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亲家公气跑了
作者:彊疆      更新:2022-05-27 15:51      字数:4817
    第70章  亲家公气跑了

    王府虽有节俭的习惯,但儿子订婚的大事,当然不敢悭吝,还是备了金钏镯、金戒指、金耳环、银帔坠、银冠梳、银钗簪及绫罗绸绢、大雁、鲤鱼、铜镜、花粉等聘礼,由月老司马学士领着二十多人的队伍,抬着披红挂绿的喜箱,一路细吹细打去庞府商订迎娶的日子,最后确定在本年的五月十八日。

    此前一周,荆公考察归来,首先问夫人吴氏:“准备得怎样了?”

    吴氏说:“离接亲还有四五天,准备已差不多了,”就数落给荆公听,“帖子已交换过了,‘许口酒’、‘回鱼箸’都进行过了。你不是说,现在朝廷事多,你只有三天的假,好友就不接了,只把近亲和庞府那边的人接过来,办上三五桌就行了;办酒的大菜已买齐,红白案厨师已请好,他们在迎亲的头天就过来;只是那请柬,你说别人写了不够尊重,这事只有等你了。”

    荆公见夫人安排得有条不紊,想到儿子的新婚大事,竟让夫人一手操办,自己却很少过问,甚是愧疚,听说让他来写请柬,觉得这正是自己该办的事,于时当晚回到书房,研过墨,提笔将一份份大红请柬写好封好,再找来管家王水,先送了自己和王雱母舅家的亲戚,及两位弟弟安国安礼全家,和女婿吴安持、毛脚女婿蔡卞等几家;江宁同父异母的两位长兄更是早派人去接了,一两日就到……见一切准备停当,又按规矩,备了礼品,荆公亲自领着,到城北金水河南司马府,请了月老司马光届时领着队伍去庞府迎亲。

    司马光见荆公送来锦袍、罗绢及京城最好的糕点,笑着连连捋着胡须说道:“介甫啊,你这不是把老夫看外了?你我是何等关系,贵公子办终身大事,老夫跑点腿,还不是理所该当,怎么带来这么多贵重东西呢?”

    荆公再三感谢,说道:“接亲那天,庞府那边还烦君实兄多多担当。”

    司马光满口答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婚礼前两天,司马光已带了王府的凤冠霞帔、婚衣、镜、粉等去庞家下了催妆礼,庞家自然也回送新姑爷锦衣、花团、幞头等礼物。执照规矩,为示关怀,新婚前一天,女方的家人首先派人去男方家布置新房,铺设婚床,挂上喜庆的幔帐,摆放好嫁妆等等。

    迎亲这天,荆公知道虽是酒席不多,但他特例将亲家一方全体接过来一道参加儿女的婚礼,也是他想借机与庞公聊聊朝中大事,求得他在变法中多一份支持。

    这天一早起来,荆公将如何迎接客人,如何安排席位,一一向三弟安礼作了交待。

    安礼说:“大哥放心,小弟自会考虑。”

    荆公知道三弟办事稳重,自是放心,这才与夫人吴氏商议,亲家那方来了,该安排哪儿休息,该由哪些人接待,由哪几位陪着等等,一一作了吩咐,见一切安排周当,正想去前厅接待已来的客人,就见检正五房公事曾布带着两个陌生人匆匆赶来。

    荆公以为是来送礼的,说道:“快到大厅坐。快到客厅坐。”

    曾布摇头道:“大人,我们有急事相告。”说过,匆匆找了一圈,打听到负责礼仪的是安礼,过去将礼包交了,又回转到荆公面前,“大人,这天是大喜的日子,子宣本不该来打扰,但事关重大,而又无人敢管,下官不得不来告之大人。”

    荆公见曾布神色慌张,问道:“什么大事?子宣直说。”

    曾布道:“我们登记资产时,有人被打了!”

    荆公一震,急问:“怎么回事?”

    两位陌生人立即向荆公行了大礼,一位年长的说道:“在下是西厢事公所的所由金尚,这位是所里的书手,这次登记资产重新划分等级时出了大事。”

    荆公知道这是为实行《免役法》而事前先登记各户财产,想当这开头就有人被打,眉头皱了皱,问道:“详细说来。”

    所由回道:“这几日我们一直在城西厢逐户登记资产,今日刚登记到曹旦府上,原曹府的二管家举报曹府隐瞒土地,当场被主人曹旦打伤,现在生死未知,并将在下登记财产的账薄撕得粉碎。”说着,书手将已被撕成一团的账薄给荆公看了。

    事情是这样:曹旦家在西厢明德坊,属出开封府西厢事公所管辖。这天,西厢事公所所由金尚带着明德坊的坊正、书手、录事挨门逐户逐一登记家财,以便重新划分等级,再确定家户缴役钱多少。因为曹府主人曹旦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弟弟被封为沂王的侄子,曹旦凭借这层关系,在明德坊广置资产,整个西厢近十分之一的地皮都为曹家所有,据说城外还有大批良田土地,具体多少,无人能说得清楚。西厢事公所人员本着“老鼠拖木头,把大头放后”的想法,准备将所有人户财产登记完,再进曹府,其实是心里发怵,不敢轻易去登记。也是怕鬼有鬼。这天进了曹府,曹家开始倒很配合,专派管家带领所由、书手、坊正一班人到帐房处,帐房搬出帐簿,由书手执笔,将曹府资产一一登录。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闯进来,那男子说曹家的房产土地远不止帐簿上所登记的,还有大批房产土地不此簿上!

