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天宝和小峰都在马不停蹄的赶路。 渴了,就在路边找个水坑喝点水。饿了,到就近的山上摘点野果填一下肚子。一路上逃难的人太多了,根本买不到吃的东西。已经是第三天了,天宝感觉自己快要饿死了,背上的伤口还没完全好,这几天,他已经受了饿肚子的煎熬,这三天就比前几天更难熬,饿得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做梦都是到处在找吃的东西。 “小峰,咱们歇一会再走吧。”天宝饿得两眼发黑,实在走不动了。 小峰没有搭理他,眯瞪着眼睛摇摇晃晃往前走,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天宝赶紧跑过去把小峰拖到路边的树阴下。 “娘,我要吃包子,包子……”小峰双眼紧闭,嘴巴嚅动着,双手在空中乱抓。 必须去找点吃的,不然他和小峰都会饿死!四下里一张望,发现不远处的山坳里有几户人家。 “小峰,那里有人家,咱们过去看看。”天宝扶着小峰,两人一路蹒跚着朝山坳中走来。 小小的村落里,一片荒芜的景象,零星有人的几户人家,不是大门紧闭,就是一看到他们走过来就关门落锁躲进屋去,无论天宝在外面怎么喊也不开门,有的还骂人,把他们象叫化子一样驱赶。 “小峰,怎么办?”天宝有些泄气,难道要活活饿死吗? 这是村子尽头最后一户人家,天宝已经不敢抱什么希望。 竹篱掩映下的茅舍屋闹半掩,屋前的草坪收拾得干干净净,远远的就闻到了灶房里弥漫出来的棒子粥的香味。 天宝喉咙咕噜了一下,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扶着小峰朝茅屋走来。 灶房里,柴火烧得正旺,灶上烧着一锅热水,锅里的水在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热气,灶台上有一锅热气腾腾的棒子粥。天宝眼睛都直了,咽了几口唾沫,喉咙里都伸出手来了,他饿了,真的很饿很饿。 “有人吗?”天宝朝屋里喊了几声,却没见人答应。 “吃包子,包子,娘,我饿。”小峰还在迷糊糊的说胡话,嗓子都哑了。 天宝把小峰放在台阶上,推开虚掩的房门。屋里没有人,天宝走出屋来,又屋前屋后看了一遍,还是没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给小峰吃点吧。 天宝从灶台上端着锅走出门来,刚把粥送到小峰嘴边,小峰闭着眼睛端起锅子咕噜咕噜就往嘴里倒。 天宝喉咙里咕噜了一下,他想把锅夺过来,他也很饿了,可是小峰象抱着根救命稻一样,紧紧抱着锅死死不放。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小峰把一锅粥喝了下去,当他终于从小峰手里拿过锅一看,只剩下一点棒子渣了。天宝犹豫了一下,伸出舌头把锅里的最后一点粥渣舔了个干干净净,他好象头一回知道棒子粥也这么好吃。 茅屋后面的山坡上,仙桃手里提着一只野鸡,哼着小曲从山坡上走下来。 今天是父亲过生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仙桃都会给父亲做顿好吃的,今年这日子实在太难了,在山上转了好半天才打了只小野鸡。 屋里有人影在晃动,她以为父亲回来了,叫了一声,“爹。” 天宝正在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屋子里除了简陋的家什么,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却也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墙上挂着几张兔子皮和一幅厚实的大弓箭,弓的弦上刻了一行字:万氏福生用。天宝刚要伸手去摸弓箭,只听屋外传来一声惊叫。吓得他赶紧把手收了回来,扭过头来看着站在门外的仙桃。 仙桃这才看清了屋子里的天宝,“你是谁?” 天宝赶紧走出门来,“我叫胡天宝,我们从京城那边来的,路过这里,想来找点吃的,实在太饿了。” 仙桃这才看到了台阶上的小峰,还有他身边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砂锅,“你们把我的粥都喝了?” “我们都快三天没吃东西了。”天宝嗫嚅。 “那我和我爹吃什么,”仙桃皱了一下眉头,“一会我爹就回来了。” “对不起,我赔你……”天宝从怀里拿出雨雁姑娘给的银子,“这些够吗?” “你可真够大方的,”仙桃一撇嘴,把银子又塞回胡天宝手里,“不知道现在有钱也买不到吃的,饿死多少人了?” “我知道的,可是……那你说怎么办吧?”胡天宝有些尴尬。 “你赔我吃的,我只要吃的,不要银子。” “吃的……这里离沧州城还有多远?”走了两天,天宝估计这里离沧州城不会太远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仙桃瞪了他一眼。 “我跟熊大哥约了在沧州城见面,我去沧州城买了东西赔你。” “我不去沧州城,没那个功夫。” “那怎么办?”天宝实在想不出办法了,“我也变不出吃的来。” 仙桃忍不住“噗哧”一笑,“算了吧,看你们可怜,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喝了我的粥,总得给我做点事吧。” “好。”天宝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应承。 “把这个给我弄干净了。”“叭叽”一声,把那只野鸡摔到了天宝跟前。 野鸡还没有完全断气,在地上跳来跳去的蹦哒着,嘴里发出一声声惨叫。 “这?!”天宝吓得直往后退,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怎么,不行?” “行,”天宝硬着头皮说,听着那野鸡一声声的惨叫着,全身直起鸡皮疙瘩,“能不能先把它弄死了?” “你弄啊,抓住它的脖子一拧就断气了。”仙桃说着进灶房烧水去了。 天宝壮起胆子朝野鸡走过去,那只野鸡好象是在跟他逗着玩,他走近一点,它就跳开了,他远一点,它就站在那里不动,天宝跑了几个圈也没抓住它,还弄得地上到处都是鸡血。 仙桃从窗户上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从地上捡了个石子,一扬手就冲野鸡打了过去。 “嘎嘎”两声,野鸡倒地气绝。 天宝擦着满头的汗,从地上把野鸡捡起来,应该要先给鸡脱毛的,可他把鸡翻过来倒过去,也不知从何下手。 仙桃一看天宝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个也不会?” 天宝点头,“我没有弄过。”。 “那你能干什么啊?”仙桃从灶房里端了水出来,把一锅热气腾腾的开水冲着野鸡劈头盖脸淋了过来,翻了个面,又淋了一次水,提起野鸡,“吱啦吱啦”几下就把鸡毛扒了个干干净净。 天宝看得目瞪口呆。 仙桃看着天宝傻傻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麻利地把鸡收拾干净了,从门前的池塘里摘了一片大荷叶,层层包裹着,转身进屋塞进灶膛里,不一会,屋里屋外就飘起了满屋的荷叶鸡肉香。 “把他扶进屋里来吧,外面地上凉。”仙桃让天宝把小峰扶进屋去,“他是谁?” “他叫小峰,他娘因为救我,被人杀害了。”天宝说起茶姑的死,更是无地自容。 “没本事你逞什么能?”仙桃走到小峰跟前,拿了一件衣服盖在小峰身上,“那就先让他好好睡一觉,我娘去世的时候,我睡了几天几夜才缓过劲来。” “仙桃姐的娘也过世了?” “嗯,有五年了,那时候我跟他差不多大,”仙桃问,“你爹娘呢?” “我不记得我娘长什么样了,听奶奶说,我娘过世的时候,我还不到一岁,我爹是黄花城骑兵营的统领,在我五岁的时候被鞑子杀害了。”说起爹娘,天宝心里莫明的伤感起来。 仙桃看了看天宝,又看了看小峰,“原来咱三个都是没娘的孩子。” “娘……爹死了,伯父也死了,爷爷他们都被鞑子杀了,后来奶奶也死了……”天宝笑着眼眶却红了,“现在我只有姐姐和兴旺哥了。” 仙桃笑了一下,“这么说我比你好点,我还有个爹,小峰呢,小峰他爹是干什么的?” “听大娘说,小峰从小就没见过他爹,他娘跟他爹认识才三天,他爹就走了,后来说去了黄花城,然后就没消息了,大娘让小峰跟我去黄花城找他爹。” “你们比我还苦啊,”仙桃看着天宝和小峰,张了张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逗你了。” “我都没事了,只是小峰,他娘刚死,也不知道去了黄花城能不能找到他爹,也许他爹早就没了。”胡天宝低下头,在黄花城死个人是太稀松平常的事,何况十五年前那场战争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也许其中就有人是小峰他爹。 “黄花城,黄花城在哪?” “在京城,往北走两、三个时辰就到了。” “你不是说要去沧州城吗?” “我这次出来是去找我家兴旺哥,找到他我就回黄花城。” “兴旺哥……你哥?” “我姐姐的丈夫,不过我叫他兴旺哥。” “他到哪去了?” “他……从京城逃出来了,也没跟家里说一声,我姐很担心,我就出来找他了。” “这样啊,”仙桃这才明白过来,“这里离沧州城很近,小半天就到了。”夕阳快要下山了,仙桃从灶堂里把煨好的野鸡扒出来,重新熬了满满一大锅粥,馋得天宝直咽口水。 天宝这才知道这地方叫万家庄,仙桃她爹是这方园几十里非常有名的猎户,今天他爹带着庄的猎户上山打猎去了。 “那仙桃姐也会打猎吗?” “还行,”仙桃从袖筒里掏出一个一尺来长的弹弓,黑黝黝的弓臂锃光瓦亮,中间吊着一个沉甸甸的小皮袋,“我用这个。”仙桃挑了一粒石子,把弹弓拉满朝屋前的柳树打了过去,石子深深地嵌进了树干中。 天宝看着仙桃,“仙桃姐这么厉害。” “我不行,跟我爹相比差得太远了。”仙桃笑着探出身子往屋外看去,夕阳已经落下了山坳,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门前的村路上依然没有半个人影,仙桃纳闷了,“今天怎么了,这么晚还没回来?早晨出门的时候我还让他早点回来,肯定是又跑很远的山上去了。” 虽然天宝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但还强打精神,“再等等吧,不着急。”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奔跑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仙桃脸上顿时轻松了,“回来了,咱们马上就吃饭。” 天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仙桃。”脚步声近了,有人在喊仙桃。 “三叔,咋啦?”仙桃听到叫喊声忙迎上前去,“我爹呢,你们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你爹被满管家抓走了,”一个中年男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仙桃吓了一跳,“哪个满管家?” “沧州城里许老爷家的满管家。” “为什么?” “你爹今天打了好只大兔子,回来的路上碰上了满管家,非要拿了去不可,你爹不答应,满管家就让人来抢,你爹气不过,把满管家打伤了,他们就把你爹给抓走了。” “啊,”仙桃倒吸一口凉气,“那……我爹受伤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我听满管家说要把你爹送官府,你快去看看吧。” “好,我知道了,三叔。”仙桃看了看天色,天已经黑了,现在就算去沧州城也得两个时辰,到那城门就关了。 “仙桃,你得快点去啊,要是他们真把你爹送官府就麻烦了。”三叔叮嘱了仙桃几句走了。 天宝看着有点神形恍惚的仙桃,“仙桃姐,伯父出事了?” “嗯,”仙桃点了点头,“你不是说要去沧州城吗?明天早晨我跟你们一块去。” “那赶紧走吧。” “现在去了也没用,到那都半夜了,进不了城,咱们先吃东西吧,你肯定已经饿了。” 天宝看仙桃不急不忙的样子,“仙桃姐不着急?” 仙桃叹了口气,“事情都已经出了,急也没用,咱们等到二更再走,明天天一亮就正好到了。” “那个满管家是什么人?” “他家老爷是沧州城的许大老爷,许大老爷在京城里有当大官的靠山,沧州城没人敢惹他。” “仙桃姐,不怕,他们抢伯父的东西,本来就没理,就算送到官府去咱也有理,不怕他们。” “官府衙门都是为有钱人开的,咱穷人哪有说理的地方,”仙桃笑了笑,“你没过老百姓的日子,不知道日子有多难。” “不会的,我不相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仙桃看了天宝一眼,“人家说大明朝没了,天塌了,大顺朝来了咱们老百姓有好日子过了,现在大顺朝一眨眼又没了,大清的皇帝又来了……说良心话,其实谁当皇上跟老百姓没多大关系,只要他们不折腾老百姓就行,我们只是想过几天太平日子,以前爹每天打猎还能养家糊口,这两年,山上的东西少了,有时候几天都打不到什么东西,这日子真没过了。” 天宝看着仙桃家家徒四壁的样子,这是他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