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夜色中的黄府,灯影在晚风中摇曳着。从珍珠屋里传出来的隐隐约约的哭声让整个黄府的气氛看上去有些压抑。 府里的下人们都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踮起脚尖走路,张开了耳朵细听着府里的动静,大家都知道,黄府的主人,他们的兴旺少爷跑了! 凤先生低着头在屋里走来走去。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徐忠攥紧拳头,怒目圆睁。 珍珠倚靠在床上,脸色发青,嘴角挂着一丝残留的血迹,眼神空洞的看着桌子上的油灯,泪水泉涌而下,嘴里喃喃自语,“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会这样呢,徐叔……我不相信!”。 “我现在就去找他!”徐忠一咬牙,抬脚就要往门外走。 “徐大侠,”凤先生叹了口气,“没用的,去了说什么?……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能说什么?!” “我杀了他!”徐忠怒发冲冦。 “徐叔,我不信,除非他亲口告诉我,不然,我不信……”珍珠说着,“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珍珠。”徐忠忙上前扶住她,“你这是何苦呢?” “徐叔,”珍珠缓过一口气来,“要不我安排您回老家,您回老家去吧,回老家去怡养天年,珍珠不能再连累徐叔了,这么多年,珍珠让徐叔操心受累了。” “珍珠,我不会离开黄花城,徐叔这条命都是你爹给的,他在哪,我徐忠就在哪!珍珠在哪,我徐忠就在哪!” “徐叔。”珍珠恸哭失声。 “珍珠,现在不是你伤心的时候,想想怎么办吧。”凤先生走到珍珠跟前,“得想办法!” “我听先生的,您安排吧。”珍珠抹了一把眼泪。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是……”凤先生看了看珍珠又看了看徐忠,皱紧了眉头。 “只是什么?”珍珠忙问。 “让谁去。” “我去。”徐忠攥紧了拳头。 凤先生朝珍珠看过来。 珍珠刚要点头,凤先生摆了摆手,“不行,黄府现在这个样子,珍珠身边离不开徐大侠。” 门外传来天宝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姐,徐叔!” 原来是小棍子和几个家丁把胡天宝拦在了门外,“天宝少爷,徐大侠说了,他和夫人在说事,不让任何人进去。” “我也不让进吗?”刚才天宝在门口的时候听到珍珠屋里传来隐隐的哭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姐在哭?” “我不知道,夫人好象有些不舒服,刚才徐叔让人找郎中去了。” “病了……我进去看看。” “徐叔不让进去,天宝少爷你先等着吧,等他们说完了话我叫你。” “我有急事,你让我进去……徐叔!姐!”天宝大声地叫喊着。 徐忠从屋里走出来,朝小棍子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 “徐叔,我姐呢?”天宝跑上前来,“我姐怎么了?” “你不是跟七变回去了吗?” “徐叔,鞑子要进京了,他们很快会打到黄花城来的,我们要不要先离开黄花城?” 徐忠愣了一下,“你想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啊,姐姐和徐叔到哪里,我也到哪里。” 徐忠看了天宝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天宝,”屋里传来珍珠有气无力的声音,“徐叔,让天宝进来吧。” “姐,”天宝走进屋来,看到站在屋里的凤先生,“先生也在这里?” 凤先生笑了笑,“我来看看你姐。” “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天宝看着珍珠苍白得没丁点血色的脸,吓了一跳。 “没有不舒服,你不回家了吗?怎么又跑来了?”珍珠苦笑了一下。 “七变说,兴旺哥跑了,鞑子会来找我们麻烦的,咱们不离开黄花城吗?” “天宝,”珍珠坐直了身子,“离开黄花城……不,姐不会离开黄花城的,”她的目光透过沉沉黑夜遥望着边城,“我爹,你爹,奶奶,黄叔,还有我们戚家武馆那么多师兄弟,边城那么多将士……他们都在黄花城,我不能离开他们,离开黄花城!” “可是鞑子很快就会到黄花城来的。” “天宝,没事,有姐姐呢,不用担心。” “那兴旺哥呢,如果他不回来了呢?怎么办?” 珍珠看了凤先生一眼。 “去找他,把他找回来!”凤先生走到天宝跟前,“刚才我和你姐正好在商量让谁去找兴旺少爷,天宝少爷,我看不如你去吧。” “我?!”天宝愣了一下,“我去哪找他?” “你不是说他出了京城,往南去了吗?往南找就是了。” “啊?!”天宝有些懵,“真的要我去啊?” “先生,要去也是我去。”徐忠忙走过来说,“天宝……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他不行。” “徐叔,”珍珠摇了摇头,“您年纪这么大了,珍珠怎么忍心您受这奔波劳累之苦?” “没事的,珍珠,我没事……凤先生,还是我去吧。” “徐大侠,你不行,”凤先生走到天宝跟前,“天宝少爷,你姐病了,病得很重,你必须去把兴旺少爷找回来。” “姐,你哪里不舒服?”天宝往地上一看,到处都是溅出来的血迹,吓得一哆嗦,“姐,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出了这么多血?” “没事,天宝,一会郎中过来吃两幅药就好了。”珍珠看着凤先生,“先生,天宝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他……功夫也不行,万一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叔叔和奶奶?!” “珍珠姑娘,我不这么想……我觉得没有谁比天宝少爷更合适。” “不!”