    原来这男子是曹府的二管家,专负曹家土地征买、收租等事务。二管家早年家住在御道东第一厢常乐坊,这地段紧临潘楼街,是个极其繁华的地段,早被曹旦看中,硬是强行要买,二管家老父不愿,曹旦骗他用郊外五百亩农田将二管家这块地皮换下。二管家信了,把京城的土地让给了曹家。可不上两年,曹家又将京郊那五百亩农田要回,并打死了二管家的父亲。二管家从此流落街头。

    这天听说朝廷来曹家登记田产,二管家就将京郊那片没上曹家帐簿的事说了。

    当时被皇上登基时荫补试衔的曹旦,后来被沂王曹佾安排到户部担任判尚书省户部事,有权有势,这次见二管家揭露他家没上假帐的土地,就以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为由,吆喝一班家丁将二管家打得半死,并当场撕毁了所里的登记簿本。

    听了经过,荆公更是吃惊,想到尽管那天皇上特意利用早朝,强调了大臣都要支持这次家庭财产登记事务,没想到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而且竟发生在沂王曹佾的侄子身上,想到当年包公在世,为桃花巷一案,已将曹佾二弟曹友斩首,现在这人命案又出在曹家,知道事情棘手,眉头皱了皱,想到老友韩维已是开封府尹,就问所由:“没去开封府报案?”

    所由回道:“开封府说此事应交大理寺审理。”

    荆公问:“发生在开封府境内的事,为何要推到大理寺?”

    所由回道:“开封府说此事牵涉到沂王的侄子,开封府无权审理此案。”

    荆公皱了皱眉头,问:“大理寺接收了?”

    曾布说:“大理寺说他们是负责各州县报请复审刑事案件的,事情发生在开封府地界,当然由开封府审理。所由无奈,只得把把状纸送到五房公事来了。”

    荆公想了一下,对曾布说:“你去找下宰辅,就说此案关系到免役法的能否正常实施,请宰辅出面叫开封府先接下此案。”

    曾布说:“不行,我们已同宰辅说过,宰辅说,这新法的事具体由王大人管,所以叫下官带着所由到这里来了。”

    荆公口中“咝”了一声,两眼闪动,想到开封府尹韩维与宰相陈升之都这么推来推去,只得答应:“好,那我去找韩大人。”

    听说荆公要去开封府,二弟安国一把拉住,说道:“大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是雱儿新婚大喜的日子,马上亲朋好友都要到了,客人来了,家主不在,客人不说我们对人不尊重?”

    荆公觉得二弟说的在理,又把三弟安礼和女婿安持、蔡卞召到面前,说了事情的严重,自己必须亲自去开封府一趟,将家事交给他们。安礼知道大哥的性格,答应道:“大哥你去,家里的喜事由我和安持、蔡卞料理,你放心好了。”

    荆公又将接亲的事交待一番,特别叮嘱要将庞府那边了来的客人安排照应周到,见大家答应,还是不放心,又叮嘱安礼,“庞公性格倔怪,到了我们府上,三弟你要派人好生服侍庞公,万不可有丝毫怠慢。”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今天月老司马大人一定会陪庞公一道前来,司马大人与庞公有师生之情,千万告诉司马公,就说是我拜托他好好陪着庞公,万不可出偏差。”

    一切交待清楚,荆公这才跟着曾布一行匆匆去了开封府。

    婚礼当天,男方家派出花轿,月老司马公领着新郎官王雱骑着项挂大红绫花的枣红马,一路挑红担绿、吹吹打打去庞府迎亲。

    庞府见新姑爷王雱这天穿戴得鲜亮,气质非凡,自是喜欢,将月老司马公与姑爷接到上厅坐了,自始至终陪着,这时上了果鲜茶蛋,一会儿让新姑爷吃糖果,一会儿让侍女添茶,直吃得喝得王雱肚皮撑得如小鼓一般。一番热闹之后,鼓乐队奏乐催妆,头顶红盖头的新娘在新郎的搀扶下登上了门前的花轿,新娘的父母也随后出来,上了特意准备的豪华马车,一路护送心爱的女儿去王府。

