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你过得好吗?”熟悉的嗓音低沉响起,像是触动心底最深处的弦,过往的岁月就这么无预兆袭来。艾子衿一怔,抬起头来,在看到沈斯深情款款的眸后,慌乱地又低下头去。 “子衿,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很开心。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再也不会见我。” 他的第二句话却如一记惊雷敲醒艾子衿的神智。艾子衿站起转身,面朝着窗外瓢泼大雨,轻声叹道,“大人并未对不起子衿,子衿又何来原谅您?”艾子衿语气里的疏离叫沈斯怔了一怔,他还来不及说话,便听艾子衿又道,“沈大人,小女子此来是想求沈大人一事。我想求沈大人帮帮乔家父子。” 沈斯见她竟为乔家求情,不悦回道:“据我所知,艾姑娘与乔家已无任何关系。” “不管我与乔家是否有关系,乔家父子却是好人。乔御医几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在宫中尽心尽力服侍圣上。乔之甦虽不曾为官,但忠君爱国之心日月可昭。他在京城中开馆行医,上至达官下至村野,不分贵贱,都一视同仁,得了‘仁医’美名。便是太傅孙承忠也对他赞誉有加,挂在精诚馆内的‘大医精诚’便是孙太傅为乔之甦写的横匾。” “乔家父子为人我也听说过……这些年我也见过许多……好人也可能会因一时私欲而做错事……”沈斯背过身,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红丸案牵连甚广,更关系到谋逆……” “乔家父子绝不会谋逆!”艾子衿激动道,却在发觉自己的失态后顿住,侧过身低声道,“我听说红丸乃是大理寺丞李可灼献给先皇的。” “但先皇病薨后,却是乔衍第一个认出红丸的。而李可灼又一口咬定红丸乃是乔衍将药给了他。”沈斯望着她道,“除非有证据证明李可灼在说谎……” “李可灼在说谎!虽然他确实来过乔家,但是我可以证明他离开时并没有带走任何药丸……” “他去找过乔衍?”沈斯的眼中似乎有一道光,很快又隐入低敛的睫毛下。 艾子衿沉吟道,“他虽然来过,但不是为了红丸。他是来找公……乔御医治疗他的腿疾。” “是吗?” “是!”艾子衿肯定地点头,见沈斯脸上平静,说不清是相信了自己的话还是没有相信,只得又道,“我听说红丸乃是嘉靖年间的一名御医研制,那名御医后来被判极刑……乔家三代为御医,必然不会是那名御医的后代。” “他当然不是那名御医的后代。”沈斯道,“可谁说只有那名御医的后代才知道红丸配方?” 艾子衿脸色大变,问道:“这是何意?” “那名御医姓凌,乃乔家先祖的同僚。”沈斯眉心微微蹙起,眸光渐渐幽深,“当年红丸之所以成为禁药,正是因为乔家先祖举报其药方中含有红铅。” “你是说,是乔家的先祖的原因,那名御医才被判极刑?” “所以乔衍也极有可能知道红丸的组方。” “知道组方又如何?你可知药方中,非但药物很重要,其君臣佐使、配伍用量更是关键,一钱半两之差,疗效便有云泥之别。乔家先祖不过是说了其中一味药,仅凭这点便断定乔家人知道红丸的配方?未免也太草率!” “自然还有其他原因。先皇病重时,你道乔衍开了何药?” “何药?” “附子!” “附子为急救回阳之品。先皇病重时开此药必是因为元阳涣散,若从医者角度,并无过错。何况御医不只乔大人一人,先皇危在旦夕,想必也是众御医群策群力共同商议的,怎可问一人之罪!” “问题便在于其他御医一口咬定是乔御医一意孤行要用附子,而且用的还是生附子。” “生附子!”艾子衿倒抽一口气,“生附子有大毒啊!他当真开了生附子,我不信那帮御医院里的人没有一人阻止!” “最初开的确实是炙附子,只不过用的却是生附子。” “那也是煎药官的责任,为何……” “煎药官称乔衍临时换了药方。” “仅凭片面之词,怎可下判断!”艾子衿不由有些激动了。 “另有乔衍亲手所书的药方为证。何况值班侍卫称,在药煎出之前,乔衍确实去找了煎药官。” 艾子衿愣住,半响才摇头喃喃道:“不可能,公公向来是谨慎之人,就算他真想换药,也不会留下方子落人口实啊……何况他一心向医,绝不会做这种害人害己之事呀!” “你已与乔家没有半点联系,还叫他公公!”沈斯似乎不满,很快又收敛了情绪语重心长道,“原本这些是不能外传的。既然是你问我,我自然是要说的。子衿,如今正是敏感时期,你还是不要和乔家扯上联系为好。” 艾子衿抬头望他,眼眸澄澈,语气坚定,“可我确实和乔家有关系啊。我是乔之甦的休妻!” 沈斯一时失语,屋内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闷。 艾子衿思索片刻,抬头望他道,“多谢沈大人今日所言,子衿记在心上。只是当初是乔家助我葬母,又收留我多年,这个恩我必须要报!” 沈斯知她讲的是自己抛弃她而让她母亲中风,最后在乔家帮助下入葬的事,心中有愧,低下头道:“子衿,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 “沈大人!”艾子衿打断他,“子衿求您,请您救乔家父子。” 沈斯叹了口气,望她道,“能帮他们的并非我。子衿,如今能帮他们的,只有你!” “我?” “只要你当堂作证李可灼确实找过乔衍。” “可是这样……”艾子衿迟疑了。 “你刚才对我说的是什么?”沈斯笑道。 “李可灼找过乔御医,但是只是请他治疗自己的腿疾。”艾子衿说道,眼眸突然一亮。抬起头,她望着沈斯,眼眸发亮,“你相信我刚才的话?” “我一直都相信你。”沈斯的眼眸含笑,叫艾子衿一时怔住。他则趁着艾子衿出神之际,握住她的柔荑,“若是还有其他证据,你也一定要交给我。子衿,你要相信我!” 温柔的声音仿佛催眠了她所有的意识,她抬起头,望进他琥珀色的眼眸,“我相信你。我,还有证据。” 沈斯大喜,正要说话,却闻门外有脚步声传了进来。转头,他看见自己的贴身家仆沈九站在门边张望着。 “何事?”沈斯不自觉皱了皱眉。艾子衿则在此刻回过神来,尴尬地抽出自己的手,快步走到窗边。 沈九欲言又止,望了望沈斯,又看了看艾子衿。沈斯瞧见他眼底的神色,亦往旁侧看了眼正举目凝望窗外的艾子衿,快步走到门边。沈九立即凑近沈斯耳边低语。想是两人谈话快结束,沈斯有些不耐烦地耸了耸肩。沈九说出的不轻不重的声音恰好在这时钻入艾子衿的耳畔:“郭定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