲避在一個河濱的暗角處。他四處張望,仿佛一只迷路的小鼴鼠,尋找更安全的地方藏身,他沒有“路引”自然插翅難飛。他饑餓難忍,就在河邊胡亂拔了幾顆野生的蘆筍大嚼起來。蘆筍根連根,一拉一大把,盤踞在地里的千年蘆筍被阮興無扯動藤帶動藕,這一拔還居然有個大洞,再看看里面,居然是一個大墓穴。阮興無好奇地向內探過身去,足有一人多深,大墓明顯已經被人盜過。阮興無索性就住進了這個墓道里。

    墓道里的棺材板已經爛得不成樣子,阮興無也不想那麼多了,他想好好睡一大覺。細細看去,墓里有些陶瓷殘片,正好可以用來刨土和削木。阮興無把主人的殘骸整理到一個角落,用土埋好,算是一舉兩得。既讓墓主人入土為安,又是對墓主人的尊重。自己磕頭作揖,喃喃自語,暗示神靈︰自己只是借給地方暫居,有了安身之法,一定原路退出。

    阮興無做了一個自由而快活的夢,他和他的家人在甦州城團聚,吳實已經做了皇上,梁娟兒也成了皇妃,他呼喊他們,可他們就是不應,大家嘻嘻哈哈,一路狂奔,他奔的筋疲力盡,喉嚨喊的都冒煙了,性急之間,他舉起了他的半片剪刀,向吳實投擲而去,那是臨別時他與吳實的紀念。恍惚間他被一陣旋風吹起來,仿佛又落地。

    一陣陣水波擊的河岸 當 當的聲音,他一驚,醒了。外面已經漆黑一片,漁火之下,一群人影在閃動,水里有一個黑黑的類似“江豬”一樣的大魚在來回游動,一會兒那兒的人開始手忙腳亂起來。阮興無貓腰細看,大氣不敢呼出一聲,生怕自己被人發覺。

    忽兒他又看見河里冒出了一串氣泡,船上的人“撲通”“撲通”地向水里跳去,阮興無感到異常的好奇。

    “這是干什麼的?”他本能地探頭看了一眼,實在是目力所不能及。只見這些人從水底撈出了一個個壇子。

    “啊?什麼東西這麼沉?”阮興無仿佛是他自己在提這麼一個物什,眼楮看得有些酸酸的,居然忘記了自己該埋進墓穴把自己藏起來。

    他旁若無人的看戲,自己卻不知不覺地被演者盯上了。突然,一把扣子套在他的脖子上,拉得他氣都伸不出來,他只有跟著拉著的人快跑,稍向相反用力,估計脖子就掉了下來。這是套馬的扣子,在木棒的一頭柵上牛皮帶做成的圈形套。只要把皮圈往人的頭部一伸,脖子就被皮套扣上,死命一拽,脖頸骨就碎了。因此,阮興無不和拉手對抗,而是朝著拉者的方向跑,這樣,扣子用不上勁,自然也傷不到脖子。

    拉脖子的人被阮興無的順跑搞懵了,以往可從來沒有遇到這種事,情急之間,拉手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阮興無借機掙脫掉拉扣,卻不曾也跌倒進一個土坑內,一張網將他捆住。他被抬到了船上,為首的船老人是個黑臉,身材極其魁梧。一口一個江北腔。阮興無听得懂江北話。

    “看見什麼了?”黑臉問。

    “看到‘江豬’了”阮興無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黑臉又問道︰“還有看到什麼了?”

    “圓鼓瓏咚的壇子,大概是壇子。”阮興無還補充了一句。

    “媽巴子的,你能裝瞎了眼好不?”黑臉舉起刀就向阮興無看來。

    阮興無瞅準機會,對準河心又是“撲通”一聲,直接跳進河里了。又是一道扣子套在他的脖子上,他乖乖地又爬上船來。

    “想跑還是想死啊?”黑臉青筋暴暴地問道。

    “不想死才跑的,”阮興無用江北話回答道。

    “乖乖,還是老鄉親啊,你是干什麼的?”黑臉來了興致。

    “打下手的,跑單幫的。”阮興無省略了許多人生的經歷,直接回到了原點。

    黑臉來了興趣。好吧,跟咱們混吧!別跑了,到哪兒跑去,到處都在查緝。別跑啦,記住,有你吃的,喝點。想女人也給你解決。說罷,黑臉“哈哈”大笑起來。

    阮興無這才明白,他又一次遇到了鹽梟。鹽梟就鹽梟吧!人生大抵還是要回到原點,這大概就是人的歸路與來路是多麼驚人的一致。

    黑臉沒想到,阮興無竟然爽快地同意了。不過,他提出一個條件。黑臉把臉一沉,說︰“你好意思跟我們談條件,話多直接砍你去喂魚。阮興無這才不急不慢地說起一段段往事。黑臉這才緩過臉色,對他豎起了大拇指。連連夸道︰“牛逼、牛逼,這才是做大事的人,你是做大事的。”說著指指他自己,又指指阮興無。意思是,你好神奇,我們要跟你學習這套“脫計”。

    阮興無的要求很快得到了黑臉的支持——整容化妝。這是個天大的難題啊。怎麼整呢?不整容很快就會被官府識破。臉上涂黑灰不頂用,粘胡子也很容易被識別。這事難住了黑臉,當然也難住了阮興無。

    正當他們無計可施之時,一個操膠東口音的大漢說。有辦法。煮牛皮即可,黑臉忙安排人去集市上牽回一頭牛來。大漢和幾個助手把牛的四條腿綁牢在四根木樁上,牛動彈不得,任其砍殺,一張牛皮剝了下來,去毛熬在一口鐵鍋里,火燒了足足一個時辰。一鍋膠黑乎乎地熬成了。大漢將一盆黑膠向阮興無潑去。

    只听見阮興無發出“哎呀”一聲,應聲倒下。

    當他再站起來的時候,大伙驚訝地發現他也有了一張黑臉。乍看去,已經與原先的那個人已經是迥然不同的一個人。

    原來阿膠就是這麼煉出來的。阮興無的一張阿膠臉,再也沒有人能夠認出來。他又回到了昔日的江湖上,無異于一個沒有過昨天的人。從此,飄蕩的水面上多了一個自由的靈魂,他在無邊的水面上就像一只輕捷的海鷗,無聲無息地跳著他自己的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