    到了王府,新娘庞荻由新郎抱下花轿,再由两位伴娘搀扶,移动柳步,一步步上到府门台阶最高处,再跨过门槛前事先准备好的草坪、秤杆,仍由两位伴娘搀扶,过前堂,出天井,向右进了新房,坐进娘家人亲手布置的幔帐中。此有讲究,叫“坐富贵帐”,意味新郎新娘从此大富大贵,幸福永远。

    月老司马公自受荆公委托,丝毫不敢怠慢,将庞藉一家领进王府后,王家人过来一一见过礼,又由司仪安礼领着庞公夫妇和司马公到厢房吃茶,安礼、安国自始至终陪着,聊着。庞藉吃喝了一段时间,迟迟不见荆公出来,先是以为亲家忙着儿子婚礼大事,一时无暇过来陪他,倒也忍了。过了很长时间,还不见出来,心中微微有些不乐,随口问道:“这大喜的日子,怎么不见亲家公?”

    安礼连忙赔着不是,说:“庞公,朝廷出了点小事,大哥去去就来。”

    庞藉更是不高兴,说:“再大的事,还能比自己儿子娶亲事大?他那请柬上明明写着‘恭候光临’吗?这哪里能见到他‘恭候’的影子?怎么?是想骗老夫不成?”

    庞夫人知道相公脾气,见他在这大喜的日子发火,自是劝道:“老爷,这是大喜的日子,怎么说这话呢?三哥不是说了,亲家公有点急事,一会儿就会回来,你就不能忍受点?”

    月老司马公更是殷勤,将桌上茶盏捧起,躬身双手递到庞公面前,说道:“老师,您先喝茶,介甫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庞藉火气更大,推开茶盏道:“小女出嫁,本是说不过来的,但那倔驴非得再三要老夫全家过来。这来了,他又不见面,这不是明显怠慢我庞家人,不把我庞家人放在眼里吗?”说着,就拉着夫人说,“走,我们回去,就把荻儿丢给他王家是了!”

    王家和月老竭力劝阻,终也无用。

    独坐新房床沿的庞荻听说父母气跑了,顿时哭着要去追赶父母,王雱、伴娘哪里容得,一个个上前拉住,劝道:“这是大喜的日子,哪能刚进了大门,又往外跑得?”

    善良的庞姑娘只得坐回床上,哭得更是伤心。她既为娘家人气走而痛哭,又为官人左右为难而痛哭;再想到公爹的为官不易,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哭着哭着,“怦”然一声,晕倒床上……

    司马光见恩师庞藉一家气走,想着老友对他的重托,只得对安国说道:“快去把大哥找回来!快去把大哥找回来!”

    安国说:“叫他别去,他非要去,我不管!”说着,转身走开。

    司马光又找到安礼:“和甫,快去把大哥找回。”

    安礼看了满屋进进出出的客人,说:“这么多客人,我怎能离得开呀?”

    还是蔡卞机警,过来说道:“我知道爹爹去哪里了,我去叫爹爹回来。”

    司马光立即推搡蔡卞,说:“快去!快去!”

    蔡卞匆匆来到院中,从马厩拉出那匹枣红马,飞身跃上,打马去了开封府。

    荆公到了开封府,找了老友开封府尹韩维,强调这事必须有开封府接手鞠审。

    韩维见荆公一脸严肃,只得说道:“好好好,这事本官接下,这事本官接下。”

    这时,蔡卞找来,说了家中情况,荆公一惊,见这边安排妥贴,急与毛脚小婿蔡卞匆匆赶回。

    荆公回到王府,远远就听到一种隐隐的哭啼声,也顾不得这些,急忙叫石子牵过马,骑上去了庞府。

    到了庞府,庞藉已奄奄一息,荆公更是有愧,坐在床沿,拉着庞公双手,流泪说道:“庞公,这都是介甫的不是,都是介甫的不是。”

    庞夫人边抹眼泪边说道:“老爷最不放心的就是我那荻儿。”

    荆公站起,洒泪向庞夫人深深施过一礼,说道:“嫂夫人放心,荻儿到了我王家,从今以后,荻儿就是介甫的亲生女儿,无论如何,介甫都绝不会让荻儿受到丝毫的委屈!”

    人将死,其言也善。庞藉见荆公泪流满面,也忘了这天不该一时赌气,弄得一场好端端的大喜之日,竟闹成如此局面;见荆公说出此话,也是老泪纵横,有气无力地说道:“介甫啊,老夫恨你脾性过强,更不该搞什么变法,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老夫唯一相托之事,就是我那荻儿。荻儿自小柔弱,不知争强好胜,老夫走后,你一定要将我的荻儿看成是你的亲生女儿,万不可亏待了她。”

    荆公已紧紧握住亲家那双冰凉的手,说道:“ 庞公放心,介甫会说到做的,决不会让我荻儿受到丝毫的委屈。”

    “有介甫这、这话,老夫就、就、就……”说着说着,七十五岁的庞公溘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