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腳底花明江漢春
作者︰吳長青      更新︰2016-12-26 21:16      字數︰2620
    卻說這年秋季江南大水漫天,一年的好收成幾乎泡湯,而朝廷的征收任務有增無減。甦州是江南福地,貢獻給朝廷的賦稅也是全國之最,甦州府台的任免都與貢獻朝廷的實績掛鉤。常言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官”,甦州府的官員平均一年一換,大凡到甦州任上的官員都是朝廷信任甚至是刻意栽培的官員。明制有官田與民田之分,“民田多歸于豪右,官田多留于貧窮”的現狀令朝廷甚為不滿。

    金炯任甦州府台卻與戶部尚書滕德懋一唱一和,向太祖奏請均平官民田則。聖上不以為然,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刑部你給我下去查查什麼情況啊?原來你金炯自己擁有的官田竟然多于民田啊,你替你們自己說話。金炯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冒犯了聖上的底線。金炯何許人也,乃是張員外的遠房親戚,要知道,打老虎也是連著蒼蠅一起打的。張員外也有織機和民田啊,張員外想想,連那沈秀都被皇帝玩死了,他張某人算什麼呢?在官府查辦金炯的當夜,張員外緊急召集家中一干人等把金銀細軟能裝的一齊裝上,一只棄用的沉船被雇工從後湖里拉了出來,除淤情洗,扯蓬搭台,一陣忙碌,張員外喚來機工佷女,工錢結清遣送回原籍。

    梁娟兒的去留成了一個張員外的難題。梁娟兒倒是自告奮勇,主動站了出來。她一個欠身陳情于前說︰“蒙張員外給予小女搭救之恩,如今遇到危難,古有花木蘭,今我權當你一差役護衛大人,大人請勿推辭。”梁娟兒說的情深意切,張員外也是慈善之人,本無意推辭梁娟兒,看著祖代經營的老宅不禁老淚縱橫,在離開老屋之前,張員外從泥牆洞里推開一扇門,原來是個夾牆板,里面有兩把長土銃,還有一個頗為沉重的木箱子,張員外暗示船工小心把木箱搬運上船,並用稻草覆蓋嚴實,自己則抱起土銃擦拭起來。看那船工滿頭大汗,肩上的木箱里大概就是火藥、松香和硫磺了……

    船工進屋催促,依照經驗,朔月二更時辰落潮,須趁順水天亮前也許能夠逃脫,否則前路還真不好說。梁娟兒牽起張員外夫人的手正欲向外走,張夫人哇啦一聲大哭,只見她撫摸著廊柱一步一回頭,燈籠的光線不好,差點磕到了張夫人,梁娟兒一個箭步背起了張夫人,另有其他家眷人等,一行八人快步上船,梁娟兒與船工一起搖櫓撐篙,總算在子夜時分,行船出了漕可涇,徑直向澱山湖方向駛去……

    張員外累了,小眠了一陣,不曾想。水面上突然有了異常的響動,船工和梁娟兒同時吃了一驚,難道遇到了水怪不成?傳說中的漕可涇到吳淞江一段有過水怪,但沒有人真正看見過,也傳說下霧天氣,有人看到過飛魚,從澱山湖方向飛來的怪魚。張員外也頗感意外,他在河流上穿梭了幾十年,也沒有遇到過什麼真正的魚怪。因此,對河面上的聲響倍感蹊蹺。行船有些搖晃,家眷中有人率先尖叫起來。張員外趕緊制止住,以便被巡查官兵監視或是遇到了水匪。

    張員外听說過水匪,江南的水匪不同于江北的鹽梟,無非是一些殘部為了活命乘機打劫良民,還有就是賭徒窮光蛋為了償債或是亡命天涯前撈點路費,所以,殺人越貨的並不多見。遇到水匪一般都采用談判就可以活命,這也是江湖上的老規矩。張員外對水匪倒是不太上心,但是要是遇到所謂的東洋倭寇那情況就極其復雜了。

    張員外定了定神,繼續察看河面上的動靜。河面上湍急的水流聲確實有些怕人。張員外看看星空的圖形,算了一下,大概抵達了直境內。張員外指著一處蘆葦說,靠岸泊船。船工听命,一個回旋舵,行船轉了一個圈,直接停了下來。梁娟兒守著木舵,一動不動,像個哨兵,稱職的哨兵。