珍珠坚决的摇头,“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珍珠姑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出门在外肯定没有在家这么安稳,但天宝少爷已经十八岁了,不能让他总是活在珍珠姑娘的羽翼之下吧?珍珠姑娘,你保得了他一时保不了他一世!这次出去对他也是个涨见识的机会。” “不行,绝对不行!” 凤先生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珍珠,“珍珠姑娘,你好好想想吧,没有比天宝少爷更合适的人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走出了黄府大门。 珍珠看着天宝,泪水盈满眼眶。 “姐,你让我去吧,我去找兴旺哥,”天宝小心翼翼地看着珍珠,“我会小心的,你就让我去吧。” “不行!天宝,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让姐姐怎么放心,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家里的事我和徐叔会想办法,天宝,你管好自己就行,哪都不许去,就好好在家呆着!” “那好吧。”看着珍珠不容置疑的样子,天宝知道多说无宜,怏怏不乐的出了黄府朝家中走来。 胡家院子里,凤七变已经把野兔子烤熟了,烤得满院子肉香。 凤七变看着无气无力走进门来的胡天宝,“回来了?怎么这幅有气无力的样子。” “七变,先生让我去找兴旺哥,可是我姐不让我去。”天宝拉了凳子坐在凤七变身边,“我真没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先生让你去找兴旺少爷?”凤七变撕了一条兔子腿,倒了一碗酒递给天宝,“为什么要去找他?” “我姐病了,吐了很多血,兴旺哥要是不回来,我姐怎么办?” 凤七变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徐大侠呢?怎么不让他去?” “先生不让徐叔去,我也不想让徐叔去,万一鞑子来了,徐叔还可以护着我姐和瑞儿一点,我……”胡天宝低下头,“我不行。” “那倒是,黄府要是少了徐大侠还真不行,天宝,”凤七变皱着眉头看着天宝,“你的功夫还没一点长进?” 天宝的头埋得更低了。 “那你姐肯定不让你去。” “我知道。”天宝象蚊子一样嗡嗡了一声,姐姐把蓬莱幻影剑的招数悉数传给了他,可是五年前,奶奶去世的那一年,他大病了一场,先前学的所有的功夫都记不起来了,后来珍珠又重新教他,可是他除了会死记硬背好一招一式,内力和真气却是半点也使不上来。 徐忠和珍珠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都无济于事,找遍了京城的名医,也只是有可能大病损伤了元气,这元气提不起来,学了蓬莱幻影剑也是白学,现在连七变都能轻而易举地赢了他。 “我陪你练练,看看有没有些长进?”凤七变站起身来,从兵架上拿了剑递给天宝。 “不用了,我肯定打不赢你。”天宝认怂,他早就对自己没信心了。 “多练练就好了,来吧。”凤七变十来岁的时候才跟着徐忠学功夫,名师高徒,功夫自然不差。 “我真的不行。”天宝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不行也得行,不然你怎么出门?”凤七变的刀突然朝天宝当头砍了下来。 德叔惊叫一声,“少爷小心。” 他知道如果用蓬莱幻影剑的第三招惊涛拍岸还击,凤七变根本不可能挨到自己的身子。可是他提不起气,手中的剑根本不听使唤,在他的犹豫和迟疑之际,凤七变的刀已经架到了他脖子上。 “你动手啊,”凤七变步步紧逼,“动手……天宝!” “不行,七变哥,我真的不行。”一着急,天宝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剑就更不听使唤了,眼睁睁地看着凤七变的刀朝自己胸前砍来。 “天宝,怪不得你姐不敢让你出去。”凤七变收了刀走过来,“你这样子还是老实在家里呆着吧,别出去惹了什么事更麻烦,现在你兴旺哥也跑了,也没人护着你了,还是别出去了。” 天宝看着数落自己的凤开变,知道他是在激将自己,可是他真的不行。 “鞑子都进京城了,你们家几十口人的深仇大恨还等着你去报呢,你这样子行吗?我忘了小时候徐大侠是怎么教我们的?” “我没有,”天宝低下头。怎么会忘了呢?行走江湖,除恶扬名,徐忠从小就传递给他这样的信念。黄府佛堂里那一块块的灵牌,都是他的亲人,他们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个个武功高强,都死在了黄花城,死在了鞑子手里。姐姐从小那么用心地教他功夫,不就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让挑起胡家的重任,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吗?可是在那一场大病之后,他学了练了十年的所有的功夫都废了。 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天宝气得一拳砸在地上,砸起一片尘土飞扬,“七变,我要去找兴旺哥,不管我姐答不答应,我都要去!” 凤七变看了他一眼,“要不这样吧,我回去跟先生说一声,我陪你去。” “不用,先生离不开你,学堂里那么多事需要你照看,再说你不是还要当差吗?鞑子一天没打到黄花城来,你们就得守着边城一天。” “鞑子要是到黄花城来,我就跟他们拼了。”凤七变抬起头来看着不远处山峦上的边城,边城上的烽火忽明忽时暗中,渐渐隐没在黑夜之中。 “是啊,所以你不能去,等着鞑子来了,你替我多杀他们几个解解气。” “那是当然的。” “那我明天一早就走了,回头你去府里告诉我姐和徐叔一声,别让他们担心。” 门外的更鼓敲过了三更,边城在黎明前的山峦上渐渐现出了轮廓。 天宝出了胡家宅子朝黄府走来。 黄府门前,早起的下人已经在打扫门前的台阶了。 天宝站在街角的拐角处,远远地看了一眼在黎明的里晨䂀中醒来的黄府,急匆匆朝镇外走去。