    河面上的聲響倒是沒有了,但蘆葦蕩里並不安靜,像有千軍萬馬在疾馳。一溜風過後一排蘆葦壓地,忽地萬頭攢動。梁娟兒本已敏感,現在更覺得不同尋常。她惦記著他們,會不會他們也在這里?他們現在怎樣?這些問題盤纏在她的腦海里。萬一遇到水匪又當如何?她把在官船上帶來一把刀緊緊攥在手中以防意外。

    大明初定,江山雖然在皇帝手上,但是覬覦權力者從來沒有放棄過對權力的奢望。草民疲于奔命之時,才是位高權重者蓄意行事的最好時機。難怪皇帝對甦州的府台高度戒備,對江南的富商忌諱如深,因為他們一聯手,皇帝也是足夠的麻煩,底層出身的皇帝明白啊?所以,他才感慨嘛!“百僚已睡朕未睡,百僚未起朕先起。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一丈猶擁被。”當皇帝不快活啊!所以,才找你張員外、李員外、周員外的麻煩嘛。

    張員外也睡不著,他估摸著情況會向壞的方向走,他需要對策,以不變應萬變。他這一走去哪兒啊?何處是家園?這才是他亟需解決的難題。西是不能去的,錫澄運河可以去江北,但是一路上都是重兵把守,西有皇帝老兒的首善之區。北則是古城揚州,西北則是皇帝的老家啊。只有向東,一路向東,東北也行,大不了去鹽梟之地,做一個快活的鹽梟。張員外想到這禁不住有些興奮。

    船艙里傳出的鼾聲和孩子的磨牙聲打斷了他的暢想。這一船老小怎麼經得起折騰,轉念一想,張員外情不自禁地傷感起來。梁娟兒看到了張員外的細微的悲戚之聲,躡手躡腳走近張員外。小聲說︰“大人前方可有投靠之人?”,這一問也問住了張員外。“有倒是有,松江有我遠方的表親,只不過兵荒馬亂多年不聯系,不知道有甚變樣?”梁娟兒低語道︰“我曾與阮興無、吳實有約,如果能夠找到他們,或許我們會有轉機。此外,可以沿大宋文天祥南奔之路回溯江北,也許是一條生路。”此話一說,張員外一喜,說︰“甚合吾意”。

    約莫四更天時分,河邊的嘈雜聲中終于現出幾個人頭,水鬼一襲黑衣,從一只類似現在的潛艇中鑽了出來。說是潛艇,其實就是一只改裝的氣囊,這在遙遠的明代還真是稀罕之物,比如怎麼解決排水問題,氧氣問題,還有夾艙的設置。這是個需要特別交代的,否則看官們會覺得是胡說八道,就像前文我提到了的“樹船”一樣。

    這樣的裝置可謂是南北物件的結合,為什麼呢?北方的駱駝皮配上南方的大木桶,正是這樣精心組合成就了古代的一只潛艇,也就是用駱駝皮包著一個僅能容納一個人大小的大木桶。大木桶里氧氣供人呼吸,駱駝皮防水,透過駱駝的眼眶膜可以瞅見水面上的船只和甚物。

    蛙人和潛艇是古代南方人最為神奇的創造,這在皇帝那兒也是稀罕物。正是這些私人的怪念和奇想保全了智慧者的基因。否則,掉頭的都是這些先知先覺者。

    這幾個水鬼也就是蛙人。從未見過水鬼的張員外大吃一驚。船工一看苗頭不對,一個魚躍翻身,竟然跳進了河里,任其掙扎,也沒有人想出辦法來。梁娟兒一躍身也跳進河里。她一個鷂子翻身,死死拽住了船工的頭,一把拎到船沿,將他一把推了上來,船工哆嗦,一個勁兒喊“大人饒命,大人救命”。張員外沖他一個“呸”,再看梁娟兒已經走到水鬼面前。一身凌然,頗有義士之風……

    那不是梁紅玉再世麼?張員外的內心涌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